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太湖吹来的风
清晨五点的苏州城还未完全苏醒,胥门外的码头已飘来鱼市的咸腥。
老渔民们簌簌抖开渔网,银鳞跃动的鲫鱼、青壳张狂的闸蟹在竹筐里堆叠成小山。
雾气从太湖漫过来,氤氲了卖花阿婆篮中的白兰,也洇湿了茶楼新蒸的青团。
这座被水浸润了千年的城池,总在晨光初绽时,以最鲜活的姿态撞进旅人的怀抱。

太湖之畔
山色空蒙雨亦奇
"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水在天",古人诚不我欺。
当车过渔洋山,整片湖水忽然撞入眼帘,恍若天神打翻了翡翠匣子。
春日的太湖是揉碎的碧色琉璃,夏时又化作跳动的银鳞,待到深秋,远处七十二峰层林尽染,倒成了水墨画里的湿笔。
最妙是乘画舫深入湖心,船娘摇橹时带起的水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三山岛上老茶树虬曲的枝干,是南宋遗民种下的风骨;东山半岛探入湖中的半岛,让白居易写下"忽忆郡南山顶上,昔时同看雪纷纷"。
忽有细雨飘落,船娘撑起油布伞,吴侬软语唱着:"枇杷黄,杨梅紫,洞庭东西采茶忙",雨丝便与碧螺春的清香缠作一处。


茶香里的苏州
碧螺春与人间烟火
"铜锅炒春茶,竹匾筛月光",每到清明前后,东山镇上的茶农便支起铁锅。
我曾在陆巷古村见过炒茶师傅的手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二百度的铁锅里翻飞,鲜叶遇热腾起云雾,竟有兰花香沁出来。
老师傅说:"火候要三起三落,手势要轻拢慢捻,这茶啊,喝的既是山水,也是手艺。"
茶馆里自有另一番天地。
平江路"鹤园"的老铜壶永远唱着歌,堂倌将茶筅快速击拂,抹茶粉在碗中旋成翡翠漩涡。
更不必说听评弹必配的"虎丘白云茶",粗陶碗里浮沉的茶叶,配着弦索叮咚,竟让时光慢得能听见茶芽舒展的声音。
忽有穿蓝布衫的阿婆托了茶点来,海棠糕的焦糖香混着茉莉茶,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深巷评弹吴侬软语里的光阴故事
在耦园旁的"评弹博物馆",我遇见弹三弦的张老先生。
他调弦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七十二般故事:"从前听书要到阊门外的书场,一壶茶能从《珍珠塔》听到《玉蜻蜓》。现在年轻人爱听《秦淮景》,我们老派的还是爱唱蒋调。"
说着信手拨弦,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婉转缠绵,惊起檐下栖着的白鹭。
夜游山塘时,忽闻水榭里飘出琵琶声。
临河花窗半开,穿真丝旗袍的评弹演员正在唱《莺莺操琴》。
弦索叮咚里,茶客们捧着缂丝团扇,就着桂花糖藕听那"闲愁万种",河灯顺流而下,载着不知谁家的心事,漂过千年前的阊门城楼。


苏式生活
一碗面里的乾坤
"清早一碗头汤面,赛过神仙不老丹",苏州人的讲究全在碗里。
朱鸿兴的面馆凌晨三点便吊起高汤,黄鳝骨、青鱼鳞与老母鸡在砂锅里缠绵六小时,才熬出这锅琥珀色的鲜美。
浇头更是四时不同:三虾面要用端午前的籽虾,枫镇大肉需得白酒与冰糖慢煨,至于秃黄油,非得十只母蟹才能拆出一碗金红。
我尤爱葑门横街的市井烟火。
晨光里,糕团店的蒸笼腾起白雾,生煎馒头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排队买酱汁肉的阿婆用吴语唠着家长里短。
拐角处"万福兴"的师傅正在抻面,手腕一抖便是银丝乱飞,下进锅里转眼成了"鲫鱼背"。
配上一碟姜丝、半碗清汤,连碗底最后那根面条都吸饱了汤汁的鲜甜。


园林深处
漏窗里的四季流转
在艺圃的"浴鸥池"畔,我见过最诗意的春天。
茶花影里漏下斑斑点点的阳光,老紫藤绕着太湖石蜿蜒而上,忽然一阵风过,花瓣与柳絮齐舞,竟分不清是人在画中游,还是画由景中生。
耦园的"山水间"更有妙处,一池春水倒映着雕花漏窗,窗那边是倚栏的佳人,窗这边是探花的蝴蝶,恍惚间竟不知何者为实,何者为虚。
深秋访留园,在"闻木樨香轩"偶遇银发夫妻。
老先生用钢笔素描冠云峰,老太太在一旁用吴语念《浮生六记》:"亭榭依垣,宛转曲折,叠石疏泉,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冠云峰的瘦皱漏透间,六百年光阴竟这般轻轻巧巧地漏过去了。


枕水而居的苏州梦
苏州式美学
当夕阳染红北寺塔的时候,平江河上的橹声愈发清亮。
卖茉莉手串的阿婆收拾起摊位,茶馆里最后一壶茶正氤氲着水汽。
我站在吴趋坊的桥头,看乌篷船载着琵琶声摇进暮色,忽然懂得苏州人说的"安耽"——原来所谓诗意栖居,不过是让日子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在碧螺春的第三泡里,在评弹的第七个音符中,在街巷的转角处,遇见最本真的江南。
不如,去苏州。
去走一走苔痕斑驳的小巷石阶,去看一看雕花漏窗里的四时景致,就着太湖的浩渺烟波,品着碧螺春的兰香清雅,让吴侬软语浸透你的梦境。
在这里,连光阴都会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姑苏城千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