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有人为水龙头写过些什么吗?今晚就写写水龙头吧!
记得打小我身体就格外皮实,为人也大大咧咧的,经常去学校忘记带杯子(就算带了转头就给弄丢了),所以当口渴的时候,常常是一溜烟冲到洗手池的地方,轻轻把水龙头扭开一点,好让水形成一滴滴流出来,起码形成一股细细的小水流,这样仰着头就把清凉的自来水,咕咚咕咚的喝肚子里了。虽然学校宣传喝生水不卫生,但我常年去水龙头接生水喝,从未见过闹肚子什么的。一年年,每当拧开水龙头,发现流出来的水格外凉,然后一阵冷风吹过,我就知道秋天到了,但即使秋冬有了凉意,也不耽搁继续,渴了就水龙头来喝。
喝习惯了,经常在学校见了水龙头,就喜欢转动水龙头,调节水量,哪怕不喝水也洗洗手,就像动物要占领自己的水源地一样。端详着水龙头的嘴子,看水聚集成水滴,一滴一滴坠下,伸手把水龙头开大了一点,使水珠列成密集的一串;接着开得更大,形成一根连续的水柱;接着又拧小……这样反复改变落水的形态,也是很有趣的呀。或者看见谁没有拧紧水龙头就匆匆离去,任由水龙头慢慢悠悠地滴着水,就好像小小的水龙头给欺负了一样,一个劲的淌眼泪,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一滴一滴眼泪往下掉。我也定会多管闲事,冲上去拧一拧,让水龙头不要再哭了。给它拧紧的时候,就好像摸着水龙头光滑的头,抚慰它不要再伤心一样。
在那个洗衣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那时的人们比现在更亲近水龙头。记得每当阳光晴好的日子,常常哗哗地开着水龙头、一盆接一盆地洗衣服,然后端着一盆拧干的衣服,去楼顶的平台上晾晒。洗完那么一大盆的衣服之后,人和水龙头,都累了。
水龙头也不是一直那么乖。下雨天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鞋子上全是黄泥,蹲在水龙头下刷鞋子。记得心不在焉的,弯腰的时候,一不留神,被水龙头碰到了额头。很疼很疼,疼得跳了起来。直起身来的时候,望着这块铸铁,一刹那,觉得有些异样。你无端端地感觉到,它是故意的。它坚硬,锃亮,低垂悬于半空,一个虚空的空间,无声环绕着这弯曲、倔强的弧。这一次,你感受到的,不再是流经于它身体的水,而是无声地与你对峙的——它本身。
有水龙头的地方,总是有一个洗手盆或洗手槽,长年冒着湿气,但也有那些落寞的水龙头,很久没有说过话,也无人触摸、无人理睬,在多数人视线之外,它不再被需要了,可能很快就会被拆了。这一只被遗弃的水龙头,如那些眼神冰冷的孤儿,带着黯淡的雨痕,或者斑驳的锈渍,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几乎没有暖意。它会怀念曾经哗啦啦的水声吗?
今晚夜行中,我就经过了这样一个被遗弃的水龙头,在幽暗的夜里,蓝幽幽的月光照着它,我知道它醒着。它干冽、寒冷,它伫立在对一个虚无世界的倾听中。远远看过去,你能感受到水龙头在阴影下伸展着,像一段冥想。它欲言又止,脸上浮现着某种悲伤的表情。
万物有灵,今晚我会不会做这样一个梦啊?深蓝大海,起伏动荡,谁处于水的中央,四顾茫然,看不到岸,忽然坠落水中,顺着一个巨大的漩涡,被吸进一根细长的导管,进入江河,进入湖泊,进入地下暗流,最后被一台泵,汲入了水龙头,缓缓流出。哗哗的水流下,伸过来一双待洗的手,或是一个孩童张大的圆圆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