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张国梁（整理：白叔）

1985年，我所服役的军区率先一步进行军改，当时，我是副营级干部，之前是正儿八经从军校毕业的，第一批裁军名单中，我不在里面。

这时候，我接到老家媳妇发来的电报，说年迈的父亲正奄奄一息，随时有永远闭上眼睛的可能。

老人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在自己临终前，让我守候在他的身边。

我从军十几年，与父母聚少离多，如今他老人家在弥留之际提出这个小要求，我要尽最大可能满足他。

当天下午，我就向上级首长打了转业申请，希望他能批准我转业回家。

首长说我还年轻，而且是从军校毕业的高材生，要是继续留在部队里，会有更大的发展。

首长说得对，我是整个军区最年轻的副营级干部，留下来，可以有更大的发展，此时我觉得忠孝两难全，为了尽孝，我只能含泪脱下这身军装。

上级首长看我真心要转业，他也不好再强行挽留，没过两天，我的转业申请很快被批了下来。

离开部队那天，我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看到那些与我朝夕相处的战友此时此刻站成一排，一起敬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作为告别，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当时，我害怕他们看到我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所以不敢与他们对视，只好背对着他们。

我坐了70多个小时的火车，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回到了老家县城。

我望着熟悉的站台，回想起多年前，我离开家时，父母站在这里与我挥手告别，瞬间眼里泛起泪花。

父母有两个儿子，我是老旮瘩，我大哥比我大十五岁，当年他跟着媒人去距家里二十多公里的地方相亲，路上遭遇一场意外车祸，我大哥当场身亡。

我大哥的死给我父母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他们俩人整天哭鼻子抹泪，特别是我母亲一病不起，天天以泪洗面，最终将自己的双眼哭瞎了。

或许是我大哥意外离世的缘故，所以我父母把我放在心尖上，生怕我发生了意外，岂不是要了他们二老的命。

当年我考上军校离开家乡时，我父母对我有千万个不舍，我出发前一天晚上，父母俩人整夜没睡，就坐在我旁边盯着我看。

我从军这么多年，每次回老家探亲，离开的时候，母亲总是恋恋不舍的送我到村口。

记得上一次我离开老家时，我已经走了二里多路，回过头看到媳妇还有孩子，他俩正扶着我母亲依旧站在村口朝我这边望着，看到这一幕，我内心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我搭顺风车回到村里，此时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已经从部队回来了，当我走进屋里时，看到媳妇正往锅里贴玉米饼，整个厨房烟雾缭绕。

“淑兰，我回来了。”

媳妇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她看不到我就站在门口，然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继续弯腰贴热玉米饼子。

当我走到她跟前，伸手触摸她的脸颊，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我，那一刻，她眼里泛起了泪花，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腰，俩人久久没有说话。

等我进屋里，看到母亲坐在炕头，父亲躺在母亲身边，双眼紧闭，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

“爹，娘，我回来了。”我话音刚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国梁，是你吗？”母亲看向我这边，嘴里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

“娘，是我，国梁回来了。”我伸手摸着母亲皱巴巴的老手。

“我的儿回来了。”我母亲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眼泪顺着眼颊流淌下来，滴在了我的手上，同时也滴在了我的心里。

我父亲似乎也感觉到我回来了，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叫我来到他身边。

媳妇告诉我，我父亲最近几天不吃不喝，村里的大夫给我父亲把脉说，他估计也就这几天了，所以她才给我发电报的。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整夜没睡，他给我唠叨个没完，等要天亮时，我可能是太累了，熟睡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他老人家已经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脸上挂着些许的笑容。

父亲不在了，我作为他的儿子，一定要风风光光将他老人家下葬。

父亲当过十多年的村支书，当初他为了让大家能吃饱饭，擅自做主，将村里的口粮地分给了大家，最终被上边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受了处分，拉出去游街示众过。

村里人都念我父亲的好，如今他老人家去世，大家都过来参加葬礼。

我处理完父亲的丧事，赶紧到县安置办报到。

县安置办的工作人员看到我是副营转业，询问我想去哪个单位上班。

来报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几个亲属坐在一起聊天喝茶，他们都想让我去粮管所上班，这样以后家里卖粮好有个照应。

这么多年我不在家里，家里有什么活都是亲戚们帮忙干的，如今我回来了，他们想沾点光，我不可能婉拒，所以就按照他们的要求，和安置办工作人员提了。

安置办的工作人员很爽快，当场就答应下来，然后写了一封介绍信，让我到乡里找领导安排一下。

乡里上领导看了我的过往履历，当即给我安排到乡粮管所当所长。

那时候在粮管所上班，可真是一个美差，家里亲戚想卖粮，粮票子随便开，逢年过节，上面还会给发一些福利品。

我在粮管所当了五年的所长，后来我们这里粮管所进行了改革，成了一个自主经营的粮油购销公司，所有在粮管所上班的人都因此下岗了，我也不例外。

那时候我下岗后开始自谋出路，在县里开了小饭馆，一个月收入虽然不多，但是养家糊口足够用了。

有一次我的几个战友过来看我，我们几个人彻夜长谈，他们都没想到我一个副营级干部转业，最终沦落为一个小商小贩。

说真的，我堂堂的粮管所所长最终沦落成一个饭馆的厨师，对此，真是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