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53个针眼。
10600cc血。
甚至高考前都在给妹妹【献血】。
爸妈仍不满意。
「没良心的白眼狼,给你妹妹输点血推三阻四,那可是你亲妹!」
既然如此,命也给你吧。
1
爸妈走的第六年,我还是长高了一点。
因为我能从阿黄饭碗里抢到吃食。
阿黄不是人,是村口榕树下被拴着的大黄狗。
又到了中午,我躲在大榕树后面,将手在灰扑扑的破棉袄上抹了抹,等着村长媳妇将剩饭喂给阿黄。
村里大多数人家是吃三顿饭的,但我一天只能吃两顿饭。
奶奶说家里穷。
今天早上我去河边洗衣服,冬天的河水太冷了,衣服很难洗干净。
等我回到家时奶奶已经将我那份吃光了。
「贱皮子你是不是又躲懒?下次再回来这么晚还是没有饭吃。」
我摸摸空瘪的肚子,一把将狗饭盆扯过来往嘴里扒拉。
「村长家的面条里还有碎鸡蛋呢,真香。」
我看向阿黄反常的呜咽,心生歉意,「对不起,阿黄,我给你留点。」
猛然间发现有水淋到我身上,我还以为是下雨,撒丫子准备跑,却看到二蛋边提裤子边嘲笑。
「李大丫,你又来吃狗食,干脆改名叫狗丫吧。」
原来阿黄不是恼我今天吃的太多。
2
我连忙捂住狗盆,可不能让他们尿到狗盆里,阿黄还得吃。
「呦,还护食呢。」
他们将狗盆一把拽过,扔在地上,碎面条撒了一地。
二蛋用脚狠狠地将面条捻进泥土里。
「我的鞋崩上了饭,快来舔干净。」
「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活的还不如狗。」
我双眼猩红,将二蛋的头死死压在沙土里,举起拳头,我不是野种。
「大丫?你怎么能打二蛋?这可是你大爷家的独苗。 」
我停住了即将要打上二蛋的拳头,抬眼望去,是一对夫妻。
女人打扮精致,男人笔挺,还有一个像洋娃娃般的小女孩缩在女人身后。
女人鞋上的玻璃闪的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家还有这么富贵的亲戚?
「我是你妈。」
我猛地看向蓬蓬裙水晶鞋的小女孩。
她是我妹?
可,爹娘不是说带着小孩不方便打工吗?3
新家。
我站在门前局促的扫视着眼前的房子,青瓦房大气又明亮。
漏出来的脚趾忍不住抠了抠,只觉得我更像之前在大山里抓到的野鸡,浑身泥土味。
我妈拿着一堆东西走来。
「这是给你新买的衣服玩具,花了不少钱呢,以后你可得好好孝顺我。」
我木讷的点点头,被推着进了昏暗狭窄的卧室。
「快把你身上的破衣服扒了,换上新衣服。也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跳蚤,脏死了。」
她边说边关上门,似乎晚一步跳蚤就会蹦到她身上。
我低头看着半新不旧的小号衣服和瘸了腿的芭比娃娃,明明大瓦房密不透风,可我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催促声再次传来,「快点换上,晚了可没饭吃。」
我连忙换上衣服,好在我常年吃不饱,远比同龄人瘦小,竟然能勉强塞下。
4
我在格格不入的新家住了十二个春秋。
从狭小的储藏室搬到去妹妹房间打地铺,再到沙发。
我始终像一个外人。
比泥巴屋更大的青瓦房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也是。
血包要什么栖身之地,能活着抽出血来足够了。
回忆纷飞到三年前,那会我还是个渴望父母关爱的傻子。
他们因着李诺的病愁眉不展。
为了让他们开心点,我早起晚睡,克服了大山里的口音考上了重点高中。
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被爸妈拉到医院。
「你妹发病了,需要输血。」
他们将我推进了抽血室。
哪怕我还没成年。
可小县城里,父母说你成年了,你就成年了。
自此我变成了李诺的血包。
我在,家里能少掏钱买血,李诺也就能活着。
5
抽血总是难捱,冰冷的针头,血红的袋子,恼羞成怒的咒骂形成了青春期里的协奏曲,可怖又悲凉。
即便如此,李诺仍不愿放过我。
「妈,你看姐姐吃饭的样子,好像大白啊。」
爸妈哈哈大笑,「你姐吃饭一向狼吞虎咽,跟八辈子没吃饱饭一样。一点都没小姑娘样儿。」
我将头埋得更深,家里吃饭定时,爸爸放下筷子后我就要收拾餐桌。
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吃到更多的食物,有时候甚至顾不得咀嚼。
只有吃饱了才能在下一次抽血中不昏倒。
「姐姐,你都吃这么多了,以后把你的饭分给大白一半吧,它最近都没吃饱。」
李诺眼里满是恶意,嘴角又带着得逞的笑。
她知道,爸妈不会拒绝。
大白是李诺养的一只蜥蜴,为了养它,爸妈让我从储藏室搬出来。
忍忍吧,等上了大学就好了。
我期望着大学,那是唯一能摆脱当血包的机会。
6
530!
堪堪过本科线。
三年的辛苦与努力终究是被饿肚子影响了。
「过一本线了?」
爸爸将一筷子肥肉夹到我碗里。
「专业不重要,选个离家近的大学,也方便回家。爸妈舍不得你。」
长期素食让我的胃格外敏感,太过油腻的食物会让我产生呕吐感。
我尽量不看向那坨肥肉。
「如果当初让我上重点高中,我就考上了。」
我妈将筷子摔在桌子上。
「现在你是在怨我们了?」
「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还丝毫不感恩。多少人都没有上学的机会。」
当初如果不是我同意输血,我可能连普通高中都上不了。
毕竟住院等同于烧钱,家里承担不了两项大开支。
我爸叹了口气,轻声道:「丫丫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不管本科还是大专,只要留在我们身边就行。」
这样的软声软语,我只在他们哄李诺的时候听到过。
连我抽血时听到的也不过是妈妈暴跳如雷的吼叫:「白吃这么多饭,连400cc血都抽不出来。养你有什么用?」
我扯了扯嘴角,「留在你们身边到底是为了回家方便还是抽血方便?」
我妈再也忍不住,将筷子扔到我脸上。
「没良心的白眼狼,给你妹妹输点血推三阻四,那可是你亲妹!」
「我是你妈。你身上留着的都是我的血。我拿走我的血你还敢有意见!」
我撸起袖子,杆子似的胳膊上细细密密的全是针眼。
「三年53个针眼,10600cc血还不够吗?」
7
在他们心里,这显然不够。
他们以不给我交生活费和学费做威胁,我坚决不妥协。
「我会去办助学贷款。」
见我油盐不进,我妈索性放言:「你给诺诺输一次血我就给你200块。」
「200块不少了,你出去问问谁家给亲人输血还要收钱。」
我看向我爸,「你也这么想?」
半晌儿,他开口:「那是你妹,我们是一家人。你懂点儿事,别气你妈。」
我满眼嘲讽,「让自己的女儿卖血换生活费,真不愧是『优秀员工』。」当晚,我离开青瓦房。
只带了录取通知书和衣服。
衣服能让我蔽体,录取通知书能为我照亮脚下的路。
我找了份包吃住的工作,利用假期打工挣生活费。
开学前夕我坐上了绿皮火车,火车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泡面味、汗臭味。
我却沉浸其中。
这是自由的味道。
8
自由是需要花钱的。
开学新生什么都要买。
即使我每天只吃两顿饭,打工挣来的生活费还是很快花完。
我开始吃泡面调料包,食堂的免费汤,同学吃不下的剩菜。
其实也不苦,在家里连这些都吃不上。
我妈控制着我的食物,让我每顿只吃七八分抱,避免血的质量不好。
我在食堂混迹太久,打饭阿姨都对我白眼以待。
我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不用靠卖血就能光明正大活着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
要交班费和宿舍电费了。
不多,342.51。
但我没有。
9
我盘算着兼职的钱能支撑我再活几天的时候,一个男生走过来,他说他舍友不在,想找饭搭子。
虽然不认识他,但我同意了。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只喝了两壶水。饥饿让我像一只红了眼的兔子,谁在我面前吊根胡萝卜我都能跟着走。
对面响起声音,「我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你就......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我不停的往嘴里扒拉饭,饱腹感使我双耳失聪,只听到最后一句,囫囵道:「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他玩笑道:「可以天天吃饱饭。」
我立马点头同意,气氛反而有些僵硬。
他再次开口,「在图书馆看你一直愁眉苦脸,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需要钱。」
似是没想到我这么直白,他挑起好看的眉毛,「多少?」
「342.51」
他笑了,「我转给你。」
我放下筷子,「你想要什么?」
亲生父母的给予都是需要付出的,何况陌生人。
「要不,你亲我一下?」
我立即身体前倾亲了他。
下一瞬,他整张脸都红了。
扔下一句「微信转你」飞奔逃去。
微信收到转账520。
我知道他为什么叫我一起吃饭,肚子叫在寂静的图书馆格外突兀。
至于那个吻,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可这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的初吻只值342.51。
至于多的177.49,算是我的第一段感情吧。
虽然贫贱,但够我吃半个月了。
10
虽然有了饭票,但我没有经常蹭。
毕竟我没什么可以给他的。
日常打工,余光扫到店长把剩的汉堡扔到垃圾桶,我的眼皮微微跳动。
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下班,环顾四周后,我立马冲向垃圾桶,将汉堡三口吃完了。
吃太快使我一直打嗝,我拿着水杯笑自己好像头一次吃人参果的猪八戒。
可我不就是吗。
李诺总是吃两口就扔了,她不许我捡,我也不许自己捡。
我舔舔嘴唇,头一次知道汉堡这么好吃。
许是否极泰来,我的室友帮我介绍了一份家教工作。
有点开心,能一天吃上三顿饭,甚至还有钱给她买奶茶表示感谢。
我给自己也买了一杯,小口抿着。
可能老天爷都看不惯我这么奢侈。
厄运再次找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