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
我是一个乞儿,从这吃人的世道里挣扎着走出一条活路。
用一张完美的脸,和一身技艺,成了侯爷手中最完美的棋子。
但一次意料之外的任务,一个名叫萧泽的状元郎,让我的人生有了不一样的可能。
于是,虽为棋子,也愿用微薄之身,试着掀翻这棋盘!
01
我是一个孤儿。
从记事起我就在街道上乞食,现在也不过七八岁年纪,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路边,等着偶尔有个好心人能丢来一块冷硬的饼子。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这样过去。
等年纪再大些,或许被街上的哪个地痞流氓看上,捡回家做他的婆娘。
或许我也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又是一个雨天,街上行人稀少,我缩在酒馆的屋檐下躲雨,酒馆里食物的香气一阵阵飘来,但我却连一碗粥水也无。
肚子饿得一阵阵痉挛,秋雨一点点沁湿了我单薄的衣衫。
我要死了吗?
意识模糊中,我这样想着。
我想起母亲临死之前塞进我嘴里的那一块白面馒头,软绵绵的就像天上的云朵。
母亲把最后一口粮食留给了我,她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冬日。
不……我不能死!
街面上响起一阵马蹄声,马车的轮毂压在青石板上,咕噜作响。
我用尽所有力气,奋力一扑——
人在惊叫,马在嘶鸣,这一行车队被我拦下。
我趴在冰凉湿润的青石板上,听见脚步声一点点走近。
“……侯爷,是个小乞丐,饿得不行了。”
“……”
“带她走吗?可是她身份不明……”
“……”
“是!”
我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送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温暖舒适,还有一种好闻的香气。
得救了。
我骤然放松,彻底昏迷过去。
昏迷的前一刻,我只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
等我醒来,我已经身处一座别院。
和我一起的还有其他几十个孩子,我们在这里读书习武,学习辨识药材。
我在这里认识了几个朋友,绣工精湛的阿莲姐姐,天生神力、性格憨厚的虎子,还有长相可爱但总完不成课业被夫子教训的爱哭鬼小白。
我生活的如鱼得水,各门功课都是上佳,夫子们总爱摸着我的脑袋夸奖:“真是天生干这行的好料子!”
哪一行呢?
我不知道,但被夸奖总是一件好事,晚饭时比别人多出一根鸡腿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别院里自然也有人看不惯我,但他们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总是能被我轻易化解。
就这样,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曾经跪伏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乞食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只是偶尔从噩梦中惊醒,我才会再次回忆起那种饥寒交迫,看不到未来的绝望。
以及那一只将我从泥潭中拉起的白皙的手。
侯爷。
我曾经在别院里打听过,却只打听出“侯爷”这个名号。
这座别院是侯爷的,这里的孩子也都是侯爷从各地捡回来的,侯爷是我们未来的主子,我们的命是侯爷给的,我们学成之后要为侯爷赴汤蹈火……
夫子们都这样说。
做人要知恩图报,我娘在我小时候也这样跟我说。
那么,我会报答他的。
02
我今年十三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已经能看出未来风华绝代的样子,整个别院里再没有比我更美的女孩。
别院里的孩子都没有父母,进别院的日子就是他们的生辰。
今日是我的生辰,正巧也是这一批孩子考核的日子,只要考核通过便可以见到侯爷,报答侯爷的恩情了。
别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期盼着这一天。
一早,我就收到了来自朋友们的礼物。
虎子送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石头,小白给了一本我想看很久的志怪小说,阿莲姐姐送了我一条绣帕,点点红梅傲立雪中,被我妥帖的收在怀里。
我们约好了,等考核结束再一起吃饭庆祝,不论结果如何,我们永远都是最要好的朋友。
……
考核比想象中还要难。
我们几十个人被分散在别院里,各自向正门突围,沿途会遇到各种机关阻碍。
平日里走惯了的庭院此刻变得危机四伏,路边不起眼的花丛可能突然射出一支毒箭,转角的阴影中可能埋伏着敌人的利刃。
但这一切都难不倒我,平日里下过的苦工在今天收获了果实。
我几乎毫发无伤的走出了别院的大门。
门外有许多人,最显眼的还是当中停着的一辆四驾马车,车厢上雕龙画凤,驾车的四匹骏马皆是品相上佳,神勇异常。
我被领着到马车前跪下,平日里教我们习武的武夫子向着马车恭谨行礼。
“禀侯爷,此次考核已有优胜者。”
“哦?这么快?”
马车中响起的声音轻轻淡淡,却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门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终于要见到他了,那个出现梦中无数次,用那只手拉我出泥潭的人,侯爷。
我抬头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后脑却被武夫子死死按下,映入我眼中的只有一双靴子,金丝为绣,东珠做缀。
“放开她。”头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按在后脑的力度霎时消失,我抬头,对上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
平日里在我们跟前凶狠严厉的武夫子此时宛若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狗,汪汪叫着想讨主人的欢心。
他谄媚笑着:“侯爷,优胜者既已决出,剩下的那些人……”
“本王不需要废物。”说话时,侯爷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移开,脸上的神情带着淡淡的打量和若有所思。
“是,是。”武夫子退开,朝一旁的一群黑衣人挥了挥手。
那群人便悄无声息的进了别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群人就再次出现,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茫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这时才突然醒悟过来,他们是进去灭口的。
我嗓子一阵阵发紧,无意识的向侯爷开口询问:“你……把他们都杀了……?”
旁边的武夫子开口解释道:“侯爷说了,不要废物,你以后可得好好为侯爷办事,不要让侯爷失望!”
武夫子的声音一点点从世界中淡去,我的心中此时一团乱麻。
这时侯爷开口,眼神中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你叫阿离?你觉得他们不应该死?”
我想起今日清晨,虎子送给我那块石头时憨厚的笑脸,小白前几日就嘚嘚瑟瑟拿着那册小说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我想起,怀中那条沾了血的绣帕……
闭眼,藏起一切情绪,只在嘴角露出一个笑:“怎么会呢?废物,本就不配活着。”
武夫子在一旁大笑:“哈哈,侯爷您看,我就说她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一直面无表情,神色淡淡的侯爷此时也弯了弯唇:“确实不错,以后就让她跟着我。”
我伏在地上谢恩,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渐渐离我远去。
娘亲,如今,我该怎么做……
03
我在侯爷身边当了三年的贴身侍女,每日白纱覆面,除了侯爷,无人知晓我在面纱下的真容。
在人前,他是挥金如土、潇洒纨绔的荣王。
在人后,他才是我熟悉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侯爷。
我看着他在两种角色间转换自如,看着他轻描淡写以天下为棋盘,暗自筹谋,一步步向那天下至高之位走去。
我将忌惮,与仇恨,深深的埋进心底,但那方红梅绣帕,我从未想过丢弃。
我想杀了他,但我也想好好活着,于是只能蛰伏、窥视、静静等待时机。
机会出现的很突然。
那日深夜,我正在沐浴,侯爷却闯了进来。
他的武功并不弱于我,我对他的闯入毫无察觉,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发丝——
垂落的衣袖让我认出来人的身份,于是我压抑住喉间的尖叫,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僵硬的身躯让肌肤的触感更加敏锐。
我能感受到他的手从脸颊滑到锁骨,暧昧的摩挲几下之后径直往下,深入水中。
浓重的酒气和他的身躯一起包裹着我。
他醉了。
湿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轻若羽毛的啄吻。
“侯爷……”我嗓音轻颤。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试图探究他是在何时对自己有了这样的心思。
我和他都知道,一个人若是动了情,那便有了弱点,有了弱点,便给了别人要他命的机会。
而我,正想要他的命。
窗外一声惊雷似乎唤醒了他的神智,他停在了最后关头。
“哗啦。”
他从水中翻身而出,身形尚有些摇晃。
“明日来书房见我。”
声音却冷淡,听不出醉酒的痕迹。
“……是。”我轻声应下,屋内已没了他的身影。
他离去前竟还不忘细心关上房门。
我独自一人在水中呆了很久,直至水已凉透,才从容起身。
安静的房内回荡着我的一声轻笑。
……
第二天,我如约去了书房,侯爷却不在,只在书案上留下了一封密信。
他要我去接近一个叫萧泽的人。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前几日侯爷才遣了人去调查他的底细,昨日侯爷醉酒……难道与他有关?
我清楚地知道侯爷在我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我不过是乞儿出身,如今行走坐卧却同世家贵女也无甚区别。
若无意外,过几年我会成为某地官宦之女,嫁与某位朝廷重臣为妻,成为侯爷操控朝堂的一颗棋子。
但如今,侯爷却让我接近一位初入朝堂的状元郎。
侯爷……是想从此人手里得到些什么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是我可以利用的呢?
出了书房,已有人在外头候着,在他那里我得到了关于这次任务的详细信息。
04
萧泽此人,江南人士,出身清白,师从大儒沈随,从乡试时便大放异彩,连中三元,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在京都城风头无两。
山野林木掩藏了我的身形,我盯着入山的那条小路,脑子里回想着萧泽的资料。
今日的我褪下了往日华美的衣裙,换上一身粗布麻衣,摇身一变成了父母双亡,投奔亲戚的采药女。
一位身着青衫,头戴斗笠的男子驾马从远处来。
正是我等候多时的目标,萧泽。
当他自我藏身的树下经过时,我的手腕微微一抖,一蓬药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座山上埋着沈随的故友,萧泽作为沈随的弟子,若是途经此处,自然应当前来祭拜一二,而他的行踪,早早便被侯爷的探子盯上。
我哼着歌一路往山上去,时不时往背篓里扔进几颗新鲜的草药。
“啾啾~啾~啾啾~”
空旷的山间响起几声鸟鸣——得手了!
我辨了辨方向,继续往山上走去,在半山腰的一座孤坟前果然发现了晕倒在地上的萧泽。
四周的杂草清理了一半,装着供品的篮子歪倒在地上,滚出几颗青色的果子。
我不着痕迹的把四周打量一圈——右边的草丛有些不自然的空隙,左边的树枝是刚刚才被折断的。
一切都与计划一般无二,现在轮到我出场了。
我换上一副焦急的神情几步跑过去。
“公子?公子?”
萧泽紧闭着眼,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安的转动着。
我检查了他的全身,在脚踝处发现了两个细小的血洞,血色发黑,周围的皮肤红肿泛青。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出一种合用的蛇毒,侯爷手下的能人确实不少。
既要符合当地的环境,不令他生疑,还要毒性不轻不重,既不能让他丢了小命,还得让他失去意识,给我机会趁虚而入……
这些想法从脑海里快速划过,我手下却半点不曾迟滞。
在周围洒下驱蛇的草药,将他的鞋袜除去,吸出毒血,再敷上些草药,细细包扎。
用药粗陋,但包扎细致,处处符合人设——粗通药理,手脚麻利的采药姑娘。
现在只需要等他醒来了。
我抱膝坐在一旁,这才有闲心细细打量一番他的长相。
高鼻深目,剑眉飞扬,嘴唇丰润,即使在昏迷中嘴角也微微翘起,为他增添了一丝柔色,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虽然他一直躺在地上,却也能看出他四肢修长,身量颇高,在翻动他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薄薄的肌肉,身上的衣服布料柔软却并不奢华。
就是这样一个人,手里居然会有侯爷在意的东西吗?
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抚上了他的喉结。
“……姑娘……可摸够了?”
我的手触电一般收回,惊慌抬眼,正正撞进一双似是含着春水的眸子。
05
“咳。”我将那只作乱的手藏进袖子里,在脸上硬憋出两朵红霞,“公子你感觉如何?可能走动?”
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检查完自己全身,被蛇咬到的那条腿依然不能使力,他以手支地试图起身。
哪怕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却依然能看出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风采。
“多谢姑娘搭救,小生萧泽,还请姑娘留下地址姓名,来日在下必当亲自上门答谢。”
他正正经经行了个拱手礼,青衫上沾满了灰尘杂草,却自有一股名士风流。
“公子叫我阿离便是,山林野地,既然遇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只是我只懂些粗浅药理,公子这蛇毒还是得赶紧去医馆让大夫瞧瞧才好。”
我站起身,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
“救命之恩岂能不报?还请……”
见他还要再问,我连忙打断他:“公子是从哪条路上山,山下可有人接应?”
我想要的可不止是这简简单单的恩情。
“在下孤身来此,只在山脚有一匹驽马……”
“山路陡峭,如今天色已晚,若公子不嫌弃,我便与公子同走一段下山路可好?”
此时天边夕阳西坠,红霞满天,人的身上也似披上一层薄纱,我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容,羞涩又大胆。
我知道自己长得好,也知道如何用好自己这张脸。
他在我的目光下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一些慌张,语气不复开始的坦荡淡定:“那……那便有劳姑娘……”
他的腿伤着,只能靠我扶持着走路,我和他的手隔着一层布料相触,属于彼此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
我能感觉到他紧绷着肌肉,他在尽力减少与我的接触,却碍于腿上的伤口,时不时就要踉跄着靠近我,不一会儿脸上就沁出了薄汗。
看着他左支右绌的样子,我心中好笑,面上却只做不知,做出一副专心走路的样子。
山路难行,林间光线更暗,我虽然提前几天来此地布局,却也不能说对这山路了如指掌。
“咔嚓。”
随着一声树枝折断的轻响,我与他一同失了重心,顺着陡坡滚落下去。
我下意识想运转轻功,却在又强行克制住自己。
一名出身平凡的孤女不应该有这般精深的武功。
我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却先一步被人牢牢护在怀里,我有些诧异的睁开眼,入目是眼熟的青衫,脏兮兮的,还沾着杂草。
之前避我如虎狼的人如今却将我紧紧护在怀中。
我有些愣神,想不起自己已经有多久不曾被人这样坚定的保护着了。
我是侯爷的左膀右臂,是从别院厮杀出的唯一胜者,那些人敬我畏我,却绝不会想着……保护我。
“嘶……阿离姑娘,你可有伤到?”
看着他刚止住身形,就忙不迭要放开我的样子,我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
于是我轻轻蹙眉:“肩膀……好像受伤了……”
其实不过是轻微的疼痛,这一路滚落下来,即使被他护着,也免不了有一些磕磕碰碰。
他却一副慌了神的样子:“很痛吗?让我看看……”
我按着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衣服就被我扯开了一个口子。
他一凑过来,就看到一片细腻白皙的皮肤,脸霎时红了个通透,说话也结巴起来。
“没、没伤到皮肤,许是扭伤了筋骨,等、等回城了再找个大夫看一看……”
我看着他看天看地看树,就是不肯看我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却依然不忘维持人设。
“我舅舅也会两手医术,等我回家请他给我看看便是。”
“嗯,嗯,也好,也好。”他使劲点点头。
“倒是萧公子你,这一路护着我滚下来,伤势可有加重?”
“啊?啊!没有,应该没有,哎!哎!姑娘!阿离姑娘!你别……”
我不顾他的反对,做出一副焦急担心的样子,上上下下把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磕碰的淤青,确实没有别的伤处。
这一通折腾下来,他的脸彻底红成了一颗大番茄,一只手紧紧攥着衣领,坐得离我远远地,瞧着竟还有些委屈。
这状元郎,还真是纯情。
我心情不错,便也不介意好声好气的劝他:“萧公子,咱们这一滚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天色又快黑了,眼看着就得在山里过夜,你要是受了伤不及时处理,夜深露重的,是会落下病根的。”
“那、那也不用……”
话虽未说完,但那委屈控诉的眼神已经很好的传达了他的意思。
我轻咳一声掩住喉间的一抹笑意,眼看他的眼睛里似乎要羞愤的蒙上水光,才开口转移话题:“萧公子你且在此处歇着,我去找些木材来生个火。”
他腿还伤着,倒是没跟我争抢,只是默默坐的离我近了些。
经过这一番闹腾,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些。
我捡了些木材和野果,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这个晚上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06
第二天,等到天明时,我和他便尝试着找路下山。
他的腿伤好了大半,又在半山腰遇到了见他一夜未归,进山寻他的仆从。
我笑着看那个书童打扮的少年红着眼眶扑过来,抱着萧泽的大腿哭嚎,心里却一刻不停的想着我的计划。
如今这“初见”的计划已经顺利完成了,若要达到我的目标,接下来还需要几场偶遇……
“呜呜……公子我终于找到您了……昨晚您一晚上没回来,今早城中都在传有一股流窜的匪徒,杀了奚家村全村的人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呜呜……”
熟悉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思绪。
奚家村?
不正是我如今这个身份居住的地方吗?
一时间我脑子里仿若雷鸣,种种猜测同时涌现。
是意外,还是……预谋?
怎么会这么巧,匪徒就盯上了我所在的奚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