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炉火
■王雁翔
在登上海拔5380米的神仙湾边防连前,我在海拔3700米的三十里营房停歇了一天,让身体对高原有一个短暂的适应。
在喀喇昆仑高原,官兵四季都需要穿棉衣。
雪山上的天气与平原不同,中午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官兵活动量稍大一点还会感觉热。但太阳一落,气温会从10摄氏度左右骤降至零下20多摄氏度,刺骨的寒风穿透衣衫,身体往往还来不及适应,就从“阳春”过渡到“寒冬”。
这天,采访完官兵,我穿着棉大衣往招待所走,途中看见一名中士弓着腰,在呼啸的风里推着一板车煤炭。炊事班不烧煤,这些煤应该是送给锅炉房的。
我跟上他的步伐,帮他推车子,他扭过脸来嘿嘿一笑。我问道:“一晚上得烧几车煤呀?”
他说:“10多车吧,这架子车装不多,还得再运一些。”
这名中士叫侯世彦,6月份才从神仙湾边防连到这里。
我曾先后5次到神仙湾边防连采访。那里离天空很近,离城市很远;离使命很近,离繁华很远。因为海拔高,边防连四周群山覆盖着皑皑白雪,昼夜温差有30多摄氏度。
侯世彦是青海西宁人。新兵下连时,他的体能和军事技能在全新兵连排第一。侯世彦到神仙湾边防连那天,连长站在整齐的队伍前问大家:“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谁愿意烧锅炉?”
侯世彦思考了片刻,向前跨出一步说:“我愿意。”
于是,由侯世彦跟着班长贾旭枉,负责连队锅炉供暖,还有油机发电。
拉煤、加煤、倒炉渣,烧锅炉似乎并不复杂。但在高原上,一晚上运10多车煤,再将煤炭一铲一铲填进锅炉却没那么容易。这项任务既要求侯世彦有充足的体力,又要求他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每次烧完煤炭,他手黑脸也黑,即便戴口罩,煤灰也会钻进鼻子里。
侯世彦告诉我,他刚来的时候,连队烧焦炭,燃烧时有一股刺鼻的酸味。往炉膛里填的是小块焦炭,烧完之后结成大块炉渣,要用钢钎敲碎,一铲一铲掏出来,然后放在地上晾凉,再装到铁架子车上往外推送。
连队锅炉房在地下一层,每晚需要加3次煤,每次都要先清理炉渣。侯世彦和贾旭枉要把炉渣从10多米长、40多度的斜坡推到地面,再推几十米远倒进沟里。装满炉渣的铁架子车,两个人推很吃力,可他们不愿意打搅战友们休息,于是将一车分成两车推,多跑几个来回。在他们的辛勤付出下,即便是隆冬时节,宿舍也能保持温暖,让官兵安然入睡。
有一天下午,战友开小货车帮侯世彦往锅炉房运煤。车开到斜坡前,没刹住,从斜坡上冲了下去,撞坏了锅炉进水阀门。
“如果是在夏天,可以把炉子里的火熄灭,把水管里的水放完,慢慢修。”侯世彦陷入回忆,他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当时的担忧,“可那会儿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室外气温零下40摄氏度。一旦熄火,还来不及放水,暖气管就会冻裂。”
损坏的阀门汩汩流着热水,在冬季严寒的空气里冒出白茫茫的水蒸气。侯世彦用毛巾捂住撞坏的地方,防止水漏完。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事发突然,来不及买新阀门,侯世彦试着用电焊焊住漏水口,但是没成功,他又改换用铝条焊。
天色越来越暗,阀门位置又低,侯世彦戴着护目镜看不清焊点。调整几次之后,他干脆躺在地面举着手焊。焊液滴进袖口,他也没停下。就这样维修了3个小时,锅炉终于恢复了正常供暖。
我拉起他的袖子看,他右手腕上至今还有几处烫伤疤痕。他显得有些腼腆,摆摆手说,不碍事的。
从跟着班长边学边干,到自己当班长带徒弟,侯世彦不只保障着锅炉供暖和油机发电,连队的家具坏了,他也负责修。
今年4月,连队换防下山。侯世彦原本可以和战友们一起下山休整,可三十里营房正缺烧锅炉的人,上级问他愿不愿留下来干1年。侯世彦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又在三十里营房烧起了锅炉。
炉膛里的火呼呼作响,温暖的火光映着他黝黑粗糙的脸庞。如今,连队都烧优质少渣的煤炭了,没有刺鼻的酸味,但侯世彦的脸上、双手和衣服上依旧少不了沾染煤灰。与他聊天,我能真切感受到,那些渗透在时间里真实的艰苦与磨炼、坚守与希望,组成了他明亮饱满的生命质地。
侯世彦宿舍的窗台上放着一本书,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随手翻了翻,书页上落有许多黑色指印。
我说:“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你读完了吗?”
他笑着说:“已经看完了,有时空闲了就再翻回去看。”
他不舍昼夜为战友们输送温暖,再忙再累也不忘给自己的心灵一束光。我想,这样的战士不管面对怎样的艰辛与磨难,心里都是甜的。
(本文选自2024年11月22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内容略有删减)
编辑:刘妍
来源:解放军报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