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6年4月21日，辽北军区。
林冉提着菜刚走入家属大院，坐在院里闲聊的嫂子们便齐齐止住了声。
她装作看不见，冲她们淡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走远几步，身后又热闹起来。
“你们看见没，她还买了肉哩，她做的菜陆团长敢吃吗？”
“就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又不晓得管家，除了一张脸没什么东西。”
“结婚三年都没生孩子，说不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林冉垂下眼眸加快了脚步。
她的职业是法医，这年头的大多人都避讳这东西。
因此大院里的嫂子们都与她不亲近，每每看见她总是要指指点点几句，就连她不生孩子也能怪到她的职业上。
可没人知道，不是她不能生，而是她丈夫陆进淮不愿意生。
回家做好饭后，她便坐在桌前等陆进淮回家。
等到天色已经黑透，饭菜也冰凉，男人依旧没回来，她便打算下楼去看看。
一到家属院门口，她就看见两个人影搂在一起，其中高大的那个背影十分熟悉。
她抿了抿唇，喊了一声：“陆进淮？”
男人没应，那个娇小的身影却露出头：“是嫂子啊，进淮哥他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林冉沉默着走过去，从另一个女人手里接过自己的丈夫。
一股浓烈酒味传入鼻尖，陆进淮眼睛半闭不闭，嘴里一直喊着：“思思……”
对面身着小洋装的女人应声：“我在呢。”
又转头看向林冉：“嫂子你别介意，我和进淮哥算是一起长大，跟兄妹一样。”
林冉摇摇头，扯了扯唇：“不介意，谢谢你了，齐思思同志。”
齐思思是陆进淮恩师首长的女儿，出国五年，一个月前才回来的高材生。
也是她回来那天，林冉听见陆进淮的战友调侃。
“国外回来的是不一样，齐思思同志可是钢琴绘画跳舞什么洋气东西都会，进淮你有没有后悔没等她？”
而陆进淮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和林冉是军婚，你说话注意些，别给思思带来麻烦。”
也是那一刻，林冉终于知道了陆进淮不愿跟自己生孩子的原因。
因为陆进淮心里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不是她。
跟齐思思道别后，林冉将陆进淮拖回家。
刚将人放到床上要起身，她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
林冉猝不及防跌入陆进淮的怀抱中。
随即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她伸手想要推开：“陆进淮你看清我是谁？”
陆进淮呢喃了一声：“媳妇。”
林冉动作一顿。
陆进淮扯开她的衣服，两道温热身躯紧紧相贴，林冉抓在陆进淮背上，划出暧昧红痕。
这样的时刻，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陆进淮的场景。
他们是军区相亲会认识。
那时台上的领导话都没讲完，陆进淮就蹲在了她的面前。
“同志你好，我叫陆进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林冉一怔，挑眉反问：“这位同志，你在耍流氓吗？”
可不曾想，他们真的在认识半年后就打报告结了婚。
婚后三年，更是蜜里调油。
如果不是齐思思回来……
被身上男人猛地一撞，林冉思绪回笼，娇呼声溢出。
她红着眼，仰头看向男人锋利的下颌线。
陆进淮心里，应该也是有她的吧？
这想法刚落下，耳边响起陆进淮带着醉意的低沉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等你。”
林冉浑身血液凉却，心脏如撞上冰山的铁达尼号，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海。
她一直在陆进淮身边，那么陆进淮是在跟谁说对不起？又是没有等谁呢？
男人动作越发用力，林冉感觉自己如一页遇见海啸的扁舟，几乎要被碾碎。
颤抖中，她的眼泪涌出，她泄愤一般咬上陆进淮肩膀……
深夜里，一切归于沉寂。
林冉看着身旁男人熟睡的脸：“陆进淮，跟我结婚，你后悔了是不是？”
无人回应。
林冉扯出一个破碎的笑：“没关系，我给你后悔的机会，让你跟心爱的人再续前缘。”
第2章
第二天，公安局。
身穿白大褂的林冉走进主任办公室里。
“主任，我听说省里要选拔人去德国法医研究所，学习国际上的先进技术。”
“您看我可以申请吗？”
主任点头：“当然可以，这次留学的专业能够填补我国法医事业上的空白，我们每个法医人都责无旁贷。”
但下一秒，他想起什么，又迟疑道：“不过这一去最少也是五年，我听同事们说你跟陆团长在备孕……”
林冉掩下苦涩，扯唇一笑：“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个人生活先往后放。”
“我当初选择这个专业时就立下誓言，为生者权，为死者言，现在有更好的机会实现，我辈自当义不容辞。”
领导老怀大慰：“小林同志，组织没看错你，那你先签了这个申请表，我提报上去。”
林冉毫不犹豫地在申请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沉默一瞬，也递出一张纸。
“主任，我这里也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主任还以为是什么工作报告，看清开头的四个字，愕然的看向林冉。
“离婚申请？”
……
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后，林冉脚步都轻快起来。
主任已经签了字，接下来再让陆进淮的领导签完字，他们就可以离婚了。
刚走到警局门口，她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军用吉普车。
身穿军装的陆进淮从车上下来：“媳妇，今天不忙吗？”
林冉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陆进淮笑道：“昨晚我喝多了，辛苦你照顾我，我担心你今天没吃早饭特意给你送来。”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揣着的一袋包子和鸡蛋，塞到女人手里。
又捏了捏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冰？对，生理期快到了，等回家我给你煮红糖水”
林冉看着手上的早餐，一只手不自觉按上口袋里的离婚报告，只觉得纸张隐隐发烫。
凭心而论，陆进淮是个很好很贴心的丈夫。
就在她心里五味杂陈时，一声轻柔的叫唤打断两人之前的温情氛围。
“进淮哥，我要你给林同志带的饼干你忘记拿下来了。”
军绿色吉普车的副驾驶打开，一身蓝色收腰洋装的女人踩着小皮鞋哒哒的走过来。
齐思思拿着一个铁盒，甜笑着递过：“嫂子，这是我国外教授给我寄过来的曲奇饼。这里的供销社买不到，知道进淮哥要来找你，我特意带了一盒给你。”
林冉有些愣了愣：“你们这是……”
自己的丈夫送个早餐还要带别的女人一起，她有些说不出话。
男人尴尬解释：“思思最近在大剧院有汇报演出，我顺路送她过来。”
林冉顿住，她明明记得军区和大剧院的位置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哪里来的顺路？
接着齐思思发出邀请：“嫂子到时候没事也可以去看看，我让文工团团长给你留票。”
“不用了。”回答的是陆进淮，“我媳妇一心只有工作，这种东西她欣赏不来，到时候我去给你捧场。”
说完他催促齐思思：“你时间紧急，我们走吧。”
林冉就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
好半晌，她低头自嘲一笑。
刚要转身回去工作，却看见地上有一个发亮的时髦胸针，看样子是齐思思会喜欢的东西。
林冉弯腰捡起送过去时，陆进淮他们刚走到车前。
“等一下……”
林冉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看到背对着她的齐思思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拍着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林同志天天就在这里跟死人待在一起吗？感觉身上都有味了。”
陆进淮无奈：“早叫你在车上别下来，一会去看看百货店有没有香水买，我送你。”
林冉透过侧脸，看见他眼中的宠溺。
她脚步一顿，又听见陆进淮温柔叮嘱。
“以后你别来这，太晦气了。”
第3章
那枚胸针最终没有还回去。
林冉转身回办公室，看见正在就着热水啃馍馍看资料的鉴证科老前辈。
她将手里的东西都递过去：“张叔，这个早餐给您吃。”
“还有我记得您孙子爱吃饼，要不嫌弃，这饼干您带回去给孩子们吧。”
张叔看见上面的外国字，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国外的稀罕物，小林你自己留着吃。”
林冉笑笑：“我不爱吃甜的，给我也是浪费。”
陆进淮也知道，所以从不给她买甜的。
但现在，也许是忘了吧。
等林冉下班回到家时，就看见屋子的门大敞着。
她眉头一蹙，快步上前，却和几个男人迎面撞上。
领头的是陆进淮，在他身后两个是两个面生的小战士，两人手上还搬着家里的电视机。
“你回来的这么早？”陆进淮诧异。
林冉没回话，而是反问：“你们要把电视机搬去哪？”
她问的是陆进淮，但他身后一个娃娃脸小战士快人快语道：“嫂子，团长要我们把这电视机搬到文工团的齐同志家。”
林冉提高了声音：“你要把电视机送给齐思思？”
当初为了买这个电视机，她用了五十斤粮票去换一张电视机票，还花了陆进淮半年津贴。
看她激动模样，陆进淮忙解释：“不是送。”
“思思说想看一下国内大家都喜欢什么，调整自己的节目，反正我们都忙，这电视机放着我们也不咋看，就先借给她用用。”
林冉几乎要被气笑。
“这电视机可是我们结婚的三大件之一，你要借给齐思思都不问过我的意见，你有把我这个妻子放在眼里吗？”
就算她决定要走，可在走之前，她仍旧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她说完直接上前拦住小兵：“不用搬了，我不同意。”
闻言，陆进淮身上气压猛地一沉。
“林冉。”他语气严肃，“齐师长对我有恩，现在他女儿一个人在这里，无论从情分上还是道理上，咱都得好好照应着她。”
接着他一抬手拉住了林冉的胳膊，对两个小战士下令：“搬！”
林冉费力要甩开男人：“不准搬。”
挣扎中，陆进淮一个用力把她摔在了地上。
陆进淮见状脸色一变：“对不起，媳妇……”
他刚凑上前来要扶林冉，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这个怎么在你那？”
林冉身上的痛意还没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才看到早上她捡的胸针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忍住疼：“这是……”
话没说完就被陆进淮冷声打断：“你翻我东西？”
这质问的语气让林冉的心一瞬落入谷底。
所以，这不是齐思思的，而是陆进淮的东西？
可她今天看过那胸针的背面，明明就刻了一个“思”字。
她怔怔看着，只见陆进淮宝贝似的捡起那枚胸针吹了吹。
再抬头他语气严肃：“林冉同志，不问自取就是偷，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你真的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问题。”
说完，陆进淮就带着人摔门而去。
独留林冉呆呆坐在原地，手上破皮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好半晌，她压下眼眶里的泪意：“夫妻？很快就不是了。”
之后几天，因为这件事，林冉早出晚归，故意跟陆进淮避而不见。
而在这期间，她的留学申请也终于得到回复。
办公室里，主任喜气洋洋将一份盖了公章的文件递给他：“小林，申请通过了。”
“准备一下，十天后先去首都，再跟大部队一起坐飞机到德国。”
“这期间你就不要接新案子了，有什么工作交接给同事。”
林冉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接过，有了这份文件，她就可以让陆进淮的领导在离婚申请上面签字了。
可一出门，她就看到陆进淮的车停在了警局门口。
这几天陆进淮不是没哄过她，林冉为了避开，甚至借口忙直接在局里的宿舍休息。
看见她，陆进淮眼眸闪了闪，声音极力温柔：“媳妇儿，宋征北找了个对象，今晚要请我们吃饭。”
宋征北是陆进淮的发小兼战友，但和林冉也算不上熟悉。
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我不去。”
陆进淮皱眉：“为什么不去？”
时间紧迫，林冉还有很多事要办。
她抿了抿唇：“我有工作要忙。”
许久没听见回答，她再一抬头，陆进淮眼眸幽深地看着她。
“天天工作工作，林冉，你是不是和死人待久了，都忘了怎么跟活人交流了？”
第4章
这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进林冉的心里，瞬间鲜血横流。
然而陆进淮又接着道：“我找关系给你调个工作吧，你去个热闹人多的地方，就不会再这么以自我为中心了。”
“你看齐思思同志刚回来没多久，就能跟大家都处的很好，你应该学学。”
林冉红着眼与男人对视：“陆进淮，你是不是忘记你当初说过的话了？”
当初他们决定结婚时，好多人都劝陆进淮：“陆团，以你的条件找个医生老师或者文工团的女兵都好啊，怎么偏偏找了林冉。”
“再说法医都是男人做的活，哪个好女人做这个，你们每天睡一起不瘆得慌吗？”
当时的陆进淮义正言辞：“当然不会，我觉得再没有比林冉更好更勇敢的女人了。”
婚礼上，他更是许下诺言：“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媳妇儿，我为你能做这份工作而自豪，我会永远支持你。”
林冉还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感动得泪流满面，陆进淮珍惜地擦去她眼泪的模样。
可时过境迁，他也变得嫌她晦气，嫌她不如别人会交际。
陆进淮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说过什么？”
林冉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承诺这东西，向来都是听的人记得，说的人……早就忘了。
她别开眼眸：“那就等我换了工作后，再去跟他们吃饭吧，别人是喜事，我去怕别人忌讳。”
听见这话，陆进淮缓和了脸色：“媳妇儿，你终于想通了。”
林冉笑了笑，轻声道：“嗯，想通了。”
陆进淮看着那笑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却又快得让他抓不住。
不远处的吉普车里，战友探出头催促：“陆团，说好六点吃饭，快来不及了。”
他被打断思绪，揉了揉林冉的头发：“行，那你先回家休息，晚上别做饭了，我打包点好菜回来给你吃，一定要等我啊！”
“好。”林冉点头，“我等你。”
只有十天就要离开了，她不介意给彼此留些体面。
可林冉没想到，自己这一等，便等了一夜。
陆进淮一直没回来，直到天蒙蒙亮时，门口才传来动静。
她抬眸看去，对上陆进淮的视线。
陆进淮一愣：“你怎么起这么早？”
林冉心尖一刺，抿了抿干涩的唇：“睡不着。”
她没告诉陆进淮自己等了一夜。
而陆进淮也只是点了点头：“昨晚吃完饭有个战友出了点事，我在医院照顾，回来换个衣服。”
林冉看着他说完换了件衣服又匆匆离开。
从头到尾他都没为昨天的失约道歉，甚至没多关心一句，她昨晚吃了什么。
饿了一夜的胃抽搐起来，林冉动了动僵硬身躯，迈着沉重步伐走到厨房烧了热水。
又打开饭菜罩，拿了个冰凉的馒头，一口一口啃了起来。
吃完喝了点热水，回复一些力气她拿过家里的日历，数着日子在5月6号画了个圈。
距离她离开，还有九天。
做完这一切，林冉又拿出一个编织袋，把自己以后用不上的东西都装了起来。
拖着袋子来到楼下时，她遇见了宋征北。
宋征北跟她打招呼：“嫂子这是干嘛去？”
林冉礼貌回应：“扔垃圾呢！征北同志，都没来得及恭喜你啊，找到了对象。”
“什么对象？”宋征北一脸疑惑，又问，“对了嫂子，陆哥回来没啊？我想托他给齐同志道个歉。”
这下轮到林冉愕然了：“道歉？道什么歉？”
宋征北挠了挠头：“昨天陆哥约我们一群朋友吃饭，为了给齐同志汇演找人捧场，饭是陆哥请的，但是点的菜是我负责照看。”
“可我没想到齐同志花生过敏，陆哥当时就送她去医院了，你说这事儿闹的……”
话没说完，宋征北便发现对面的女人眼睛突然红了。
“嫂子？”他小心翼翼喊了一句。
林冉回神，苦涩一笑：“没事，等他回来，我替你转告他。”
说完她拎起那个编织袋，缓缓走远。
宋征北看着，不知为何，只觉得那背影满是寂寞悲凉。
第5章
走到垃圾堆前，林冉又打开那个编织袋看了一眼。
里面都是她跟陆进淮有关的东西。
比如陆进淮送她的第一本书、婚前写给她的信、曾经她摔坏却不愿意扔的钢笔，还有队里给他们发的一些结婚纪念品……
她怔怔站了很久，终于松手，扔下那些曾属于他们的过往。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声音：“媳妇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冉故作镇定，转头就看见陆进淮站在不远处。
男人正要走上前，林冉怕他看见那些东西惹出麻烦，抢先开口：“齐思思同志好些了吗？”
陆进淮脚步一顿，眼神闪了闪：“你怎么知道？”
林冉轻声回：“我刚才遇见宋征北同志了，他说让你替她给齐思思同志道个歉。”
陆进淮沉默很久，这才道：“林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你好像对思思有些意见，我怕你多想才没说。”
明明阳光明媚，林冉却只觉得内心一片冰凉。
半晌，她勾唇一笑：“没关系。”
因为她已经决定不爱了，所以没关系。
她又问了一句：“齐思思同志不会影响演出吧？”
陆进淮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松了口气：“不会，思思吊了一夜水，已经没事了。”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剧院的票：“这是思思送给我们的票，到时一起去看好吗？”
林冉看了一眼，是在五一劳动节。
她点头：“好。”
接下来几天林冉都在跟新来的同事交接工作。
等到停下来，五一到了，距离她离开也只有五天了。
五一当天，文工团在大剧院汇报演出。
林冉原本是和陆进淮坐在一起，可就在节目开始前，陆进淮突然被人叫走。
他原本说去去就来，可这一去就是一个小时，节目都快结束了他才回来。
林冉顺嘴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他坐下后压低声音：“没事，就是文工团的演出服出了点问题，已经解决了。”
文工团的事，陆进淮能怎么解决？
她的疑问还没出口，下一场表演就开始了，林冉只好闭上嘴看演出。
压轴出演，气质得到位，服装要夺目。
灯光下，是齐思思踩着鼓点缓缓进场。
台上的女孩红裙张扬，裙上的褶子层层叠叠转开像极了一朵娇艳牡丹
周围的同志们纷纷屏气凝神，然而林冉却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抓住一旁陆进淮的手，声音都发颤：“为什么……我的婚服会在齐思思身上？”
那是她嫁给陆进淮前，母亲传给她的，更早之前，是姥姥穿的。
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是当年她出嫁时家里人特意找上海最好的裁缝，用最好的布料定制的。
外婆和母亲都婚姻顺遂，所以将那条裙子给了她，也希望她能像她们一样幸福一辈子。
裙子穿过一次后就被林冉锁在了柜子里，除了陆进淮，没人知道。
陆进淮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头也没回的低声道：“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他没能注意到，林冉望向他的眼神冰冷而又破碎。
直到文艺汇演结束后，陆进淮才转头看她。
“思思的演出服坏了，要找一条红裙，我想着，你那衣服就穿过一次……”
林冉胸口剧烈起伏着：“可那是我姥姥和我妈传给我的婚服，你明明知道它对我的意义。”
她的声音因为无法抑制的激动而提高。
陆进淮皱眉：“衣服不就是给人穿的，林冉，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同志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行了，回去说，在外面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
林冉强压着即将落下的眼泪，深吸一口气：“你把衣服给我拿回来。”
齐思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台跑来，站在陆进淮身后。
她神色委屈，一副仿佛被欺凌的模样，泫然欲泣：“进淮哥，嫂子，我不知道那个裙子那么珍贵，会闹的你们不愉快，如果知道，我不会穿的。”
这时，陆进淮又有了哄人的精力：“和你没关系，那裙子是我拿给你的，你喜欢就送你了，是林冉小题大做……”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盛落在陆进淮脸上打断他的话。
林冉收回发抖的手，眼底一片死寂。
“陆进淮，不如，我把你也送给她吧！”
第6章
话落，剧院周遭一片寂静。
陆进淮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看着她。
直到齐思思的哭声打破这一切：“对不起嫂子，我和进淮哥真的是亲兄妹一样，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再见他了。”
说完她像是不堪打击，抽噎着冲了出去。
陆进淮回神，一双眼睛气得发红，像是要吃人。
“林冉，你真是疯了，不可理喻！”
他丢下这句话便追着齐思思过去，留林冉独自在原地承受着各式异样的目光。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没看出来林冉还是个泼妇，竟然会动手打人。”
“人家陆团长和齐思思都说是兄妹，她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齐思思同志漂亮又开朗，她自卑嫉妒吧，毕竟找到陆团长算她祖上烧高香了……”
林冉没理会，默默走出人群。
这一夜，陆进淮不出意料的没回家。
第二天，林冉还在家里吃早饭，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她走过去一看，是家属院的通讯员。
“嫂子，军区王政委那边通知您过去一趟。”
林冉看了眼日历，5月2号，距离她离开还有三天。
她点了点头：“等我拿个东西。”
军区办公室里。
王政委吹着茶杯里的热水，语重心长：“小林同志，你和进淮最近是怎么回事？昨天的风言风语可都传到我这里了。”
“你们两口子有什么事，关起门来好好处理嘛，干什么让外人看笑话。”
顿了顿，他又补充：“听说还牵扯到了齐师长的女儿。”
听到这里，林冉哪里又还不明白，这是来为齐思思出头。
她垂下眼眸：“政委，昨天的事是我行为欠妥，给军区添麻烦了，我会好好处理。”
政委见她软下来，满意道：“这就对了，我已经找进淮聊过了，进淮还惦记着给你换个工作，以后你们两口子……”
林冉拿出出门时放在包里的文件打断他的话：“王政委，这是我和陆进淮的离婚申请，还有我代表国家被派送去德国法医研究所留学的公文。”
“麻烦您签个字！”
……
等林冉处理完回家时，刚好到了饭点。
她一打开门，一股浓郁的香气直冲面门。
厨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陆进淮听到门口的声响，一手拿着擀面杖探出头来。
“媳妇儿，你回来的巧，刚做了饺子下锅，一会你就能吃了。”
他态度自若，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冉微微一愣，随即才想起上午王政委说了找过陆进淮的事。
看他这样子，显然是被好好教育反思了一番。
然而，林冉的心中却不觉得开心，反而更加苦涩沉重。
她和陆进淮，居然已经走到了需要做戏的这一步。
不一会儿，陆进淮端出饺子出来放在她面前，又拿了筷子和醋坐下。
林冉看了眼热腾腾的饺子：“我没胃口。”
陆进淮叹了口气：“还在生气呢，昨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我给你道个歉。”
他夹了个饺子递到她嘴边：“你先吃一点，一会儿我就去帮你把裙子要回来。”
林冉凝视他很久，终于吃了一口饺子，却在下一瞬吐了出来。
那肉馅里的奇怪味道蔓延，她抬头问：“芹菜饺子？”
她从来不吃芹菜，一吃就难受恶心得厉害。
陆进淮连忙倒了水给她顺气。
他的视线看向盘中的饺子，一拍脑袋自责道：“我拿错饺子了，这盘别吃了，我给你重新下。”
“拿错饺子？”林冉记得，因为她不爱吃芹菜，整个家里就没出现过芹菜。
问到这，陆进淮的眼神躲闪：“思思最喜欢吃的就是芹菜饺，所以我一起包了点……”
又是齐思思？
林冉的目光越过男人，看到厨房灶台上两个盖好的饭盒。
“这些饺子是你要给齐思思送的？”
胃里翻搅着，那股剧烈的恶心感喝了满满的水却仍旧挥之不去。
陆进淮这次却摇了摇头：“是帮着你准备的。”
林冉越发不解：“你帮我准备什么？”
陆进淮迟疑了一会，回答：“我把你衣服拿给她是我的错，跟思思无关，但你昨天说的话太难听了害她哭了一夜。”
“她还是个没结婚的小姑娘，这些话对她影响不好……”
林冉心里不安升起，四肢莫名发麻：“所以呢？”
陆进淮抓住她的双臂，一双眼眸里满是深情，说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刀。
“我们夫妻一起去当着文工团的同志战友们，给她道个歉吧。”
第7章
一室静谧。
要不是陆进淮脸上的表情太过真挚，林冉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她扯出一个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林冉哑声重复了一遍：“我们夫妻？”
但凡陆进淮真的还有心将自己当妻子，又怎么会提出这样荒谬的要求？
陆进淮心里有一瞬的慌乱，想到林冉对他的爱意又稳了稳心神。
“你懂事点，我以后一定加倍补偿你，齐师长是我恩师，他的女儿我总不能让她受委屈。”
林冉看着男人，又浮现曾经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身影。
当年打下结婚报告时，陆进淮曾亲口说过：“林冉同志，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原来有的人还活着，却又已经死了。
林冉的心在无声无息中悄然碎裂。
“你走吧，我不会和她道歉。”她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我爸妈生我下来也不是为了让我受委屈的。”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陆进淮沉着眼眸看了她许久，抱着饭盒出了门。
日升日落，这家里不知何时，好像变成林冉一个人的家。
距离林冉离开还有一天，她去警局办离职手续。
和同事们道完别出来，她就看见了齐思思穿着一身小洋装款款走来。
她手上提着包装精美的袋子：“嫂子，我来还你的衣服。”
齐思思笑盈盈道：“已经洗干净了，之前真的不好意思，害得你和进淮哥闹不愉快了。”
林冉神色平静地接过：“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没事，不然进淮哥每天都来找我问裙子，我也很苦恼。”
说着齐思思状是不经意，伸手拉了拉衣领，几朵红梅点缀其间，好不艳丽。
林冉眉头蹙了蹙。
那不是夫妻欢爱之间才会有的痕迹，齐思思作为未婚的姑娘家，怎么会露出这东西？
没等她细想，齐思思就嗔怪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找借口非要来见我呢……嫂子你记得和进淮哥说，裙子已经还了，晚上不用来找我了。”
语罢，她想了想又道：“嫂子，你别多想，我接受了国外的开放思想，跟你们不一样。”
“我不会跟你抢男人的，毕竟我知道你们这种传统女性，没了丈夫活不了。”
她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后，扬长而去。
林冉僵在原地，陆进淮和齐思思，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尽管早已经决定离开，但在知晓自己曾经付诸所有余生憧憬的婚姻变得这样肮脏时，林冉的心脏仍旧像是被人刀刀凌迟一般疼痛。
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让她难以自持。
她浑浑噩噩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喧闹的声音忽远又忽近，她听不真切。
直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林冉猛地惊醒直愣地看着朝自己疾驰而来的小车。
她脑海一片空白，脚步像是被钉在原地。
“小心！”一道熟悉声音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她被人扑倒滚落在路边。
林冉惊魂未定抬眸，对上陆进淮的视线。
陆进淮眼神里是巨大的恐慌，声音都发颤：“媳妇儿，你没事吧？”
林冉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去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住。
下一瞬，她失去意识，世界归于黑暗。
林冉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
病房门虚敞着，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陆团，今天遇见车祸时你毫不犹豫扑上去用身体护住嫂子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
林冉浑身一僵，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恢复。
门外，陆进淮没说话，最先开口的那个声音却没停。
“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年纪大了才选择和嫂子结婚，毕竟你之前不是还说要为了你那心上人等一辈子吗？”
“原来你这么喜欢嫂子，连命都不要了。”
林冉攥紧手，丝丝缕缕疼痛涌上，陆进淮……喜欢她吗？
但下一瞬，陆进淮清冷的嗓音就响起。
“没有，我一直在等。”
第8章
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林冉已经听不见。
她将自己的心和这一生所有对爱情的期许，囚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等陆进淮走进病房时，就看见林冉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双眼眸幽深无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媳妇儿，你醒了。”陆进淮惊喜地快步走过去，“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冉看了看他，微微摇头。
陆进淮放下心：“医生说你就是有点擦伤和惊吓，一会儿检查完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林冉依旧不说话。
陆进淮在病床前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媳妇儿，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裙子我也给你拿回家好好放着了，你以后千万别再这么吓我了。”
林冉动了动，沉默地想要抽出自己手，却被陆进淮紧紧攥住。
他眼神难得慌乱：“林冉，你跟我说句话好吗？我发誓，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林冉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才轻声说：“我没事，出院回家吧！”
陆进淮松了口气，扶着她起身。
可两人还没走出病房，就被一阵风似的身影打断。
齐思思满脸着急直冲来：“进淮哥，你没事吧？我本来正在排练，听见你出车祸的消息真是吓死我了……”
她的速度太快，只一瞬，陆进淮的怀中就多了个满是香风的人影。
陆进淮一愣，推了推：“我没事，思思你先放开。”
可齐思思像是听不见，在他怀里哭哭啼啼的。
陆进淮求助地看了眼林冉，满脸尴尬，但他手上却丝毫没有加重动作，像是怕伤了怀里的人。
林冉面无表情道：“齐思思同志，这里不是外国，在这里，乱搞男女关系破坏军婚是会被枪毙的。”6
齐思思背脊一颤，总算放手，但依旧可怜巴巴看向陆进淮。
“进淮哥，我只是太着急了，刚才来找你的路上扭了脚才没站稳……”
陆进淮看向林冉，下意识责骂：“你吓唬她干什么？”
林冉定定盯着他看了半晌，笑了笑：“算我多嘴，你们继续。”
她一步一步往医院外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发颤。
原来心死以后，痛意并不会消失。
出了医院后，林冉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组织部。
王政委见到她后，沉默了一会，才把两张绿底的硬纸交给了她，郑重道：“上面批下来了，这个是具有法律效应的证件。”
“林同志，虽然很痛心这个决定，但还是希望以后你学成归来，继续为祖国发光发亮。”
林冉看见硬纸上的“离婚证”三个字，眼眶一瞬温热，这才是能让她自由的东西。
她立正，抬手敬礼：“林冉，定不辱使命！”
一走出去，她就看见了陆进淮。
陆进淮神色焦急：“媳妇儿，思思就是受国外影响，思想开放了些，她性子不坏，是个好姑娘，你也没必要找到组织上……”
林冉看着他极力辩解的模样，脑海里突然冒出在医院听到的那句话：“我一直在等。”
心底涌起一股无力，她打断道：“你放心，我不是来组织部举报的，我没那么卑劣。”
而且明天，她就要离开了。
陆进淮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能找到你当老婆是我的幸运。”
林冉轻轻后退一步，口袋里的离婚证似乎在发烫。
她刚要将陆进淮的那本给他，不远处却有人喊：“陆团，有个紧急任务，现在就要出发。”
“马上来。”陆进淮提高音量应了一声，又笑着捏了下林冉的脸，“媳妇，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炖鸡汤喝。”
林冉也笑，像他从前每一次出任务时一样提醒：“快去吧，注意安全。”
走出几步，陆进淮回头看了一眼，却忽然恍惚间觉得，林冉似乎离他很远。
他脚步一顿，快步走回来抱住林冉：“一定要等我，马上三周年了，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林冉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拍拍他的背：“我也是。”
看着陆进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林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
第二天，5月6日。
林冉离开的日子，陆进淮出任务依旧没有回来。
林冉把她和陆进淮的结婚照丢进了厨房的火盆，在相框里换上了两人的离婚证。
离婚证下面是她写给陆进淮的信——
【陆进淮，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恭喜你，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挚爱。今宵露寒，愿先生与我，此生不再见！】
就算在离开时，她也做不到对自己深爱过的人恶语相向。
十一点，林冉拎起自己的行李箱，上了组织安排接送的车辆。
到达机场，看着飘扬的五星红旗，林冉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结婚时的誓言。
“陆进淮，我将永远忠于理想和你。”
她晃了下神，坚定地抬起手。
“从今往后，我将永远忠于祖国和人民。”
陆进淮，我的未来，只有理想，没有你！
第9章
今天是5月7日。
陆进淮结束任务从部队回来。
中午十二点。
因着这次任务重要性，陆进淮在军区开了一天的会对这次任务做总结、写报告，回来的时间比预期晚了许多。
这个时候，林冉大概刚回家。
他这样想着，从吉普车上下来后走进大院。
“陆团长，你回来了啊。”
刚到楼下，在门口准备晾晒被子的陈嫂就和他招手笑道：“昨天看到小林大包小包的东西带出去，还以为你这次出任久，她要回娘家呢。”
陆进淮停下脚步，难以动摇：“我媳妇回娘家？她娘家没人了啊。”
前两年，林冉的父母意外出了车祸，家里已经无人。
“怎么会呢？小林昨天走了就没回来……对了，还上了部队里的车呢，难道不是你帮忙安排的？”
“队里的车？”
他没有安排下属去接林冉。
陆进淮顿觉不妙，他大跨步上楼，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惴惴不安。
推开门没有看到林冉，屋内干干净净，像是久未人居住般冰冷。
“媳妇？”7
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敞开柜子里的红裙上，那是他们结婚的婚服。
他还记得结婚那天，林冉红妆娇艳，多年的愿望得到实现，陆进淮当时差点没在酒席上就抱起他的新娘强吻。
在往旁边，他看到了放着结婚照的相框，而那相框里……
离婚证？
他上前拿起，黑白的照片，红色的公章，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他的名字。
一张信纸落地，他僵硬着捡起，上面是林冉工整的笔迹，写着什么恭喜，什么此生不再见……
“林冉！”
陆进淮觉得林冉大概又是生气和自己开玩笑。
就是不知道她从哪搞来的离婚证，握在手里发着烫，真实的要命。
他找遍了整间屋子，企图在哪看到女孩突然跳出来吓自己，可越找越是心慌。
他们相框的结婚照不见了，还有柜子里，除了那件婚服，林冉的衣服一件没留，特别是那些部队发下来的两人用的物件，更是一件件的消失。
他看到了门口的挂历，在今天的日子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圈。
这不是临时起意。
下一瞬，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冲出门，往基地跑去。
军区政委办公室，王政委听完手底下人的报告，就看到陆进淮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王政委，林冉呢？”
没有犹豫，陆进淮直接开口。
军区里没有人有更大的权力能帮林冉办理离婚，还安排车把她送走了。
王政委早有所预料：“林同志出国留学了。”
“走？她去哪了？”
“德国。”王政委放下茶杯：“她自请出国留学五年，为国家计划献身。”
出国留学。
陆进淮呆滞在原地。
而知道他性格的王政委慢悠悠开口：“小陆，你是军人，该知道军人职责的重要性，你不可能出国去找林同志，离婚确实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不久后，陆进淮脚步沉重的从办公室出来。
领导说的话是现实，在华国，林冉去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她找回来。
可如果出国，他没有任何机会。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阴霾密布的心。
他低头，水泥地上沾了水渍。
“林冉，我会找到你的。”
第10章
“陆进淮你疯了吗！”
家属院内，宋征北拦住带着大包行李准备上他的吉普车的男人。
“没有外派，你连辽北都不能离开，何况是出国！”
他是万万没想到。
短短几天时间，自己的兄弟自家还能出这样大的事。
从下午见到陆进淮开始，这个男人就是一整个不正常。
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要收拾行李说要去找媳妇。
要不是从政委那知道了少许内情，他真的会以为林冉是被什么人口贩子拐卖，逼得陆进淮发疯。
“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不明白，林冉为什么突然要去留学，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我好不容易……”
陆进淮苦笑一声，行李无力的扔在了地上。
宋征北知道，陆进淮想说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又遇见的她，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她。
还是在几天前的医院。
他才知道陆进淮这么多年的心上人就是林冉。
那时候陆进淮站在医院走廊，一向严肃没什么表情的铁汉也露出柔和的笑意。
他说：“我一直在等。”3
“就是因为等到她了，才第一时间和她结的婚。”
偏凉的天气里吹起一阵微风。
有人轻叹一口气：“陆哥，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有没有想过，嫂子离开是因为齐思思？”
宋征北接着说：“我们身边去留学的只有齐同志，是不是她说了什么，嫂子才有想法？”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陆进淮小心的把林冉的婚服叠好放进柜子里，还有这三年女孩给自己打的围巾、毛衣以及那本绿色的离婚证。
他把这些物件锁起，然后下楼驱车去了熟悉的院落。
“进淮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齐思思开门就看到了那张梦里常见的脸：“你任务结束了？快进来坐。”
陆进淮开口前看见了女孩洋装上的胸针。
那是自己的师父，齐师长之前错寄到他这，给齐思思的礼物。
想到恩师，他有些犹豫，但记起下午宋征北的话，还是启唇道：“齐同志。”
陆进淮的声音冷的像冰：“你是不是和我媳妇说过什么？”
男人突然的问话让齐思思一愣。
她的眼中略过一丝闪躲，又立马压下：“进淮哥，我给嫂子还了衣服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是嫂子和你说了什么吗？”
女孩清丽的脸庞写满了无辜。
“她突然去德国留学了，还和我离了婚。”
陆进淮看不出异常，只能如实道。
林冉走了？
陆进淮离婚了？
两道消息烟花般在齐思思的耳边炸响开。
她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惊喜。
早知道林冉这么容易就因为自己的挑衅知难而退，她就不要费那么多心思了。
陆进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不好在一个女同志家待的太晚。
“既然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那我就不打扰了，之前借你的电视机，过几天我要来拿。”
那毕竟是他和林冉结婚的聘礼，再怎么样也不能留在别人那。
说完，转身欲走。
然而，齐思思一把从后抱住了穿着军大衣的男人。
“进淮哥，林冉出国留学了，你身边还缺人照顾，你愿意娶我吗？”
第11章
两周后。
德国法医研究所，留学生公寓。
不大的公寓内，林冉抱着从师哥那借来的医学笔记仔细翻阅。
一杯咖啡轻放在她面前。
比她更早公派到这的师哥方忆文坐到了一边。
他推了推眼镜：“我的英文翻译应该不算差，你没有看不懂的地方吧？”
“没有，师哥的笔记很简洁，一看就懂。”
林冉拿起咖啡道了声谢，来到德国这边才几天，她的作息还不能完全适应，只能每天一杯咖啡提神。
方忆文看女孩头也没抬，哑然失笑。
他这两年在这边接待过不少从华国公派或自费过来学习的留学生，但能一开始就把书当饭吃，专心研究适应这边学习的，林冉还是第一个。
还记得机场接到林冉的那一幕。
在一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里，只有林冉扎着利落的麻花辫，穿着棉麻的旗袍站在那向他伸出手：“你好，请问是方忆文同志吗？我是法医专业的林冉。”0
在得到上头指示后他还想过，一个男的怎么会用这样女性化的名字。
却没想到林冉真的是女同志。
女孩子学法医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在传统的思想里，她一定在背后被人诟病不少。
想着，他也给师妹送去了提点：“你是这边第一个华国来学法医的姑娘，雷奥娜教授很喜欢你，国外这边开放，你要是有什么想学习的大胆问，也许你能在教授那学到更多。”
雷奥娜教授是这边教他们主专业的，虽然在学识上要求严苛，但在整个德国很有声望，有不少学习进修法医的学生慕名而来。
林冉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师哥的意思。
公派留学五年，她要做的，就是学到最核心的学识技术，然后回国补充法医这一人才技术的缺漏。
所以她要比常人还要更加的努力。
接下来的两个月，林冉基本在法医研究所稳定下来。
她的德文苦练了很久，但口语还是过于的书面化，所以只能每天晚上熬夜挑一本全德语的书籍朗读，偶尔还要抓方忆文帮忙纠正。
这一趟下来，她整个人都迅速消瘦下来，连带着教授都看着心惊。
连着几日都要问候林冉身体有无不适，还找了个很会华国料理的朋友帮忙，给她做了几次便当。
陌生的环境里，她还是会想起辽北，想起和陆进淮结婚的那三年。
有时候收到华国那边王政委等知情领导的问候，她也想过，要不要和他们问一下陆进淮的近况？
不知道她离开的时日，那个人有没有找过她，有没有因为她的不辞而别受到影响。
但一细想，有齐思思的存在，陆进淮可能会庆幸她的离开。
也许等五年后回国，有机会再见，陆进淮的孩子都要上小学了。
一日，王政委突然来信提到，陆进淮出任务受了伤。
林冉几次提笔，但最终也只是回道【在德国适应的很好，请领导放心，一定学有所成……】，半点也未提及那个男人。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离婚后，和陆进淮的那一段就当是一次人生的坎坷体验，放下后就再也不见。
渐渐的，林冉逐渐淡忘掉在辽北的伤痛，全身心的投入到法医专业学识上。
再归国，她只为国家事业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