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道”是恒久不易的?还是恒久而变动的?

问道化鸣 2024-02-20 07:02:51

陈鼓应先生认为老子的“恒道”都是变动不居的,因此他十分赞同朱谦之对“恒道”的理解,他在《老子今注今译》中说:“朱说为是”。

这让人纳闷:作为享誉国际的道家文化学者,影响中国老学研究近半个世纪的陈先生,为何否定历史上的多数注家的观点,而对几成定案的“恒道”作反方向解读呢?

随机抽取几家老子注,比如王弼云:虽古今不同,时移俗易,此不变也;苏辙:道常不变;吕惠卿:常而不变;林希逸:常者,不变不易之谓也,李道纯、焦竑、魏源、憨山德清等皆作“恒久不变也”“终古不变不易”“体常不变”解读。

陈先生为何对上述解读无动于衷,却热衷于朱谦之先生的观点呢?让我们看看朱先生是如何理解老子的“恒道”的。

朱先生在他的《老子校释》中写道:常道是恒久而又变动不居的:“盖‘道’者,变化之总名。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虽有变易,而有不易者在……乃“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既无永久不变之道,亦无永久不变之名。”

陈鼓应先生还引述程颐《周易·程氏传》说:程颐说‘天下之理未有不动而能恒者也,动则终而复始,所以恒而不穷,凡天地所生之物,虽山岳之坚厚,未有能不变者也。故“恒”非“一定”之谓也,“一定”则不能恒矣。惟随时变易,乃常道也。”

陈先生结论说:“程氏以‘随时变易’解‘常道’,正合老义。”

道恒无名

程颐所解乃是“易之道”,易道不变易,则不能称其为易道,并且程颐举例也是以万物为例证说明易道之变的:“虽山岳之坚厚,未有能不变者也。”

“虽山岳之坚厚,未有能不变者也”,怎么能证明老子之道就不是“恒久不易之道”呢?若老子所论之道是具体的、形而下的,它也会变易。然而老子所谓恒道是形而上的。

但陈先生在解释“独立而不改”时却说:“老子又告诉我们,这个实有的存在体,在这宇宙间是唯一的、绝对的(万物则是杂多的、相对的),它的本身是永久常存,不会随着外物的变化而消失,也不会因着外在的力量而改变,所以说‘独立不改’。”

后文又说:“独立不改”的“不改”,就是指不会消失熄灭的意思”——这个“不消失熄灭”是“变”呢?还是“不变”呢?

所谓“恒道”,那就必定是亘古如斯的,“谷神不死”,不变不易,不然“不会消失熄灭”如何理解?“执古之道以御今之”如何理解?如果“变动不居”,又何谈“以知古始,是谓道纪”呢?如果是“与时迁移”的,圣人如何“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呢?

陈先生又以老子原文作证说:“《老子》第四十章谓:‘反者道之动’,便以道为动体;二十五章形容道的运行是‘周行而不殆’,也是描述道体之生生不息。”

然而,“反者道之动” 乃是要说明道的运动法则与世俗认知是相反的, 世人追求高、贵、有、大、动、下、强,争,而道却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有以无为用,去大而为小、静为躁君、柔弱胜刚强、处下不争——哪里能看出老子“以道为动体”呢?

再来看看历史上的名家解读:“反者道之动”,韩非子:常者,无攸易,无定理;吴澄:乃是与世俗之见相反;王弼:道之与物反也;唐玄宗:圣人“令物反俗顺道尔;陆希声:以反为动;王夫之:圣人为道“于反处做起”;李荣:动皆反俗。

即便融老又辟老的朱熹也看出了“反”字之真义:乃是“都于反处做起”——圣人为道而不从俗。

那么,老子所说的“恒道(或常道)”究竟应该指恒久不变,还是指恒久而变化呢?

高亨先生认为“韩非释‘常’字为永久不易之义,颇得老氏之旨……常道者永久不易之道”,他的《老子正诂》被伟人称赞为“极有见解”,“高文典册,我很爱读”,可知,把“恒道”解为“恒久而变化”的不为大众所接受。

恒,《说文解字》:历久不变。陈鼓应先生在《老子今注今译》中,既有对“道体”的描述,也有对“道用”的描述,他承认道体不变不易:“在老子看来,‘道’是永久存在(‘常’)”,“不会随着外物的变化而消失,也不会因着外在的力量而改变”。

然而,他在解释25章时却说:“‘道’乃是一个变体,是一个动体,它本身是不断地在变动着的,整个宇宙万物都随着‘道’而永远在‘变’在‘动’。”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前边说永久存在,不因外物而变化,后边又说道乃是一个动体。那么,到底是“静为躁君”,还是“躁为静君”?并且,是宇宙万物随着“道”在变,还是“道”顺应着万物,在方而为方,在圆而为圆?

想必陈鼓应先生对此也很纠结。之所以纠结,就在于他混淆了“道之体”与“道之用”的区别。

很显然,所谓“道之体”,即“恒道”,既然是“恒”,定然是恒久不变的。《老子》在第二十五章中明确地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所谓“独立而不改”,即独立存在而不改变、不变化。

这也是陈先生自己注文中所表达的意思。

所谓“道之用”,即“道之本体”表现于外物的作用。而一切具体事物无一不是生灭无常、变动不居的,既然“能辅万物之自然而不能为”,那么“道”的作用也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中。

“道之用”的不断变化,并不等于说“道之体”在不断变化。老子说,自古及今,道之体都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它不可能发生性质上的变化,否则“道”就不成其为“道”了。

陈先生把“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理解为“道的运动是循环的;道的作用是柔弱的”——大道充塞宇宙,无处不一,它为何要在空间里作循环往复地运行呢?

并且,老子云“正言若反”:看似“反”世俗价值之言,其实乃是“正”论。

所以此处的“反动”,指的只能是道的运行法则与世人价值取向相反,道对万物的作用是间接的、柔弱的,是顺应万物而随方就圆的。

总之,老子所谓“恒道”就是恒久不变之道,所谓“变动不居”,那是“道之用”,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越王勾践剑,其剑体为青铜,其剑用为配饰或武器,现在成了展品,其剑体没变,而其用不同。

故王弼注曰:“道有大常,理有大致。执古之道,可以御今;虽处于今,可知古始。故不出户窥牖,而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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