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奖了,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落在了我的身上,却是我噩梦的开始。
不是中彩票,而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见过,先天性的白化病。
同学们都害怕和我一起玩,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吸血鬼」。
我非常怕阳光,如果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会浑身长红斑、水泡,还会持续性的瘙痒,所以我从来不敢参加学校里的体育课。
而我的父母,则是厌恶我到了极点。他们一直说我是个怪物。
我的懂事,并没有让我得到更多的关爱,杀伤力最大的亲情,让我一次又一次失去对活着的念头。现在好了,如他们所愿了。
1
12月20日
医院第六次打来电话,提醒我尽快做决定,越早化疗,对癌症的治疗越有效。
我拒绝了。
「只要积极治疗,多活五年甚至十年,都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你本身免疫力低下,你扛不住的……」医生还在极力劝说着。
「真的不用了,谢谢。」我挂断电话后,就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我内心非常清楚,积极治疗,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怪物。
一个全身都是白色的怪物,从头发,到眉毛,都是白色的。听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妈妈看了我一眼后,就直接吓晕了过去。
因为我的模样太吓人了,母亲不愿意养我,所以,尚在襁褓中的我是由外婆拉扯大的。
在我六岁那一年,外婆因病去世,母亲也不愿意抚养我,而我又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所以,她就和在村子里生活的小舅舅商量,让只比我小一个月的许可,也就是小舅舅的女儿,让她到城里读书,父母亲会承担掉许可的各项费用,但是作为交换,得让小舅舅他们安排好我在村里六年的小学生活。
说实话,我无所谓,因为最疼爱我的外婆已经去世了,而名义上的母亲,我几乎没有见过面,父亲也是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来送一些衣服,然后又匆匆赶回去城里陪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江林。
小舅舅知道我妈妈和爸爸的态度,所以对我也是不冷不热的。
我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父母嫌弃,亲戚朋友厌恶,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没有人爱我,如果一辈子都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恐怖了,我想用余下的时光,过一段有意义的生活。
2
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回去生父生母身边,最后感受一次亲情。
在等公交车的时候,身旁经过的人,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瞟向我,然后他们就像是商量过一样,都离得我远远的,我突然意识到,糟糕,忘记戴假发了。。
不过,我也不认识他们,以后估计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还是不戴了,麻烦。
到了飞机场,我拖着行李箱去了卫生间,重新戴上假发,把眉毛也染黑了,才出来的,还是要给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即使是戴假发,染眉毛这么简单的事情,对于癌症晚期的我来说,也用了我许多力气。我靠坐在候车厅的位置上,喘着气,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温差真的很大,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感觉自己都要冻僵了,一进来,马上就解冻了。
3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七点钟了。
妈妈开的门,看到是我后,嘴角的笑容就跟川剧变脸似的,马上就拉下来了。
「呦,稀客啊。」妈妈冷冷的说了一声后,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我把行李吃力的搬进来后,就开始找木板拼凑自己的床。
家里是个四居室,爸爸妈妈一个房间,许可一个房间,弟弟一个房间,还有个房间作书房。
读初中的时候,我求着爸爸妈妈留下我,终于分到了一张床,在阳台晾衣服的旁边,是用两块木板拼凑的,下面用四张塑料凳子垫着,一米二左右的床,我读高中开始住宿后,妈妈就把木板收到旁边了,说是我不经常住,家里来客人的话,看了不像样。
每次回来,我第一件事情,都是先摊好自己的小床来。
我现在都一米六了,睡小床的话,夏天还好,冬天的话,一定要蜷缩着睡,不然露出小腿。会冻感冒的。
摊好床,收拾好行李,我就直接睡了。最近饱腹感很强,我即使三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感觉到饿。
4
12月21日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都要冷。我怎么也睡不够。
直到客厅里陆陆续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许可,快来,这是姑姑给你买的汉服,我看我同事家的女儿,穿着这个可美了呢,就跟天仙下凡一样,我找她要了链接,给你也买了一套,快去试试。」
「哇,好漂亮啊姑姑,姑姑对我真好!」许可惊喜的声音传来。
「姑姑,这个带子我不会系,你帮我系下。」
「姑姑教你,看着点哈。」
「嗯嗯。」
「姑姑,穿好了。」
「怎么样,喜欢吗?」
「嗯嗯,喜欢,谢谢姑姑。」
「跟姑姑还客气什么,你要喜欢的话,姑姑再多给你买几套吧。」
「姑姑,别破费了。」
「花在你身上,哪里算破费,花再多,姑姑也心甘情愿。」
「姐姐穿着真美,等我以后参加工作有钱了,我也给姐姐买。」
一家四口人,其乐融融的,真让人羡慕啊。
是呀,爸爸妈妈对许可是真的很好,穿戴都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她的衣柜,打开后是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公主裙、汉服、修身风、淑女风、名媛风,即使一个月不重样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而我每次则是穿许可不想穿的、穿不下的。
我没有自己的衣柜,只有堆放在阳台边的两个纸箱子,一个箱子是衣服,一个箱子是书和杂物。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像你这样的人,穿金子都掩盖不住你的恶心。
所以,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新衣服。就连贴身的内裤和袜子,都是许可穿剩下的。
5
我慢吞吞的爬起来,整理好床铺,开始处理我的那两个破纸箱。
人都要离开了,总不能让这些东西再碍着他们的眼吧。我时间不多了,得尽快处理掉。书的话,就卖给楼下的废品收购站,衣服挑挑拣拣,好一点的,挑出来放到楼下的衣物回收箱,烂的不成样子的,就直接扔垃圾桶吧。
我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没有人在意我在干什么。一忙,就忙到了午饭时间。
我现在已经吞咽很困难了,就连喝点水,都像是刀子割喉咙。
「成天挑三拣四的,爱吃吃,不吃拉倒!」母亲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我端着面前的汤碗有点不知所措,真的不是挑食。但是我知道,即使我解释了也是徒劳,没有人会愿意听我解释的,他们没空。
我默默地放下了碗,坐回了阳台边的小床上。
我计划再过几天就出去外面住了,总不能还死在家里,膈应他们吧,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慢慢地腐烂。
6
12月22日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还睡,家里那么多衣服还没洗,地也还没拖。你看看许可,早早的就起来锻炼了,你不能学学她吗?」
接着,妈妈猛地掀开了我的被子,我冻得一个哆嗦,蜷缩在一起,喉咙里冒上来一股血腥味,我拼命的往下压。
许是用了点力,我的胃又开始疼了,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
妈妈看我不吱声,也不起床,顿时生气了,快步走到窗户边,猛地一拉,再随手拿起了旁边的扫把,开始落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力气起来了,心里恶劣地想着:打吧,打吧,再用点力,说不定,我今天就能直接死在这张床上了。
妈妈打了一会,估计是累了,骂骂咧咧一会就走了。
我已经能感觉到,我没多少时间了,我得尽快离开这里。
爸爸路过我的床前,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拿了挂在阳台上的一双袜子转身就走了。
桌上放着一碗面条,已经没有热气了,坨在一起,望着那碗面条,我想起我在小舅舅家的日子。
我从读小学开始,每天早上要四点钟起床煮好小舅舅、小舅妈和我的早餐及中饭,下午五点放学后,也要赶紧把晚餐准备好,因为六点半左右,小舅舅和舅妈就回来了。不煮的话,除了我自己挨饿之外,还会得一顿竹笋炒肉。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读完整个小学,我以为我的父母亲会来接我回去了。
但是,并没有。
我后面是在县城读的中学,是住校的。一个星期回家一次,但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只有20块。
食堂早餐一碗稀饭,一个馒头,一共一块钱,中餐和晚餐一顿最便宜的一荤一素,都要4块钱。
所以,我每天中午都不吃饭,只喝教室里不用钱的矿泉水。到了晚上那一顿再吃,这样一天就只需要花五块钱了,坚持三天后,第四天开始,我晚餐只打米饭,只要1块钱,这样,一个星期下来,我还可以剩余一块钱。就可以给自己买两支圆珠笔了。
7
读初一,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周六日,因为不用再过得紧巴巴了,可以放开肚子吃饭。
可是,国庆节前一天傍晚洗澡的时候,我发现隔壁的李爷爷一直盯着我瞧,他接近七十岁,老伴在去年去世了,隔壁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住,隔着一道布帘子,他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我很不舒服。
等我洗完澡后,李爷爷端了一杯牛奶过来给我,说是刚刚不小心看了我,不好意思之类的,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为了让他早点离开,我敷衍地喝掉了那杯牛奶,事后,我才知道那里加了安眠药。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我的身上青青紫紫的,尤其是下半身,撕裂般的疼痛让我惊慌失措。
这个时候,小舅妈进来了,她破天荒的给了我一百元,说:「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你父母不要你了,我们家庭经济困难,养你已经是非常辛苦了,你有这个能力就回报一点吧。」
当时的我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
等到晚上,小舅妈亲自领着李爷爷来到我床上,并且当着我的面,和他商量,一次200,包夜500的时候,我彻底心灰意冷,我拼命反抗,但是小舅舅却和小舅妈一起把我的手脚都绑住了,防止我挣扎的厉害从而伤害到那个畜牲。
事后,我心如死灰的躺在床上,小舅妈还在那边开导我:「这些年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总得还点什么回来吧,作人要懂得感恩!」
接下来的五天,小舅舅和舅妈每天都会领不同的男人来,先收费,后关门,最后一天结束后,我已经遍体鳞伤了,下半身撕裂的厉害,血流不止,小舅舅和舅妈怕摊上事,给我在学校请了假,让我在家休息了几天。
等我养好伤,已经是10月中旬了,我一路哭着跑回了家,跪在自家门前整整3个小时,妈妈才终于打开了门让我进去。
我跟她说:「我不想再和小舅舅他们一起生活了。」
至于原因,我打死都不肯告诉爸爸妈妈,因为就像小舅妈说的,我在爸爸妈妈的眼里已经是个恶心的怪物了,再说这些,只会让他们以为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人,会让他们觉得更恶心的。
这一次,在母亲又哭又闹驱逐我的过程中,我始终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使她拿着刀想来砍死我,我都坚决不回那个家了。
最终,还是楼下的邻居看不过去,叫了居委会的来调解,我才得以留下。
接下来,周六日放假,我就回父母亲家,再也没有去过小舅舅家了。
8
12月22日
最终我没有吃桌子上那一碗坨成糊糊的面条,太冷了,胃受不了,目前我的状态,只能喝点稀粥了。
喝到第三勺的时候,一股恶心的感觉翻涌上来,我赶紧跑到卫生间开始呕吐,吐到最后,眼泪也流出来了,黄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大门转动钥匙的声音,是他们回来了,我赶紧将马桶里的污秽冲走,但是自己已经蹲麻了,一时半会起不来。
「呦,这不会是又有了吧,这么丢脸的事情,还在做啊?」
「姑姑,姐姐不是那种人,可能是着凉了吧。」
「你就别给她开解了,谁家好姑娘着凉就是呕吐的啊?我瞧着桌子上的粥也没动几口啊。」妈妈尖锐的声音不断地刺入我的耳中。
「好了,你就少说几句。」爸爸看了我一眼后,就拉着妈妈走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去抽屉拿点藿香正气水喝,那个可以止吐的。」
「你看看她,不会真的有了吧,也太恶心了吧,就她那样的,怎么还会有人要啊!」
我的妈妈呀,从始至终,都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个脏东西,是有多嫌弃我啊。
9
妈妈会有这个猜想,全是源于我读初一的时候,在小舅舅家刚搬回这里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我的肚子胖了一大圈。
那个时候刚过完年,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后我开始打扫屋子,不小心脚下一滑,我的肚子撞到了桌角,肚子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我感觉下面好像流了什么出来。
接着,我就昏过去了,昏过去之前,我听到妈妈在怒吼:「收拾个桌子都弱不禁风的样子,养她有什么用?」
接着是爸爸的安慰声和许可、弟弟嫌弃的声音。
可能是我躺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了,他们开始觉得不对劲,我感觉到有一个人用皮鞋踢了下我的腿,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躺在医院里。
「姑姑,姐姐手动了,好像醒来了。」旁边响起了许可的声音。接着,就是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声。
「你怎么还有脸醒过来的?啊?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接着就有一堆的东西丢在了我的脸上,然后一个护士进来了:「这里是医院,请保持肃静!」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哈,我们小点声。」爸爸道歉以及斥责妈妈小声点的说话声。
妈妈可能觉得还不解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的病床前,伸手用力的掐着我的手臂和大腿,痛得我再也没忍住,哭了出来,然而,换来的却是妈妈一个又一个的巴掌。
而许可和弟弟,则是离得远远的,好像我是个病毒一样,生怕沾染到身上。
等到妈妈打累了,我也才得到喘息的机会,我知道,在去年国庆期间,那几个人,都没有做安全措施,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确定凶手。
妈妈听了后,气的拿起桌子边的杯子砸向我:「你小舅舅舅妈对你那么好,供你吃,供你喝,你到头来却这么污蔑他们,果然是个白眼狼啊,自己做了错事,不敢承认,还编出这样的瞎话来!」
我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她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后来我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是呀,像我这么个怪物,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信不信任,还有什么意义吗?
当天,在医院检查没问题后,我就被爸爸妈妈匆匆带回家了,距离开学不到五天,许是觉得太丢脸,他们让我继续去上学,不要请假,不要让别人察觉到我的状态,不能让人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情!
10
12月22日
「喂,你这个月是不是忘记给我打钱?」
「什么钱?」
「你说什么钱,你别在这里给我装蒜啊,说好的,生活费和兼职费的三七分,你三我七,从上个月开始到这个月,算下来,你还欠我两千块,赶紧给,不然我给你把事情捅到你大学去,看你丢不丢人。」
说罢,许可还用力地踢了我一脚,不用掀开看,我都知道,肯定是紫了。
「不给,今天不会给,以后也不会再给了。」我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她。
许可扭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不相信刚刚那句话是从我嘴里说出的。她转身出去,左右看了看,估计是看客厅没有人,一下把卫生间门关上了,然后将水龙头放到最大,过来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我的假发掉了,她开始狠狠地抓着我的白发:「有种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