我娘不是小脚女人，

她来自一个很幸福的时代。

她说当然在这边也很幸福，因为有爹的疼爱。

但很快这一切在柳枝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她装委屈污蔑娘，爹便将娘关进了柴房。

她害娘流产，爹不问也不管。

娘弥留之际对我说：「好明珠，娘希望你以后健康快乐长大就好。」

后来，娘死后的第二年，我爹疯了。

1

柳枝身边的嬷嬷大声催促着娘洗衣服。

洗完一桶又拿来了一桶，里面都是柳姨娘的裘裤和小衣。

「诶呀，洗干净点，使点劲，还当你是主母呢？」

「呸，大奸臣的女儿。」

「快点洗，要不然晚上你们两个没有饭，哼！」

衣服上面还有着斑斑点点恩爱的痕迹，

我知道她是故意恶心娘的。

但是娘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不会再为爹伤心难过了。

我蹲在娘旁边帮忙投洗着，初春的天水冷得刺骨。

冻得人发僵，风钻进骨头缝里的疼。

娘的手指肿得像大萝卜，红得发紫的冻疮布满了曾经白皙纤细的双手，

我握着娘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

娘温柔地笑着轻缓抚摸着我的头，

「好明珠，怎么又哭了，娘一点不疼的。」

「不哭啦，一会洗完了吃晚饭，娘给明珠讲故事。」

但是我和娘没有晚饭吃。

原因是柳姨娘说洗得太慢了，罚我们不许吃东西。

娘静静地听着，也不恼，从掉了漆的梨花柜里拿出一盒糕点让我填肚子。

我啃着娘存下来的糕点听着娘讲的故事。

我愿意听娘讲故事，她讲的是关于很久以后的事，

很久很久以后有比马车跑得还快的车，从这里到京城只需要一个时辰，

有比写信还方便的传话方式，还有比弓弩更可怕的武器。

甚至还有约束男人只能一夫一妻的法条。

娘每次讲故事时眼睛亮亮的，提到那边的事物娘总是充满期望与幸福。

我知道娘是想家了，

不是这个空荡荡像牢笼一样的顾府，也不是那个害得人家破人亡的外祖家。

而是那个未来的家，我也希望娘可以回去。

因为娘幸福快乐的神情，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在柳姨娘还没到来时，娘曾也是幸福快乐的。

2

爹和娘有时也会拌嘴，

每次拌嘴之后我都会蹲在娘房门口，

看到娘生气地收拾着包裹，便会大喊着爹快过来哄娘。

「哎哟，我的姑奶奶啊，你要去哪啊？我的错，别走别走。」

爹顾不上脱下外袍，抱着要走的娘就扛回了里屋。

「放开我，顾晟，你刚才凶我。」

娘在爹的怀里挣扎着，脸气鼓鼓得像爹买给我的小金鱼。

不知道爹在里屋和娘说了什么，

娘出来时脸红扑扑的，看着我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滴出蜜。

那时的娘年岁二四，但看上去年轻得仿佛刚及笄。

爹经常掂我和娘的体重，

他会抱起娘颠一颠，大喊：「客官，您的体重是两百斤。」。

娘就会用拳头锤着他的胸口，随后两个人便笑着，你追我赶地打闹，

我只觉得两个人比六岁的我还幼稚。

爹是个大官，但也总是抽出时间陪我们，于是他经常带着我和娘一块看灯会。

灯会上爹靠着他的伶牙俐齿参加辩论给娘赢得最漂亮的兔子花灯，

娘则靠着她领先众人的思想拔得猜灯谜的头筹。

爹不会像二丫的父亲那样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爹会站在娘的身后，看着娘在台上对出男子都答不出的问题，对娘提出有趣的方法和见解自豪地点头赞许。

我被爹抱在怀里，爹另一只手牵着娘，

我们一同看着最大最美的花灯飘到天上，越飘越高，许下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愿望。

我以为娘是全大周朝最幸福的女人，我有着全大周朝最幸福家庭，

但是后来，我恍惚间觉得之前的生活可能就是一场美丽的梦。

三年后，梦伴随着柳枝的到来，醒了。

3

柳枝是爹的表妹，按道理我应当喊她表姑。

但是她不让，而是甜甜地笑着让我喊她小娘。

因着她的到来，爹和娘大吵了一架。

「我们收留她以表妹的名义不可以吗？非要纳她为妾？不如让她当主母好了！」

「顾晟，你答应过我，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别人。」

娘生气委屈地冲爹大喊。

爹不断地解释，表示只是有个名分。

还说自己并不会同她有什么，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在这个吃人的地界儿活下去。

柳枝只是他表妹，被夫家休弃，娘家回不去，只能依仗他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

柳枝站在门前听着爹和娘的争吵，在二人的争辩声中大喊：

「是我拖累大家了，我不活了」

随后就撞了柱子。

她当然没有死，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没醒来也喊着我爹的名字。

「晟哥……晟哥……救救我……救命……别打我！」

爹洗着热毛巾亲自给柳枝擦着梦魇吓出的冷汗，

我看着细心在手背上试温度的父亲，只觉得有些陌生。

我听过戏院里唱的，「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替娘感到委屈。

不过娘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她爱爹。

只要爹同意仅仅是给柳枝一个名分，养在后院从不踏足就好。

但是显然柳枝的目的并不是仅想有个名分，她的野心很大。

「顾晟，料子让下人送过去就行了，你为什么亲自过去，还有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

娘又同爹吵架了，吵得很凶，爹生气拂袖而去。

因为今年江南新到的料子，娘没来得及入库清点就被爹送去给柳姨娘挑选。

而且还有下人看到柳姨娘柔弱无骨地靠在爹的怀里。

柳姨娘得知爹同娘因为料子争吵，便原封不动地将料子送了回来。

还打了两副金簪子作为赔礼，笑盈盈地扭着小腰过来请安。

「嫂子安好，妹妹我不是故意抢嫂子的东西，很感谢嫂子可以给我一个庇护的地方，不然枝儿只能去死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娘最看不得人哭哭啼啼，原谅了她还让她把好料子还有簪子拿走了。

我走上前帮娘揉着额角。

虽然柳姨娘长得漂亮穿着干净，但是我就是很讨厌她。

因为她一来爹娘的关系就不好了起来，我们一家已经很久没一同出游过了。

但是爹告诉我，他和我要照顾好柳枝表姑，因为只有我们是她的亲人了。

我现在想来，真觉得爹可笑至极。

照顾照顾，把人照顾到了床榻上去。

4

爹说他喝醉了，不知怎地将柳姨娘认成了娘。

我看着瘦小干瘪的柳姨娘同圆润粉白的娘，只觉得爹扯地这个谎实在太过虚伪。

连我这个9岁丫头都混弄不了。

不过娘似乎已经习惯了，从爹坚持纳柳枝为姨娘时，

娘就许久不对爹生气，也不对爹笑了。

娘总是抱着我坐在窗前数着天上的星星。

那个是处女座，那个是狮子座……

「明珠啊，星星虽然很渺小，但是依旧为这世间散发光亮与热量，做人做事也是一样。」

娘教会我待人接物的道理，但是有的确实是不配称之为人。

柳姨娘怀孕了，是爹的孩子，已经3月有余，

也就是说在被发现之前，两个人就已经暗结珠胎。

我替娘感到委屈不值，娘则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没事，但是架不住总是会有小人挑衅。

「姐姐，老爷给我送的料子让我拿来分你一些。」

柳姨娘扶着肚子缓缓走进来，全然不见当初伏低做小的样子，趾高气扬。

「哎呀，我忘记了，老爷说这些只是给我用，看我怀孕辛苦，只给我一个人用，瞧瞧我这记性，行了，拿回去吧。」

说完又浅笑扬起脸炫耀地看向娘。

「妹妹小门小户没见过好东西正常，老爷赏给你的料子是我娘家嬷嬷穿的，你留着多做点衣服吧。」

娘也不恼不怒只是笑眯眯地回应着她。

「你！你……你个不下蛋的母鸡，现在我可是怀了老爷的儿子，你就只有个丫头片子，我生下儿子后你看你还能不能坐得稳主母的位置。」

柳姨娘真的是小门小户一点沉不住气，一点就着，

我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死丫头！」

柳姨娘看着站在旁边的我笑了，抬手就狠狠地拧了一下我的胳膊。

娘看我被掐得哭了，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甩手就抽了坐在下位凳子上柳姨娘一个耳光，把她发髻都扇歪了。

「看来是太给你脸了，大小姐你都敢拧，你敢动明珠一下，我就敢让你连同你的孩子一块消失。」

娘的目光好像要把柳姨娘吃了，她也被吓到了，哆嗦着身子：

「诶呦，诶呦，我肚子好疼。」

柳姨娘捂住肚子开始大喊了起来，随后离开了这里。

但晚上回来爹就对娘大发雷霆，原来是柳姨娘的孩子没了。

文章转载自老福特，文章《娘不是小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