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月薪多少钱？才800块？现在猪肉都涨到7块钱一斤了，你拿这点钱怎么养家？＂坐在我对面的姑娘一脸嫌弃地说。
我攥着手里的公交月票，心里直打鼓，额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掉。
那是96年的夏天，马路上＂嘀嘀＂响着28路无轨电车的喇叭声，街边的录像厅外贴满了港片的海报。
机械厂的喇叭还在循环播放着＂全体职工注意，请各车间主任到会议室开会＂。
蝉鸣声不断从街边的梧桐树上传来，柏油马路被太阳晒得冒烟，空气里混合着煤炉烤羊肉串和自行车铃声。
我在国营机械厂当技术工人，虽说工资不高，但在厂里也算是个技术能手，每个月还能拿点全勤奖。
可我今年都26了，还打光棍。住在筒子楼里的邻居们都管我叫＂老大难＂。
＂儿啊，你瞧瞧对门老张家的小子，上月刚分了一间平房，你咋还这么墨迹啊？＂我妈一边择菜一边说。
没办法，经街道大妈介绍认识了这个叫周小红的姑娘，听说在新开的华联商场当售货员。
我特意去百货大楼买了件的确良衬衫，还借了堂哥的领带和皮鞋。那会儿，在供销社上班的小伙子都这么打扮。
临出门前，我妈还特意给我抹了点她珍藏的雅芳花露水。
见面约在华联商场对面的家常饭馆，这家的炒面和肉末茄子可是这片儿有名的，一盘才一块五。
我提前半小时到了，点了两个菜，一个炒青菜，一个西红柿炒蛋。
＂你瞧瞧你这一身打扮，连个冠军牌西装都没有，土不土？我们商场的看门大爷都穿西装呢。＂她一见面就开始数落我。
饭馆里放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老板娘忙着给客人倒茶水，门口飘来阵阵凉粉的吆喝声。
隔壁桌的大爷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参考消息》，桌上的饭盒里装着从机关食堂带来的菜。
我低着头，默默扒拉着面前已经凉透的炒面，耳边还在回响着她刚才的嘲讽。
＂还有啊，你这个子也不高，头发还这么直溜溜的。现在流行烫发知道不？你看看港台明星刘德华他们...＂她继续说个不停。
我心想这哪是相亲啊，分明是在开批斗大会。
＂对了，你家有程控电话吗？BB机总该有吧？＂她问。
我摇摇头，家里连彩电都是去年托人从供销社买的。
＂你们厂里发的住房补贴多少？有自行车补贴不？＂她又问。
我支支吾吾地说厂里效益不好，补贴都不稳定。
突然，她话锋一转：＂老同学，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愣住了，仔细打量她的脸。这双眼睛，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初中时跟我抢第一名的周小红吗？只是她现在烫了头发，涂了口红，我一时没认出来。
＂你故意刁难我？＂我又气又笑地问。
＂这不是想考考你嘛，看你现在过得咋样。＂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大前门，递给我一支。
原来她早就认出我来了，故意跟我捣乱。
＂你知道吗？前几天我爸提起你，说有人托人找工作。＂她掐灭了手里的烟。
我这才明白，上个月托人找工作的事传到了她爸耳朵里。
那会儿厂里天天开会讲效益问题，发工资经常拖欠，眼看就要精简人员，我正愁着后路呢。
＂我爸现在是华联商场副主任，他说可以帮你调过来当采购。不过啊，得考个大专文凭，要不然档案不好看。＂
听她这么说，我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我盼望的机会吗？
可没想到，调到商场没多久，她爸突发心梗住院了。
那段时间，我看着她每天医院单位两头跑，人都瘦了一大圈，连最爱吃的茶叶蛋都不想碰了。
我主动承担了她的工作，每天下班后骑自行车去医院照顾她爸，有时候困得在走廊长椅上睡着。
医院放着14寸的黑白电视，正播着《渴望》，我和她一边削苹果一边追剧。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她的身影总在我脑海里打转。
工资发下来那天，我特意去商场给她买了瓶娜菲莎香水，又在楼下小摊买了盒磁带。
她抱着礼物笑得合不拢嘴，说要带我去新开的卡拉OK厅。
后来，她爸康复出院，看我们处得不错，主动提出让我们试试处对象。
我们常常骑着自行车去人民公园，她坐在后座上，哼着《外面的世界》。
我妈知道后却不乐意了：＂人家是商场主任的闺女，一身的香水味，咱家条件差，能般配吗？＂
但周小红压根不在乎这些，她说：＂叔叔阿姨，您看我这么个爱抽烟的假小子，除了您儿子，谁还能受得了我啊？＂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恋爱。我白天上班，晚上去夜大进修，周末还要陪她去新华书店。
她最爱看琼瑶的言情小说，我就在旁边翻那些专业书籍，时不时偷瞄她认真的侧脸。
有一次去看《甜蜜蜜》，她靠在我肩上抹眼泪，说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97年春节前，我们领了结婚证。婚礼在华联商场的职工食堂办的，放着张国荣的《我和我追逐的梦》。
我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她穿着红色的旗袍，漂亮极了。
新婚之夜，她笑着对我说：＂其实那天相亲，看你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我就知道非你不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经历了下岗潮，一起开过小商品店，后来又回到商场工作。
她鼓励我继续读书，说要当年的学霸精神不能丢。
我们一起经历了BB机换大哥大，经历了电视机从黑白到彩色，经历了商场从柜台到自助购物的变迁。
转眼到了2024年，我和周小红都退休在家带孙子。
她还是改不了爱跟我较劲的毛病，带孙子也要比谁带得好，谁教得孩子背得三字经多。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96年那场让我忐忑不安的相亲。
那个闷热的夏天，那家放着邓丽君歌曲的小饭馆，那个故意刁难我的假小子，都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
那时候的华联商场还是全市最大的商场，门口总有卖冰棍的吆喝＂一毛钱一根，冰凉透心＂。
现在商场早就拆了，可我和她的故事，却像那瓶娜菲莎香水一样，在岁月里沉淀得越发芬芳。
每次我们的孙子问起爷爷奶奶是怎么认识的，她就会笑着掏出那盒早就发黄的大前门说：＂那时候，你爷爷连香烟都不会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