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早晨醒来,睡梦不见了
伊人不见了。
早晨醒来
玫瑰不见了,芳香不见了
早晨醒来,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梦境幻象,是我们都经历过的。隔着一场沉沉的梦境,当早晨醒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呢?你的思想会拼命地活动,徒劳地企图弄清楚自己睡在什么地方。那时,在房间帘拢低垂的黑暗中,岁月、地域,以及一切、一切,都会在你的周围旋转起来。你的思想往往还在清醒的门槛前犹豫,还没有来得及根据各种情况核实房间的特征,然而身躯,赖以侧卧的这半边身体,却抢先回忆起房里的床是什么样式的,门是在哪个方向的,窗户的采光情况如何,进而推算出墙的方位,家具的地点,房屋的结构,以及说出这皮囊安息处的名称。
我们的思想可能会欺骗我们,情感则更是常常欺骗我们,但身体却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只有身体才能更具体真切地记录我们关于过去的种种印记。身体的记忆,两肋、膝盖和肩膀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你的眼前呈现出一连串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岁月里的面孔浮标般晃动,身体把我们从各种梦境中拔离出来。房间深处,只有一件事:一个我死去,另一个我却留了下来,独自醒在这具身躯中。
你醒来,在早晨醒来。身子还麻木得无法动弹,只能根据疲劳的情状来确定四肢的位置。世界并非一个客观且坚固的东西,你观看着梦境世界的变形与熄灭,成为一堆苍白、模糊的灰烬。在梦境的朦胧小路上,你曾出发去寻找前生的爱。他的石头房子立在深蓝大海的峭壁上。在晚风中,他养的小狗在庭前打盹,鸽子在自己的角落里沉默。他把灯放在门边,抬起一双深眸望着远方,远海上有摇晃的孤灯,渐渐消失在起伏的地平线。花园里来了孩子,一派喧闹。你想张口说话,但是语言迷失而又忘却了。你不知道,在梦中,自己到底是麦田里飞来的乌鸦,洪水中窒息的鱼鳖,还是泥泞里一匹被鞭打的老马……
有时,在这样初醒过来的时刻,当一只鸟鸣或风儿刮过树枝,或狗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吠叫,你必须长长地沉默,静静地听。在灵魂刚刚飞回来时,你依稀记得,昨夜灵魂曾变成一棵树,一只动物和一层云彩,熟悉而又陌生的它回来了,你的身体和它还不是很兼容。如果它突然发问,你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醒来的你一无所凭,能够凭藉的只有这个身体。身体为人的存在找到了更深厚、更具体的物质基础。轻轻抚摸着这身体,这一刻,似乎只有这是完全真实的,其他的都是梦境,倒影,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