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妯娌仇!1993年洞口县花古村“1·27”谋杀案侦破始末

路之意 2024-10-08 09:25:27

1993年1月23日,这天是正月初一,这一天也是家住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何传田的51岁生日,拜年贺寿的客人一个一个地来了,惟独女儿何射静一家三口没有来,等到10点半,花古村的王老五匆匆走来,道了声拜年话之后说:“你家射静病得很重,托人带信给我,要我叫你们赶快去一趟。”何传田和老伴米池娥顾不得招待客人,拔腿就朝田家院子快步走去。

何传田和米池娥径直走到女儿何射静房里,何射静独自躺在床上,面色灰白,痛苦地呻吟着,见父母来了,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娘,我没想到做流产会搞成这个样子,肚子又胀又痛。娘,你有钱吗?我要到医院去治。”

米池娥揭开被子,见射静肚子胀得很大,就和何传田来到亲家母肖金凤房里,见女婿的姐姐尹小兰和她的丈夫刘丙轩坐着嗑瓜子,便说:“他姐姐、姐夫,射静病蛮重,已经不像人样了,要赶快送医院啊!”

刘丙轩吐出两片西瓜子皮,不以为然地说:“流产住什么院?我给她用的都是好药。”

“伯娘,射静没有什么病,只是刚刚流了产,等两天就复原了。”尹小兰站起来,边说边请两个老人坐下。

“他姐姐、姐夫,射静病得不轻呢,不住院出了问题怎么办?”米池娥说。

刘丙轩笑了笑:“伯娘,这点事怎么能出问题?出了问题我负责。尹小兰做流产手术不止一个两个,至少有千把个,从来没出过半点问题。”

这时,何传田的儿子、侄儿、大女婿等五人也赶来了。

拜年回来的亲家母肖金凤见状满脸愠怒,责问道:“亲家老子、亲家母,今天是新年大吉,你们来这么多人,是不是想打架呀?”

窝着一肚子火的米池娥再也忍不住了:“亲家母,你这话不是人说出来的。我的人在你家里病成这副样子了,娘家的人来看一下就错了?难怪我的女儿在你家里没过一天好日子哦。今天讲明了罢,我女儿的肉是用秤称了的,毛发是数了的,要是少一两,掉一根,我何家人是不会放过的。”

肖金凤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讲得不对,便说:“这个事我不管,她有丈夫,我把她丈夫尹华春喊回来,你们问他。”

不一会儿,肖金凤把正在外边打牌的尹华春喊了回来,拿了二百元钱,将何射静送往县人民医院。

正月初二,常规检验结果正常,医嘱继续观察。

正月初三,体温升至39℃,居高不下,B超检查见子宫小穿孔,麻痹性肠梗阻,后穹窿少量积血。

正月初四,体温升至40℃,何射静被转移到抢救室。

正月初五凌晨五点,也就是1993年1月27日,何射静在微弱凄楚的呻吟声中死去。临死前,她拉着娘的手说:“是丈夫的姐姐尹小兰害死我的,你们要为我报仇啊!”

1993年1月20日,这天格外冷,迤逦的山路冻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再等两天就过年了,尹小兰提着五斤白糖、五斤粉丝和两条香烟,冒着风雪来给父母送年礼。肖金凤见女儿来了,甚是欢喜,赶忙烘了一堆旺旺的火让小兰烤。接着淘米做饭。

肖金凤膝下两女一儿,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儿子也讨了婆娘,按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算是有一个好八字。可是,她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她与媳妇何射静好像前世结下什么冤仇似的,死也合不来,婆媳间的嘴皮子战争连连不断,要不是两个女儿孝顺她,她早就想喝瓶农药不做人了。

尹小兰烤了一阵火,浑身暖和了起来,仍不见弟弟尹华春和弟媳何射静,便问:“娘,华春两口子呢?”

刚才满脸欢喜的肖金凤一下子沉下脸来,说:“你今天才晓得呀,家里的事这个女人不管,常常在屋里坐绣房,要我这个老婆子做现成的吃。吃现成的也不要紧,就是讲起话来叫人伤心透了。”讲到这里,叹一口气,把嘴凑到尹小兰耳朵边轻轻地说:“这个冤孽鬼,听说怀孕了!”

“你怎么晓得?”尹小兰问。

肖金凤声音依然压得很低:“是这个冤孽鬼跟院子里菊松婆说的,要菊松婆跟我讲,要我拿钱给她去做人工流产。哎,讲得这么轻松,头胎生了个女孩,这胎要是个男孩,流产多可惜哟。”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计划生育抓得很紧,不流也得流,加之毛毛刚刚半岁,即使生下二胎也难带。”尹小兰劝导肖金凤说。

尹小兰在乡里做计划生育工作。肖金凤有三个子女,尹小兰的话她最听得进。她见尹小兰这样说,也就没有讲什么,只是问了问做人工流产要花多少钱。

“不要好多钱,”尹小兰知道娘舍不得出钱,便说:“我帮她做流产就是了。”“我去问问她做不做流产?”尹小兰说。

何射静嫁过来时,尹小兰早就出嫁了,姑嫂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惟一使尹小兰不满的是,何射静的嘴皮子太厉害,常常把娘不当作娘来骂。有时,她也想对何射静讲讲她的不是,但又觉得做姐姐的斥责弟媳不那么妥当。因此,她每次回娘家,总是劝娘少讲话,莫吵起来给外人当戏看。何射静觉得尹小兰颇懂道理,不像有些女人总是帮娘骂儿媳,打心眼里尊敬尹小兰。

何射静见尹小兰来了,急忙起身相迎,亲热地说:“小兰姐,快坐。”还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怀里的女儿说:“毛毛,姑姑看你来了,快喊姑姑呀。”

尹小兰接过毛毛,逗了逗,坐下来,问道:“射静,又怀孕了?”

“嗯,有四十来天没来月经了,”何射静的眉头皱了起来:“真伤脑筋,毛毛还只半岁。”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何射静看了一眼尹小兰,笑了笑:“只有流产。”

“要做就趁早做。干脆我帮你做。”尹小兰说。

尹小兰是乡里专门做流产、引产手术的,何射静心里很高兴,中午饭顾不上吃,也顾不上与丈夫尹华春商量,拿了几包卫生纸,打着雨伞,跟着尹小兰朝横溪乡政府走去。

乡政府的干部都回家过年去了,平日很热闹的机关空荡清冷。尹小兰给何射静量了血压,测了体温,均正常。接着检查子宫,她用手在子宫里摸了摸,没有怀孕的感觉,便问:“近段时间有什么反应?”

“吃鱼感到特别腥,与怀毛毛时的感觉一样。”

“你最后一次月经是哪一天来的?”

何射静想了想:“是前次华春到你家里去的那几天。”

尹小兰推算了一下,停的有四十多天了。她忽略了引起停经的其他原因,在没有做妊娠试验的情况下,便诊断何射静已经怀孕。

于是,用扩宫器给何射静扩宫,接着就将吸管伸进子宫吸流。吸了几下,没有吸出胎儿绒毛组织,只有一滴滴殷红的血水滴了出来。何射静没有怀孕。尹小兰心里不由得震颤起来:自己怎么这般傻,怎么给一个没怀孕的人流产?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岂不笑掉牙!

“哎哟,姐姐,流出来了吗?我受不了哟,不流了,不流了,哎哟!”何射静痛得连声呻吟。

渐渐的,在尹小兰耳边仿佛又升起一个苍老深沉的呻吟声,这呻吟愈来愈大,愈来愈刺心。哦,这是娘的声音,是娘在哭诉:“小兰啊,射静这个失教的,骂我是猪压的,骂我嫁给毛驴子也不要,叫我怎么能想得通啊!”正准备终止手术的尹小兰,突然想起了何射静对娘的不敬。

何射静是前年5月与尹华春结婚的,竖年6月生了一个女儿,生儿生女本来一个样,小两口倒是恩爱如初,只有肖金凤却老大不高兴,家里人吵着办喜酒,她却不同意,将前来祝贺的人拒之于门外。婆媳关系日益恶化,常为一些小事针不容线,线不容针,大骂三六九,小骂天天有。

有一次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肖金凤见何射静和尹华春吃完后筷子一放就回到房里看电视去了,火气窜了上来,走到尹华春面前指桑骂槐:“我老婆子累得要死,做好饭给你吃,吃了还不说好,吃完屙血泻痢!”

何射静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肖金凤是对着自己来的,便大声吼了起来:“你莫在这里骂,我生个女孩,你看不起我,干脆把我分出去,免得碍你的眼睛,吃你的气沤食!”

肖金风见媳妇接上了碴,气就上来了:“难怪哟,有吃就吃,做又不做,是为了要分家!想得倒好,在这屋里我是娘,你不是娘,我想分就分,不想分就不得分。哪个要分,就给我滚出去,莫到我屋里来!”

“那好嘛,我明天就出去,我晓得你看不起我。你以为你屋里出金出银,没看到过!”在何射静记忆里,肖金凤已是第三次讲要她滚出去的话了,她气得哭了起来:“要是你当初不死皮厚脸三番五次请人来做媒,我嫁不出去也不到你屋里来!”

第二天清早,何射静跟丈夫尹华春说了声回娘家后,便抱起女儿,提着装有女儿衣裤的花布袋往外走。

肖金凤赶紧追了上去:“莫把我家的东西全偷走了!”并抓住布袋看装有什么东西。

何射静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手把肖金凤推出两三尺远,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穷女人,老猪婆,猪压的,疑起我来了,还有么东西值得我偷的!”肖金凤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嚎啕起来。

这天,恰好尹小兰回娘家,见娘气得脸变了色,心疼得跟着娘一道哭了起来。

尹小兰越想越气愤。“你不把我娘当娘看,今天我就不把你当弟媳看,我让你到阎王身边打个转身,看你以后还骂不骂我娘了!”

报复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烧毁了亲情,烧毁了医德,烧毁了人性。尹小兰一心想着为娘报仇,恶从胆边生,拿起一把卵圆钳朝何射静的子宫插去,在子宫里乱夹乱戳。躺在手术台上的何射静怎能受得住这样的夹戳,痛得喊爹叫娘,

听到这凄厉的喊声,看到那张痛得冷汗淋漓的脸,尹小兰没有产生半丝怜悯之心,她一边对何射静说“坚持一下,还有一点没流出来”,一边继续往子宫里乱夹乱戳。

最后,她用卵圆钳使劲夹住子宫猛地往外一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何射静猛地弹了起来:“姐姐,痛死我了,莫流了,快莫流了!”说完后,便休克过去。

尹小兰给何射静打了阿托品止痛针和止血敏,然后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又用大剂量先锋霉素进行消炎。

尹小兰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丈夫刘丙轩。刘丙轩是村防疫保健站的医师,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惊愕地看着满脸惶恐的妻子:“你怎么对自己的弟媳下这样的毒手呢?这明明是要她的命啊。要是她娘家人晓得了,跟你没完啊。”

他见尹小兰不作声,便换了另一种口气道:“事情既然出了,现在惟一的办法是不要把真实情况向任何人讲,包括你的父母和弟弟,只说是流产引起的,不然的话,你就得坐牢。”

当天晚上,何射静腹部隐隐作痛,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清早,就要求尹小兰带她到县人民医院去看病。

来到县人民医院,尹小兰和刘丙轩先找到她当年实习时的指导老师、妇产科主任曾令友:“曾老师,昨天,我给弟媳做人流,弟媳总是喊肚子痛,请你帮忙看一下。”尹小兰说。

曾令友放下正在写病历的笔问:“痛得厉害么?”

“不像痛得厉害的样子。我弟媳与我娘关系不好,有可能不痛装痛。”

曾令友觉得尹小兰的话不像一个医务人员说的,横眼看了她一眼,问:“怀孕多久了?”

“她自己说停经44天,我检查,有两个半月了。”

曾令友检查发现何射静右下腹有压痛,但体温、血压、常规化验都正常。这位有十多年妇产科经验的医师感到奇怪,流产手术一般术后只痛半小时,为什么何射静术后一直痛?里面一定有原因,于是神情严肃地说:“小兰,你既然要老师给你做擦屁股的事,你就要对老师讲真话,否则,对病人不利。我问你术后用过什么药?”

尹小兰继续以假话敷衍,没有将用药情况告诉曾令友。因查不出病情,何射静只得跟着尹小兰回家,直到正月初一,何射静娘家人闻讯后赶来催促送医院,尹小兰、刘丙轩和尹华春等人才将何射静送到县人民医院住院,可是迟了。

何射静死后,检察院法医查明了真正的死因。

曾令友医师和洞口县人民医院业务副院长李瑞久不无遗憾和气愤地说:“像何射静这样的病是完全不应该死的,她的死完全由于尹小兰捅破其子宫后还不讲真话,隐瞒病史和用药情况,尤其是尹小兰对病人术后使用了大剂量先锋霉素和止痛剂,使病的症状被掩盖。本来应该发烧,由于用了先锋霉素,病人就不发烧了;本来肚子应该剧痛,由于用了止痛剂,就不感到剧痛了。如果不隐瞒这些情况,即使子宫穿孔,肠穿孔,只要及时手术治疗,十天之内就可以恢复正常的!”

正月初六,洞口县城仍然是一片新春佳节的氛围。何传田、米池娥哭哭啼啼在县委接待室,请求县委为民作主,查清女儿死因,惩办凶手。

县委对此事十分重视,立即决定由县政法委牵头,组织公安、检察机关和县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计划生育局赶赴现场,解剖尸体,联合调查。

正月初十,洞口县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依据尹小兰伪造的人流手术记录及其虚假交待,仓促下达了第1号鉴定结论书:“……尹小兰给何射静作人工流产术操作欠正规,术后擅白截留病人在村防保站观察治疗,属责任性因素,但考虑尹小兰为乡计划生育妇检员,医疗技术水平不高,业务素质差,故以技术性因素为主。我会一致认为尹给何行人工流产手术后造成死亡,属一级医疗技术事故,由尹小兰赔偿3000元。”

县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第1号鉴定书很快被送到洞口县检察院法医张先绍的案头。曾经以纠正错案而闻名全国、被最高检察院授予优秀检察官称号的张先绍,看了这份鉴定后,不由得火了起来:真是乱弹琴,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

“我的法医鉴定还没出来,你们怎么就作出鉴定结论了?”张先绍气愤地质问送鉴定书的那位鉴定委员会副主任。

那位副主任知道张先绍的直性子,笑了一下说:“我们也没办法,有关领导说现在稳定压倒一切,要我们立即拿出鉴定,尽快息诉。”

“尸检根本没有发现绒毛组织。没有绒毛组织,就说明没有怀孕,你们凭什么认定怀孕44天?”

“尹小兰是这样说的。”

“尹小兰是这样说的?”张先绍惊异地说:“谁不知道讲假话可以推卸责任啊。我们的鉴定要尊重事实,你们这样搞,不但息不了诉,而且矛盾会激化的。”

张先绍是受县政法委委托对何射静尸体进行法医检验鉴定的,他对何射静尸体解剖的情况最清楚,死者没有怀孕,尹小兰为什么为她实施流产手术?子宫和盲肠为什么有那么多钝器挫伤和穿孔?尹小兰是一个从事流产、引产手术多年的妇检员,曾经在全县理论和技术操作考试中获得第一名,而鉴定委员会的鉴定书却说她医疗技术水平不高,业务素质差,这又是为什么?按她的水平和临床经验,对是否怀孕是应该作出准确诊断的,实施手术也应该是熟练而谨慎的,何况受术者是她的亲弟媳。难道这真的是技术问题吗?

张先绍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决心把何射静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他把尸检时提取保存的子宫切取标本,分别送到洞口县人民医院和邵阳中心医院进行病理检验,以进一步证明何射静是否怀孕。

洞口县人民医院、邵阳中心医院分别作出结果相同的病理检验报告:送检的小块子宫体壁组织未见妊娠证据,即无胎盘绒毛组织。

在得到这一科学依据后,张先绍作出法医鉴定结论:

1、死者子宫属未妊娠子宫;

2、死者系他人技术器械类钝器作用,导致子宫挫伤、子宫右侧穿孔、回肠壁撕裂性穿孔并弥漫性腹膜炎中毒性休克死亡。

2月20日,米池娥和丈夫何传田来到省城,找到湖南省妇女联合会。那一声声的哭诉,一滴滴的眼泪,强烈地震撼着“娘家人”。省妇联于是请洞口县妇联调查了解,如情况属实,应即请司法机关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责任。

2月23日,米池娥夫妇来到邵阳市,市政法委副书记接待了他们,并在诉状上签署意见:此案人命关天,请认真组织调查处理。洞口县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撤销了第1号鉴定书。

4月24日,洞口县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将尹小兰逮捕。尹小兰受到法律的严惩。

尹小兰在检察官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当时,满脑子想的是为娘出一口气,没想到造成了这么大的恶果。她说她好后悔,对不起自己的弟弟,对不起那嗷嗷待哺的侄女,更对不起惨死在自己手下的弟媳。

难道这一切仅仅用“对不起”三个字就能赎回她的罪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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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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