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爹让我亲手杀了我娘。
我死活不肯,他硬抓着我的手,把刀送进我娘的胸膛。
他说,从此我便能断了七情六欲,做一把他的好刀。
他谋划得很好,我的确断了七情六欲,成了一把好刀。
刀是好刀,用来杀谁就不一定了。
01
很显然,我爹要把我送给皇帝老儿,不,是皇帝小儿。原是皇帝老儿,可他命不长,翘了辫子,小儿即了位。
于是,十七岁那年,我以昭妃的身份入了宫。
皇帝小儿是个病秧子,脸色苍白,瘦瘦弱弱,我弄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我爹还不允许我碾死这只好看的小蚂蚁,他说时机未到。
时机当然未到。
不是我爹的时机,是我的时机。
我刚入宫,羽翼未丰。
皇帝小儿身子弱,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专爱干那档子事儿。
我爹让我先做宠妃,要懂得欲拒还迎。他派了好几个教习嬷嬷,甚至请了青楼花魁训练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媚入骨髓,他要保证任何男人见了我,都逃不过。
皇帝一见我,就很上头,一连三月,夜夜宣我入寝殿。
只是,他也没沾到我的身子。
这招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我玩的炉火纯青。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耐性有限。
某夜,他忽然说,「朕想好了,你比朕大两岁,以后就做朕的姐姐吧,朕不想宠你了。」
我身边自然安插了我爹的眼线。
他知道这事儿大发雷霆。
「没用的东西,坏我大事!」
他急他的,我稳着呢。
目的没达到,他反正不会杀我,就算目的达到了,也轮不到他杀我。
小皇帝萧珩说到做到,没再馋我的身子,倒是天天跟在我身后胡闹。
若有人叫我昭妃,准会挨一顿板子。
他说:「记住,她是昭公主,朕明儿就下旨册封。」
02
说了无数个明儿,明儿也没来,我依然是昭妃,他依然每日追着我喊姐姐。
我却成了最受宠的妃。
整整一年,他就没去过别的寝宫,也不睡寝殿,干脆搬来我的寝宫,每夜睡在我身旁。
其他妃子,连见他一面也不能。
不过,那对她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萧珩喜怒无常,妃子们伺候得好也便罢了,伺候不好,他当场亲自杀了,也是有过的事。
怕他的何止后宫诸妃,王公大臣有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就连我爹这个吏部尚书,也没少被他在朝堂上捉弄。
我记得有几次城府深如我爹都绷不住,咬牙切齿地说要即刻废了他。
可惜我爹的主子不让。
他的主子是当朝最有权势手握着几十万重兵的摄政王萧承嗣。
没错,他也是萧家的人,还是萧珩的亲叔叔。
萧承嗣是一位悍将,却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没事的时候,端坐渭水,怡然垂钓,我爹说兵强马壮的,不知王爷还在等什么。
他幽幽两个字,「民心。」
「皇上整日胡闹,民心早没了。」
「有哪里叛乱了?」
萧承嗣厉目一扫,汗涔涔的我爹立即跪了。
「老臣糊涂。」
……
宫里还有个病秧子,是萧珩的一位美人儿,惜妃,这位才是他心上的正主。
怜她体弱,他不曾招幸。
惜妃善箫,每当她吹起长门怨,萧珩哪怕是在上朝也会赶去安抚她。
她是萧承嗣的人。
她吹箫,是因为萧承嗣要见我。
入夜后,外臣不得入宫,这小小的宫门,如何挡得住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他捏住我的下巴,狭长的眸子睥睨着我。
「乐不思蜀了?」
我低眉顺眼,「王爷,奴婢不敢。」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巍巍殷商妲己毁之。训练你这么多年,可不是为让你一刀结果了萧珩的,谁都可以杀人,唯你可祸国殃民。你懂的。」
他粗粝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气息离我又近了几分。
「离儿,来日我为皇,你为后,你我夜夜笙歌。为了那一日,你当拼尽全力。」
我的冷笑被黑夜遮掩。
如何做,根本无需他吩咐,这锦绣河山,既不是萧珩的,也不是萧承嗣的,而是我何殇离的。
03
「一月内,与他圆房。」
萧承嗣含情脉脉后,下了命令。
……
萧珩进门时,我着一身单衣坐在榻上。
「拖出去,砍了!」
萧珩指了指我的陪嫁宫女管儿。
管儿跪下,抖如筛糠,「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冷到了朕的昭公主。」
萧珩挥了挥手,管儿被拖了下去。
他脱了身上的外衫披在我身上,把我揽进怀里,在我耳边呵着热气。
「不求情?」
「一个婢女,有什么可求。」
管儿本就是我爹的人,他不杀,我也要杀。
「姐姐,可有想珩儿吗?」他柔声说。
我的身子不可觉察地僵了僵,而后柔和下来。
「自然。」
「骗人,姐姐从来不想珩儿。」
我稍稍转了转身子,看着他俊美的脸,嘴角轻扬。
「臣妾没骗皇上,没有姐姐想弟弟,但有女子思情郎。」
「嗯?」
萧珩的声音有几分哑,「你想朕宠你?」
比起入宫时,仅一年光景,他已然褪了少年气,如今瘦还是瘦的,却已是成年模样。
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一点点移到我的唇畔,在那里流连。
「听说你有些不同之处,不如给朕看看?」
我的手轻轻落在他身上。
04
以这样的情势,他该会如禽兽一般不能自持。
然而……他没动。
「昭离,做朕姐姐不好吗?」
昭离是他给我的名字。
我没回话。
「只有姐弟,才是最长久的。」
他忽然起了身,沉沉地看了一眼我的脸,「朕与昭离,要相依为命,天长地久。」
他走了。
这夜,他没回来。
他负气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来我寝宫时,脸色也不好看。
「珩儿不找姐姐,姐姐也不找珩儿吗?」他像个小孩子赌气地问。
我吹了吹手中的桂花羹,递到他面前。
他哼了一声。
「喂我。」
我便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
「姐姐,朕前两天出宫去请了个人来。」
「谁?」
「神医玄清。」
「请他做什么?」
「医你的头疾。」
我从未和他提过头疾。
「朕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你有头疾吗?」
我淡漠地看着他。
他不是傻子吗?
一个活不了多久,就要被我手刃的傻子。
神医也医不了我的头疾,不过他还是说我至阴致寒,阳气不旺,寒气不散。
于是从那夜开始,他便宽衣搂我入睡。
「朕阳气重,以后朕暖着你。」
他病病弱弱,阳气哪里重了,以往他睡在榻上,我只觉得有些冰凉。
他强行和我肌肤贴着肌肤,竟有柔柔软软的温热感一点点度过来。
我的头痛,真的好了些。
不然,等我夺下江山,就不杀他,留他暖床?
那夜,我第一次动了不杀他的念。
一月期限到了最后一天,我们整夜相拥,却没有真正相合。
我头痛欲裂,身上奇痒袭来。
到了我该喝解药的日子。
解药是萧承嗣亲自割出的腕上鲜血,他们就用这奇毒控制我。
我抱着萧珩的身子,今夜,势必得圆房。
许久,他明明动了情,却不动身。
外面幽怨的箫声丝丝缕缕传来,萧承嗣已在召唤我。
我五脏六腑犹如被冰冻,被火烧,我没办法了。
我只能先去见萧承嗣,必须即刻见到他。
「皇上,好像有箫声,你不去看看惜妃?」
「你不是要朕宠你?」
他翻了个身。
「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刻……」我咬着牙,才能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急,朕急。」
他重重地吻我,吻了许久许久。
而后,他面色沉沉地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及冰冷。
「嘘,何殇离,任务没完成,不怕萧承嗣不给你解药吗?」
05
我怔了怔。
萧珩不是寻常的病弱小儿,这一点在他卸去衣裳与我肌肤贴肌肤之时我便知道了。
他身上阳气很旺,绝不是贪纵淫欲之人。
让世人皆以为他贪图享乐,只是他的一个幌子。
他要迷惑萧承嗣,迷惑我爹等一众想要叛乱的人。
我依然要说他是个傻子,他的谋略像摆在秃头上的虱子,不难猜。
他迷惑不到我,自然也迷惑不了萧承嗣。
萧承嗣是何许人也,他在军中威望极高,少年时便做少将军,跟着先皇征南讨北,立下赫赫军功。
萧珩一个黄口小儿,坐在现成的功劳簿上,但凡铁血的汉子,都不服。
杀了他,萧承嗣做皇帝,如探囊取卵,轻而易举。
萧承嗣没动手,无非在等个名正言顺。
他不是个只想着莽撞夺江山的人,夺江山易,守江山难。
若这江山夺得不顺理成章,今日他灭萧珩,明日难保不被他人灭。
他说,他在等民心,民有多远,民心不足为惧。
他要等的,根本不是民心,是世家大族的人心。
正当乱世,朝代频频更迭,几十年就可能改朝换代,唯有世家屹立百年。
谁得到世家大族的心,谁才能千秋万代。
萧珩本可以凭借嫡传之势,笼络保皇派世家大族,奈何他年少气盛。
两年前因不满应贵妃的骄纵,萧珩一剑斩杀,应贵妃正是当朝首辅应大人爱女。
当朝首辅又是世家大族的头领。
一剑失人心。
萧承嗣正好趁机笼络,如今世家已有近半倒戈。
而萧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徒劳的挣扎,倒不如真的纵欲,尽情享乐来的逍遥快活。
如同此刻,我怔住,不是意外于他知晓我的任务,是意外于他竟捅破了,原本我们还可相安无事地继续周旋。
捅破,不过是让他自己难堪。
我也冷冷看着他。
「皇上既然知道了,杀了臣妾便是。」
「杀你?」
「朕如何舍得杀你。」
他的手掌摸上了我的脸,轻轻摩挲。
06
「只有皇叔才舍得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受苦,瞧瞧这汗,朕看了,当真心疼。」
呸。
世间男子,哪会真心待女子。
我娘曾是青楼里最节烈的花魁,明是花魁,暗是我爹的细作。
她为我爹立下汗马功劳,年老色衰时,我爹攥着我的手,狠狠刺破她的胸膛。
我永远记得我娘那日的眼神,彻骨的悔,彻骨的怨,彻骨的恨。
那怨那恨那悔,早在我心中生了根。
我何殇离此生,绝不信任何男子!
何况萧珩,明知我的底细,更不可能对我动半点凡心。
所谓帝王心术,无论计谋强与劣,都不会耽于儿女情长。
「不必惺惺作态,你若不杀我,却挡不了来日我杀你。」
没错,我改主意了。
留着个没心机的人暖床尚可,留个有心机的随时篡位,我还没那么癫疯。
世间男子何其多,日后我堂堂女帝,还怕孤夜衾寒不成?
「非要打打杀杀做什么?」
萧珩依旧撑着双臂俯视着我,面上神色不再冷冰冰。
「皇叔许你事成之后做他皇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如投了朕,做个光明正大的皇后,不比做个窃朝篡位的贼皇后好?」
我定定瞧着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小皇帝。
没言语。
「怎么样?」
「朕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他动了动身子。
「应了朕,破了身,即刻就有解药了。」
他真是循循善诱。
「不必了。」
奇痒奇痛,已快将我撕裂。
我只想推开他,寻我的解药。
「如此难忍都不愿屈服于朕,这么说,你当真钟情于他?」
他眯着眼睛看我,脸上拢起了怒气。
「是又如何?」
呃嗯……
一阵钻心的痛楚。
「你是朕的!」
萧珩落了手臂,他与我,中间再没间隔。
「昭离,你记住了,朕与昭离,要相依为命,天长地久。」
07
我身如烈火,心如止水。
于我何殇离,男女之事,只是寻常。
锦被渐凉。
萧珩已离去。
他去看他的惜妃了。
惜妃是他的心头好,于他萧珩,男女之事,本也寻常。
就如男子会去寻花问柳,他们何曾爱过花与柳,他们深爱之人,绝不会轻易亵渎,如对我这般。
我所遇男子,我爹,萧承嗣,及萧珩,哪有一人将我放于心上。
多年未曾有的悲凉,笼罩住了我,就连身上的极痒与极痛也缓了几分。
罢了,今日我是他们的刀,他们来日是我的刀。
我挣扎着去见了萧承嗣。
每逢月盈,最亮的那夜,萧承嗣便取血给我。
「今日来的这样迟,事,成了?」
他极缓地问出这句话。
「王爷吩咐的事,不敢不成。」
「何殇离!」
萧承嗣咬牙切齿。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夜,这是怎么了?
「何殇离!」
他又唤了一遍我的名字。
「萧珩没有那么好诓骗,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就说萧珩所为瞒不过萧承嗣。
「对,皇上知道。」
「他知道你是我的人,还碰你,何殇离!他当真迷恋你了。」
「这不正是王爷所求吗?」
「王爷只怕,还想他迷得更深呢,不是吗?」
「何殇离!你真不知本王对你的情意?」
萧承嗣用力捏住我的下颌,捏得我生疼。
我当然知道他的情意,用毒控制着我的情意,把我送进皇宫做妃子的情意。
我没说话。
脸上流下了泪。
说哭就能哭,是我多年被训练的本事。
萧承嗣的手松开了,他甚至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离儿也不愿委身于他,也罢,成大事者,名节算什么。事已至此,让他更沉迷吧。」
他取了腕上血,我的毒暂时解了。
「你记住,只可他钟情于你,不可你钟情于他,否则……」
「否则怎样?王爷是要杀了奴婢吗?」
08
看着萧承嗣,我无所谓地冷笑。
他怎么会杀我呢,还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无须本王动手。」
是的,他说得对。
我爹就会亲自了结我,一如当年了结我娘,眼都不会眨一下。
萧承嗣没再多说,他给了我一包药粉。
我不用问,定是用来催情的。
深夜,萧珩来了,我原以为他会在惜妃寝宫歇下。
他喝了酒,酒气有些重。
倒不难闻,酒香让我有点儿困意,他的身子比以往更温热,缓了我的头疾。
「昭离。」他迷迷糊糊地搂着我,迷迷糊糊地说,「你还能是朕的姐姐吗?」
「昭离,你对朕……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借着月光,我看着他阖着的双眸,回他的话,声音冷冷清清。
「没有。」
「皇上最好也不要有。」
「何殇离,是个没心的人。」
他本来就不会有,我又何必提此一句。
既提了,就再补一句。
「他日杀你,臣妾定会手起刀落,绝不会有一丝含糊。」
「朕的昭离,倒是磊落。」
第二日。
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要立后。
人选是我。
朝堂上炸了锅。
我虽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同在宫中的,却还有其他尚书的女儿,有一位,已是贵妃。
我爹不是大族出身,我又是新入宫,论地位,论资历,都轮不上我。
何况我娘还出身青楼,我若为后,岂不让一国蒙羞?
萧珩也没给出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他只说,因我长得好看。
这不是祸女殃国吗?
朝臣们个个忙不迭地下跪,叩头,求皇上收回成命。
「朕就是要封,谁敢阻拦?」
群臣看向萧承嗣。
皇帝还没亲政,国之大事,多要他首肯。
这次,萧承嗣却未置一言。
他自然不会有言,他要看的,正是萧珩胡闹。
「皇上若执意封后,臣愿死谏!」
一位出身大族的侍郎话一落就往柱子上撞,头破了,鲜血直流。
「沽名钓誉!」
萧珩冷眼看了看,下了旨,「死透了吗?没死透,拖出去,成全了他!」
09
「皇上!」
「皇上不可啊!」
「他们两个,也拖下去,斩了!」
连斩三个世家大族的人,再没人敢谏言。
我很快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朝堂上,萧珩握着我的手,旁若无人地问我,「昭离,你可欢喜?」
我淡淡一笑。
我的心早没有什么欢喜了。
若说欢喜,想必得我自己称帝。
皇后有什么好,皇上可封你,自可废你。
这本就是一盘棋。
萧承嗣看向我时,面色多了几分复杂。
我没用那包药粉,萧珩已经像他们期望那样,对我宠爱无度。
他渐渐不上朝,日日陪着我,带我看日出,观日落。
他带我出宫,住在寻常百姓家,与我穿布衣,就如寻常夫妇。
他总附在我耳边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昭离,昭离,喊得多了,我都快忘了,我是何殇离。
更多的时候,我们在宫里,胡闹。
有人胆敢冒犯我,杀。
有人伺候慢一点,杀。
我看着人心,偏了,萧承嗣府上日渐忙碌。
站在萧珩身边的人,少了,直到,没了。
我们筹谋了十年,为的就是这夜。
是他们的,更是我的。
我把匕首擦得锃亮,它很锋利,一刀毙命时,萧珩不会受太多苦。
今夜,月圆。
不杀他,我会毒发而死。
我也没有理由不杀他,他对我本就无半分真意,世上男子,都无真意。
如往常一样,萧珩拥我入怀中。
今夜,我头疾奇重,盖过了奇痒和浑身的痛。
为何他还抱着我,我还头痛欲裂?
是老天想我知道,没了他,我要日夜煎熬?
我何殇离,岂会怕什么煎熬!
我伸手去勾那把匕首。
突然,他一个翻身,把我困于身下。
「昭离。」
「唤我一声萧珩。」他热热地吻着我的耳际,辗转反侧,令我战栗。
「萧珩……」
萧珩,这两个字像蛊,往我心里钻。
我唤出这个名字时,一行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萧珩深深地,埋于我。
汗水涔涔时,我的手勾住了冰凉的匕首。
他却突然开了口,「昭离,若今夜,胜的是朕呢?」
我握紧匕首。
你,没有生机!
10
「昭离!」
他依旧看着我,眼波流转,似是情深。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怨。
你既没有真意,又何苦做出有真意的样子,与我演祸国殃民的戏。
往日我爹,不也演这样的戏。
他若不做出一副为我娘对抗全族的举动,我娘如何会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我仿若又看到我娘临死前的眼。
她的悔,她的恨,她的怨。
眼前腥红一片……我在腥红中翻身把他反压在身下,举起我的匕首。
锃亮的匕首果决地送进他的胸膛。
「你当真杀朕?」他没有捂伤口,他只是看着我,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刺着我。
「他日杀你,臣妾定会手起刀落,绝不会有一丝含糊。你忘了?」
我说起当时的话,冷冷地看着他身体流出的汩汩鲜血,匕首再往前送了一寸。
没有真意我不恨,我恨做出真意的人!
我提着沾血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出我的新寝宫,皇后富丽堂皇的寝宫。
时机到了,兵不血刃,宫廷里不乱,倒是静得诡异。
我着一身白衣,穿过一座座宫殿,停在大殿前。
只有月光照着这座雄伟的宫殿,影影绰绰,高大巍峨。
这里面有一把龙椅,本是一把寻常的椅子,却有多少人为之痴迷,流血,死。
大殿里也是静的,我推门进去时,听到重重的回声。
「离儿,杀了他吗?」
我依旧提着那把染血的匕首,走到台阶下,扬扬手腕。
「这是他的血。」
我的声音冰冰冷冷,「他死了。」
萧承嗣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踏下台阶,走到我面前。
我该喝解药了。
不知为何,我身上的奇痒和奇痛都感觉不到,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包括头疾。
我眼前只看到萧珩的脸,只能听到他问,昭离,你当真杀朕?
11
「离儿。」
萧承嗣唤我,他又捏住我下巴。
「离儿,你当真做到了。」
「你迷了他的心智。」
「他本有他的谋划,他为你,变得昏聩。」
「朕早说过,祸国殃民,只有你能做到。」
他定定看着我的脸,我今夜的脸一定格外苍白。
萧珩见我的最后一眼,我必定是不美的。
眼眶处泛起一丝温热,我不是个会流泪的人。
「你和他夜夜笙歌,下手之时就没有一丝不忍?」
萧承睥睨着我。
「夜夜笙歌又如何,王爷说过,只可他钟情于我,不可我钟情于他。王爷的话,奴婢时刻谨记。」
「何殇离。」
萧承嗣一字一字唤我名字,他把我往旁边推,将我的身子抵上大殿内高高的柱子,冰凉的柱子。
「萧珩与你,在这大殿上有过吗?」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移开,想要落到我身上。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曾。」
「离儿,这世上从没有哪个女子让朕想一探究竟。」
「今夜,朕今夜就在此宠你!」
「王爷,给奴婢解药吧。再拖,奴婢会死。」
他拿过我手上的匕首,割开他的手腕,血一滴滴落下来,再次解了我的毒。
「不必再自称奴婢,从今夜起,你就是朕的离妃。」
「离妃?不是皇后吗?」
我淡淡看着他,我怎会不知,他从未想过立我为后。
「朕自然想立你为后,只是你出身不好,还曾是萧珩的皇后,名不正言不顺,朕不想步萧珩后尘。」
我知道他不会立我为后,也知道他不会立我为后的理由,萧珩有同样的理由,他依然立我为后。
「离儿,你都懂的。」
「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反正你很快,就不能这么自如地说话了。
「不悦?」
萧承嗣脸色微变,再次捏住我下巴,「你难道不知,留你性命,已是朕格外开恩。」
他根本不在意我的生死,留我性命,是因还要我效命,就像我爹曾留我娘为他效命一样。
「奴婢谢主隆恩。」
我依然冷冷淡淡。
「该死!朕要宠得你心服口服!」
12
萧承嗣言罢,便要扯我的衣衫。
自然,他是没机会的。
「王爷!」
萧承嗣的副将唤了一声,推开大殿的门进来。
「属下有要事禀报。」
而后,他在萧承嗣耳侧轻语,我不必听见,他要说的,我都知道。
「王爷!」
又有心腹来报,「萧珩的尸身,已抬至殿外。」
我心中一凛。
我明明没有取他性命。
萧承嗣轻抚我的发。
「朕就知道,你是下不去手的。是朕吩咐人,给他补了几刀。」
而后,他一把拽住我的头发,又睥睨着我,冷笑,「何殇离,他到底入了你的心。」
「恨不恨朕?想不想一刀杀了朕,替他报仇?」
痛,入我心髓。
我却一脸淡漠。
「这绝无可能,奴婢明明用了全力。」
「他若还有气息,定是因为奴婢毒发,力气不够。」
萧承嗣没再多说什么,他抓着我的手,把我拽出大殿。
殿外,冰冷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身穿明黄的中衣,他夜夜在我面前脱下的中衣。
月光下,他阖着眼,脸色苍白。
萧承嗣抽出心腹的佩剑,对着萧珩的脸一剑一剑刺下去。
那是日日夜夜与我相对的脸。
他的剑仿佛扎在了我心上,疼痛难忍。
我全身剧烈地颤抖。
萧承嗣!
他刺完了,开始狂笑。
他笑他亲手毁了曾经的皇上,他笑他已拥有江山,他笑再无人能挡他的路,他笑他的谋划都成了真,他笑世人如蝼蚁,只有他得天庇佑,是九五至尊。
……
翌日。
萧承嗣在大殿上历数萧珩大罪十五条,替他颁罪己诏。
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推举萧承嗣为帝。
重臣之中,我爹叩头最响。
萧承嗣允诺过他,事成便要封他做首辅,取代应大人之位。
应大人今日称病没有上朝,这朝上本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萧承嗣推辞,说他德能不够,群臣已山呼万岁。
沉吟了一番,萧承嗣迈开脚步朝着龙椅走去。
「既如此,朕便顺应天命……」
「且慢!」
萧承嗣若落了座就准备论功封赏了。
他的副将甘烈却陡然开口,一切都该在萧承嗣算计之中的,唯有这一声且慢出乎他意料之外。
萧承嗣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有何事要奏?」
「各位大人!不可推举他,萧承嗣,实为篡权谋国的奸臣!」
甘烈开口,掷地有声。
「胡说!看来甘将军是被人收买了?」我爹忙站出来声讨甘烈,还有另外几位大臣呼应,更多的却没出声。
「甘将军所言没错,萧承嗣的确是窃国的贼臣。」
又一人站了出来,他说的话,响当当。
他是林端,除应大人之外,世家大族里最有威望之人。
甘烈和林端,还有后来拿出萧承嗣叛变实实在在罪证的人,都是我的人。
13
这些人都是萧承嗣培养多年的心腹,他绝不会想到,他们会叛了他。
我爹还想力排众议,说萧珩是昏君,滥杀无辜。
林端拿出铁证,一一列举萧珩杀过的所有人,从宫女奴婢到朝廷官员,皆是叛党萧承嗣的人,萧珩不曾错杀一人。
最后萧承嗣和我爹,以及少数效忠之人,全被拿下。
萧承嗣黄袍没有加身,我爹妄想的首辅之梦也成了泡影。
乱臣贼子已拿下,萧珩成了被冤杀的圣君,成了少年人杰,人人为他惋惜。
「先帝没有子嗣,可如何是好?」
有人开始提议从萧珩的弟弟里择一位继承大统。
到底选哪一位,又是争论不休。
「谁说先帝没有子嗣?」
纷乱之时,我从侧门迈入,走进大殿。
我昂着头,目光扫过朝堂上每个人。
「先帝还有子嗣?我等怎么不知?」
群臣面面相觑。
「你等当然不知,子嗣在本宫腹中,已四月有余。几位太医把过脉,男胎!」
群臣又是一番议论,而后由甘烈和林端带头提议,立我腹中之子为帝。
他们一人有威于军中,一人有望于朝堂。
他们的话无人敢反驳,也不会有人反驳,能反驳的要么没有命进来,要么已被拿下。
萧承嗣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何殇离!你竟敢背叛朕!你怎可欺骗天下,明明是你杀了萧珩!」
「奴才有罪,是奴才杀了先皇,是王爷吩咐奴才干的,王爷不能冤枉了皇后。」
萧承嗣的一个奴才在殿上认了罪,他恶贯满盈,认了罪,我便保他全家不死。
我爹张了张嘴,想要骂我,然而他没敢。
形势逆转,他扑通一声先跪在地上,口中呼喊太后千岁。
我稳稳在皇位上坐下,群臣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在跪拜我腹中的小儿,我腹中并没有小儿。
我暂替我儿监国,由林端等几位大臣辅政。
女帝之路,已走了一半。
我坐在龙椅上,本以为心中会欢喜。
我没有一丝欢喜。
我仿佛闻到这大殿上还有萧珩的气息,整日整夜伴着我的气息。
14
天牢。
萧承嗣被手腕粗的铁链五花大绑在墙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挥挥手,打发了所有随行的人。
「何殇离!」
萧承嗣恨恨地看着我,直到此时,他依然不信,我一个他的棋子,竟可以破了他的局,夺了他的位。
我懒得与他解释。
「朕不会杀你。」我低声说。
「你区区女子,竟敢自称朕!」
「女子为何不能称帝?女子就该甘愿做你们的掌中刀,手中刃?任你们宰割?任你们荼毒?」
「你若称帝,绝不会有人臣服于你!」
「朕不杀你,就留着你看看,看看会不会有人臣服于朕。」
「你要明白,朕不杀你性命,是格外开恩。」
我把他的话还给他,随后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匕首,割破他的手腕,他流了很多很多血。
我的毒,彻底解了。
而后,我冷冷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完好的脸。他长得很不错,同是萧家人,萧家人都生得不错。
他和萧珩有相似的脸型,他可是萧珩亲叔叔。
萧珩死后,脸破败不堪,拜他所赐。
他的脸怎么可以完好无损!
「萧承嗣,你不该动我的萧珩。」
我冷冷地说着,匕首一下一下刺向了他的脸……
我只毁了他的脸。
萧承嗣必须活着。
他被灌下了曾经喂我的毒药,以后每到月圆,他都会领教我当年的痛。
「何殇离,为何不是本王?」
萧承嗣哑着声音问我,败者为寇他认了,疼痛并不让他十分难受,倒是我不钟情于他,他想不通。
「你从那么小就跟着本王,你该钟情的,是本王!」
「你不配。」
只会利用女人的都不配,萧承嗣不配,我爹更不配。
我去天牢里探望我爹,他戴着沉重的镣铐朝我靠过来,脸上带着希冀。
「离儿,你来救爹了?」
「爹想不到,离儿竟比萧承嗣心机深沉,这是爹教你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举起带血的匕首。
匕首直接刺入他的腹部,又狠又准,是他曾抓着我的手刺入我娘腹部的位置。
「我爹只教会我一件事,六亲不认!」
看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面容痛苦难当,「你……你……大逆不道……你……」
15
大逆不道吗?
我在心中已大逆不道千次万次,每日一次。
这数载光阴,我最想做的事不是当什么破女帝,而是杀我爹,眼睁睁看他死在我面前,我就痛快了。
「想知道我为何轻而易举拿下这江山吗?」
我倾身看着我爹,淡漠地问他,「不知道吧?」
「因为我娘啊,她从多年以前就谋划这一切了。林端,林端的父兄,甘烈的爷爷,都是我娘的人。」
「我娘为你谋的,可是江山!」
「你但凡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何至于只能做一个小小的首辅,这天下,我娘都拱手给你!」
「你……说什么?」
我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他该有多懊悔,我就是要让他临死之前懊悔。
我抽出匕首,再次刺向他胸膛,一下又一下。
我仿佛再次看见了我娘的脸,那张美貌绝伦的脸,没有了悔,没有了恨,没有了怨。
她说离儿,娘可以阖眼了。
她说离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看见娘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
宫变后的第一夜。
我回了从前做皇后时的寝宫。
寝宫里到处都还有萧珩的气息,却温不了我。
我一进去就浑身冰冷,头痛欲裂。
「穗儿!」
穗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奴婢等您许久了。」
「奴婢死罪,奴婢按您的吩咐,要安排人把先皇运出宫医治好。」
「奴婢几人还没等把先皇抬出宫去,就来了几名高手,制服了奴等,先皇被他们补了刀,抬走了。」
「奴婢没有自尽,就是要亲眼见到太后,请太后赐奴死罪!」
「奴婢知道,太后钟情于先皇,不然也不会留他性命,让他永不入宫,去做个寻常百姓。奴婢罪该万死!」
不等我问他为何萧珩会死,穗儿就先自己交代了。
这一日,我曾想过无数次要把她碎尸万段,可她最后这句话……
「谁说本宫钟情于他?起来,给本宫寻十名健壮的男子!」
16
穗儿叩谢完,起身看我,战战兢兢,「太后,真要……暖床的男子?」
「快去!」
「是!太后!」
「太后,奴婢还有事要禀报,后宫里之前萧承嗣的人都按太后吩咐处置得差不多了,只剩惜妃,要杀吗?」
「给本宫带来!」
「是,太后!」
那个惜妃,那个萧珩心上的人,被带来了。
每当她吹奏长门怨,萧珩就会赶过去。即便在我们形影不离的那些时日,也只有惜妃的箫声能唤走他片刻。
他待惜妃,自是不同。
惜妃一身白衫,显是在为萧珩服孝。
我们每人都着白衫,萧珩死了,是国丧。
她着白衫,与众人不同。
她很瘦弱,难怪萧珩不曾宠幸她。
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任女人看了,也要怜她几分。
她手中攥着一把箫,跪也没跪,也不求饶,只淡漠地开口:「太后可以赐我死,只愿死前再吹一曲长门怨。」
不愧是他心上的人,是有风骨的人。
一曲长门怨,期期艾艾,幽幽怨怨。
我仿佛看到那个人撇下我,奔向她,我的眼眶有些痛。
「罢了,下去吧。」
我挥了挥手,倦极了。
她是他的心上之人,他定不愿让他的心上人死在我手上吧。
惜妃被带下去,依旧住她从前的宫室。
没多久,十名暖床的男子被穗儿带进来。
他们各个健壮,各个俊美,他们一进宫,整个宫室里都是男子的阳气,却驱散了萧珩独有的味道。
「都滚出去!」
宫殿里空了,只剩我一人。
头痛难当。
就这样。
我日日上朝,夜夜头痛。
三个月后,又是一个月圆夜。
我头痛更甚。
每一夜,都会有十名男子被挑进来,又被我赶出去。
卧榻辗转,不知过了几时,也许天已快亮了,我才微微有几分睡意。
「要十名男子,不怕累吗?」
陡然我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昭离,昭离,那个夜夜在我耳畔唤我昭离的声音。
是梦吗?
我身子一重,男人压到我身上。
17
月光照进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死了的,萧珩。
不是梦?
「你!你?」
「皇儿在哪里?」
他的身子叠着我的,我腹部平坦,他如何不知。
「不必去找个假儿子,朕给你个真的……」
一直到我身上汗起,我都不能信,他还活着,他是真的。
我的头丝毫也不痛了。
他的脸光洁如玉,和从前并无二致,我明明看见他的脸被萧承嗣一剑一剑刺得稀烂。
「朕没死,让你很失望吧?」
失望?
我的眼角滑下了泪水。
我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在热浪迭起的关头,忍住了我的呜咽。
世上男子没有真意,我不该走我娘的老路。
我果然错了。
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两个字,萧珩。
萧珩这两个字已入我肺腑,喊出来时,掏心掏肺。
肃珩却冷冷地看着我,他的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何殇离,你动心了吗?」
何殇离,他唤我何殇离。
还不等我说话,他唇边的笑意又冷了几分。
「可惜了,朕不曾对你有片刻真心。」
「你是朕的一把好刀。」
「只是一把刀。」
萧珩起身,穿好了他的衣衫,唤了一声穗儿。
「穗儿,不准她自尽!」
「是,皇上!」
我的寝宫外形如铁桶,被层层羽林卫把守。
我冷冷地看着穗儿,若到此时我还不懂她是出卖我的人,我便更愚不可及了。
「没错,皇后娘娘,奴婢是皇上的人。」
「皇上没有死,死的是早就找好了的替身。」
「不止奴婢是皇上的人,甘烈和林端,都是皇上的人。」
穗儿说起这些,脸上神采奕奕,她有多崇敬她的皇上,我从前,怎么都没看出来。
「皇后娘娘一定想不到,应大人也是皇上的人。」
他明明杀了应大人爱女。
「应大人的风骨,怎会为一个女儿改变,何况那女儿还是萧承嗣的人,心甘情愿为萧承嗣卖命。」
应大人摇摆,人心倒戈才让萧承嗣有了机会,萧承嗣有了机会才让世人看到了他的狂妄,这招苦肉计离间计将计就计用得妙。
想必我立后时那几位节烈的世家大族也未殒身了。
我终是低估了这个小儿。
他早不是小儿了。
他已是真真正正的男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谋划经年,只为他做了嫁衣。
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怨的。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先皇复位,新后大典。
新后的人选,不出意料,是惜妃,是他不舍得碰一下手指的人。
到此刻我才明白,他为何交代穗儿不准我自尽。
18
万千寂寥。
我心如死灰。
我已没有仇敌,我爹已死,萧承嗣已残。
我不再想做女帝,仅三个月,我做女帝就做得倦了。
若不是萧家没有人可堪为帝,我早生了退意。
我要是退了,朝堂必乱,纷争再起,生灵涂炭。
我以为我没有心,我不在意这些,生灵涂炭,与我何干?可我总是想起娘亲的话。
娘亲说,上善若水。
坐上那个位置,我才知坐那位置的滋味,丝毫没有滋味,又不能后退半分。
在万千人之上,必是孤家,必是寡人。
我想起萧珩曾一遍遍在我耳畔说,「做朕姐姐不好吗?只有姐弟,才能长久。」
他还说,「朕与昭离,相依为命,天长地久。」
在那孤寡之处,他会真心真意,盼着天长地久吗?
他是帝王心术。
哄我罢了。
他不缺天长地久之人,他的惜妃,不,新皇后,如今不正好携手并肩么。
我等着废后诏书。
废后诏书没有来。
一国两后,当真荒唐。
我没被废,却也身处冷宫。
一餐一饭,一举一动,都被穗儿看着。
我功夫了得,哪知穗儿深藏不露,他们各个深藏不露,我的功夫,倒不值一提了。
我终究没有自尽。
就像枯草一样活着,看着日出,看着日落。
不知道在等什么。
我夜夜不曾睡着,头疾却再没发过。
「皇上万岁!」
穗儿跪拜声传来,我心中似是一震,我便明白了,我在等什么。
「太医来请过脉了?」
穗儿回,请过了,没有孕。
萧珩挥了挥手,众人全部退下。
他要我有孕。
此后每夜他都会过来,又会离去。
新后没吹过长门怨,他也还是会离去。
「何不毒死我?也可刺死我!」
又一夜的缱绻中,我冷冷问他。
「怎么,不愿朕碰触你?」
「是。」
「何殇离,朕也不愿碰触你。」
「惜儿体弱,不可冒险生子,朕要你为她生个太子。」
19
「那可要让皇上失望了。」
「本宫体寒,不能孕育。」
「再贫瘠的土,朕要他长出苗来,就必须长出苗来。」
「这后宫三千,沃土千亩……」
我说不下去,一丝烦躁窜上心头。
「滚出去!」我一字一句,咬牙吼他。
「你敢骂朕?」
萧珩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脸上是帝王的盛怒。
见他一脸怒气,我竟十分欢喜。
「骂你又怎样?」
我挺了挺脖子。
「我何殇离不怕活,不怕死,不怕生不如死,我有何不敢骂你?」
「我看你还是病病弱弱,连掐死我的力气都没有。」
萧珩把我甩在了床上,欺身而上。
「想得美,朕要掐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朕不让你死,朕就要你为我和惜儿生太子。」
好!
我就为你们生太子。
萧珩,你别后悔!
皇上夜夜睡在我这个冷宫里,白天都在陪他的新皇后。
某一夜,他心动神迷,我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微微冷笑,「皇上可真动情,说对本宫没有情意,本宫都不能信。」
第二日,萧珩一声令下,我出了冷宫。
一场宫宴,接着是另一场宫宴。
每一场宫宴,他都坐在新皇后身旁。
他看着她时,面露疼惜,一丝不假,是真的疼惜。
我这个无心的人,钻心地痛。
萧珩,我知你对我没有情意,你何必如此。
他夹菜给她吃,新皇后柔情蜜意地看他,柔柔弱弱地说着,臣妾谢恩。
我听闻他出宫了。
穗儿说有人要见我,她带着我离开了我的寝宫。
要见我的人,是我最不想见的人。
我来了,她未起身。
她缩在被子里,身子在微微发抖。
她的寝宫里,只剩我和她。
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泪轻轻滑下。
「你有孕了?你真有福气。」
我冷冷看着,不禁扬了扬唇角,
「有福气的是你,本宫这腹中胎儿,可是你的。」
我明明语气不善,她却浅笑嫣然。
「坐下吧,皇后娘娘,你我,不必剑拔弩张。」
「他怎么会夺了你的孩子给我,给一个死人做什么?」
她伸出她的手腕。
「你懂些医理,你自己把脉吧。」
我轻轻握住她哆嗦着的手腕,她的脉……她命不久矣。
不知为何,我忍不住落下了泪。
有孕以后,我仿佛更易落泪。
我是铁血的何殇离,我是杀人不眨眼的何殇离,我怎么会怕一个弱女子撒手。
她与我何干。
她与我无干,她死了,萧珩一定会难过,他对她真心真意,我不会看错。
她似看穿了我。
「皇上只是你一人的皇上,何曾与我有过男女情意。」
「他立你为后,他给你夹菜,他……」
我脸色冷了下来,收住了话。
「他与你有无情意,与我何干?」
21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而后神色灰败下来。
若是我与他有男女情意该多好?」
「我和他自幼相识,那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子。」
「他曾戏言,长大后要封我做皇后。」
「我是萧承嗣的人,萧承嗣曾和我说,日后要封我为后。」
「我不曾想过做什么皇后,我只想能日日见他。」
「你们都是被他的毒控制着,我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后来才知,他也早在暗中给我下了毒,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都是拜他所赐。」
萧承嗣!
他真该被千刀万别,我想起身去别了他,却被她轻轻拉住了。
「不用了。」
她又笑了笑。
「前些日,我已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我的确是有些时日没去过天牢了,竟不知萧承嗣已死,可惜,让他死得痛快了。
「皇上和萧承嗣绝不是一样的人,一个心怀天下,仁慈宽厚,一个……我不想提他。」
「我只想说,皇上什么都知道,他还愿意封我为后,他说君无戏言,他说铲平叛乱,我有功。」
「我都懂,他不过是怜我受过的苦。」
「何殇离。」
「你的头疾怎样了?」
她看着我,轻声问:
「都好了。」
「怎么好的?」
「不知。」
「你当然不知。」
「宫变后那三个月,皇上带着你刺他的伤,舟车颠簸,去为你寻了良药。」
「他回来后,便命人把药日日加在你饮食里。」
我怔怔地看着她。
她没有理由骗我。
萧珩。
他是帝王,他是男子,他怎会……
「他怎会,是吗?」
「皇上就是这样,你是他心头好,他明知你接近他就是想利用他,他甘愿被你利用。」
「你以为他必得利用你才能重夺这天下?」
「他以为你的匕首真的伤得了他?他不要你刺替身,是他想要你刺他,他想要看你对他有几分情意。」
我脸上一片湿凉。
我想起那夜我的匕首送进他胸膛,他曾说,「昭离,你当真要杀朕?」
他眼中有什么刺痛了我,我以为我看错了。
原来,我没看错。
多少次纠缠着的情意,我以为我看错了,我都没看错。
22
新皇后已逝。
萧珩没让人告诉我,他以为我不知。
他来了我寝宫,脸上依旧冷冷冰冰。
他在我床榻边坐下,手轻抚我的肚子,冷声冷气,「朕来看看朕和惜儿的太子,你胆敢不好好伺候他,朕要你生不如死。」
若在从前,我定会被他这冷厉的样子欺骗。
此刻,我却只觉得从前我眼太拙,他明明就丝毫都不冷厉。
「哦?你打算如何让昭离生不如死?」
「昭离?」
他眉头一锁。
「你竟敢自称昭离?」
「昭离是朕给……」
他的话,只说出口一半。
「是你给什么,给你钟意之人的名字?」
「你!」
萧珩气得咬牙,他的手,想要掐住我脖子。
他没下这个手,他不敢,我腹中有他的骨肉。
「萧珩,你说过,你与昭离要相依为命,天长地久,这话还作数吗?」
萧珩愤恨又气恼地看着我,他显是有些意外。
「不……」
我不许他说不作数,「君无戏言。」
我呢喃一声圈过他脖子,亲上他的嘴。
他想要推开我。
「萧珩,你敢动,就伤了你自己的骨肉。」
他果然不敢动了。
我被训练的那些功夫,从不曾真的用在他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他。
「何殇离,你好大的胆子,不许你碰朕!」
我何殇离堂堂女帝,岂由得了他许还是不许?他越不许,我偏要碰。
这夜我身如烈火,心也如烈火。
萧珩终究逃不过我的媚骨天成。
天快亮时,他却又冷着脸看我。
「朕再说一次,朕对你没有半分情意。」
「于朕而言,男女之事,本是寻常。」
我迎上他的冷脸,「不就是一刀之仇吗?」
我从枕下抽出那把匕首,扔到他面前。
就是这把匕首,我刺过你一刀,你刺回来便是。」
23
「何殇离!」
他拿起匕首,冷厉地看着我。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刺你?」
匕首往我身前移了几分,我身子也向匕首移了几分。
「没有,我没以为皇上不会刺我,来刺好了。」
「你再往前一分,朕叫你一尸两命!」
我又往前凑了一分,他后退了一分,气急败坏地把匕首扔了出去。
啪一声,匕首没入了柱子。
他的内力竟如此深,怪不得他可以暖我的身,缓我的头疾。
「朕不是不杀你,等朕得了和惜儿的太子,朕就要了你的命!」
「她已逝,别再提她了。」
我的声音和和缓缓,他声音暴跳如雷。
「穗儿!」
穗儿进门,跪在地上,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怎么知道惜儿的事?」
「回皇上,奴婢不知。」
「你是,活腻了?」
「回皇上,奴婢就是没活腻,才要让皇后娘娘知道啊。不然天天看着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样,奴婢们会短寿的。」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他倒是剁了穗儿啊。
我记得他吩咐砍了管儿时,可没有一丝犹豫。
「滚出去!」
萧珩挥挥手,穗儿连声告退。
「何殇离,你当真敢!」
我微微一笑,「何殇离敢当女帝,敢刺杀皇上,何殇离有何不敢。」
「还提刺朕的事!」
我倾身向他,一把扯开他的中衣。
他攥住我的手,「你意欲何为?」
「就看看伤疤。」
「你还敢看!」
萧珩咬牙。
我的手轻轻触到那道疤,轻声问他,「疼吗?」
「你还敢问!」
疼不疼,你说疼不疼?」
他狠狠咬向我的脖子,咬了许久……
「你不止敢刺朕,你还胆敢招男宠!你若胆敢让他们碰一下,朕早已将你碎尸万段!」
我突然捂住我的头。
萧珩正咬牙切齿,见我如此,连忙止住了话。
「不是头疾都好了吗?怎会……」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殇离,你胆敢骗朕!」
我抱住他的脖子,皱眉凝视着他,「是不是头疾好了,你就再不暖我了?」
他冷哼一声。
「朕何时不暖你了?朕夜夜暖你,你这个该千刀万别的祸国妖女,朕恨不能暖死你!」
24番外
「朕恨不能暖死你!」
他咬牙切齿。
那夜过后,我以为我哄好了他,我以为一刀之仇已经过去,谁知他还嫉恨在心,让我一哄再哄。
亲手做的桂花羹,喂给他喝,他说朕自己有手。
我想起他当日说,「珩儿不找姐姐,姐姐也不找珩儿。」
他说,朕不想自己喝,朕要你喂。
我把桂花羹从他手上抢过来,自己一口气喝了。
「皇上自己有手,自己去做吧。」
「怎么?才哄了朕几日就变脸了?」
「不然呢,还得哄你一辈子不成?」
这世间女子大多如我娘,喜怒皆系于男人一身。
我何殇离不是我娘,哄不来男人一辈子。
「以为这合宫上下,只有你会做桂花羹?」
「朕若想喝,怕是三天三夜都喝不尽。」
「你不愿意哄朕,自有人愿意。」
「既如此,皇上去便是了。」
我挥了挥手,「今日我倦了,皇上请便。」
「你倦了?你连臣妾也不说?何殇离!你当君威如无物?」
「你是朕的皇后,不是君临天下的女帝!不要恃宠而骄!」
他拂袖而去。
恃宠而骄?恃宠而骄的是谁?
夜里,穗儿问我,「皇后娘娘,就不担心皇上去而不返吗?」
「有什么可担心,爱返不返。」
就这样,那个说会夜夜暖我的人,没有来。
我拿了一卷书,打发他没来的长夜。
一连六日,他都没来。
到第七日夜里,他来了。
他贴身的太监跟在后面,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桂花羹。
看色泽,闻香味,都比我做得好。
萧珩,你是何意?
他在我床畔坐下,缓缓道:「曹美人刚往朕的寝殿送来了桂花羹,皇后一起尝尝?」
我只觉心上一堵。
「拿出去!」
太监看了一眼萧珩。
「皇后娘娘都说了不喜欢,你还想抗命?拿出去!」
太监出去了,穗儿也跟着出去。
只余他和我,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个人横眉冷对。
「何殇离,你若哄朕,朕便留下。」
几日不来,一来就拿一碗旁人做的桂花羹气我,还想我哄他?
「你走吧。」
「何殇离!」
萧珩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你当朕是什么?你说让朕来,朕就来,说让朕走,朕就走?」
「我没让你来。」
他冷哼了一声,却往榻上一躺。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偏要睡这里。你奈朕何?」
「我去睡偏殿。」
我刚起身,他嗖一下也起了身,一把把我拽回来,跌坐在他腿上。
「你睡哪里,朕不管,皇儿给朕留下!」
说着,吹熄了灯把我往榻上一卷,从身后搂住。
「别以为朕是在抱你,朕是在抱皇儿。」
我倦了。
有孕以后,就特别倦。
卧榻上比前几夜暖,让人更想睡。
他爱抱着就让他抱着好了,我只当他是个暖床的男宠。
……
「皇后娘娘,听说北族送来了一位美人,叫芫姬,能歌善舞。」
「昨夜,皇上宴请北族使团,看了芫姬一舞,直夸跳得好。」
「嗯。」
「皇后娘娘,自您诞下太子爷,心思都放在了太子爷身上,您已冷落皇上半年了。」
「奴婢担心皇上见了塞外美人,难以自持。」
「不能自持便不自持。」
诞育皇子,已差点将我耗尽,还要我想着怎么邀宠?
哪有这样的道理。
「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来传话,今日午膳,他要和芫姬共用。」
「告诉皇上,不必和本宫说这些,本宫很忙。」
「等等!」
太监刚走两步,又被我喊住了。
他似有期待地看着我,「皇后娘娘是想要奴才传话,不许皇上和芫姬共同用膳吗?」
「传本宫的话,要皇上不仅要跟她用膳,最好还和她共寝,本宫对他,已经腻了,要他日后就不必来我皇后宫了。」
「皇后娘娘,这……」
「去吧,本宫正忙。」
我正在摸一匹骏马。
骏马通体漆黑,无一丝杂色。
北族人果然会投其所好,送我的礼不是金银首饰,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二十匹上乘骏马。
每个骏马,还配了一个北族壮士。
壮士如骏马,同样的高大,健硕,细细的看,长得不比萧珩难看很多。
25
「看来传言非虚,皇后娘娘确实不是寻常女子。」
最俊的那匹马,配了最俊的壮士。
「此话怎讲?」
「貌不寻常,才不寻常,性子也不寻常。」
「在北族,若得了这样的女子,男人是不会朝三暮四的。」
「哈哈,说得好。」
「二皇子也不寻常。」
「哦?」北族二皇子夙幸也是哈哈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后娘娘。」
「瞒不过,就别想着瞒了。骑马!」
这马性子极烈,不过我喜欢烈马。
驯服烈马,是我自幼就被培养的功夫。
从有孕,我就没骑过马了,萧珩下了最严的禁令,我做任何危险的事都不行。
我自幼体寒,也不会拿腹中胎儿犯险。
如今皇儿终于诞下,身子也养好了。
又遇到一匹如此让人中意的马,岂能不恣意而行。
猎猎风声响在耳畔,我已许久没有这样的畅快。
二皇子也骑上了一匹马,跟在我身边。
「像这样海阔天空多自在。」他说。
「你像一只鹰,你更应该在天空上飞,你不该困在这深宫中。」
「哈哈,你说得对。」
萧珩策马而来的时候,我和北族二皇子正在这样说笑。
他脸色沉沉。
他骑着的同样是一匹良驹,很快就到了我们身侧。
「看来,北族骏马,也不过如此,跑得不比我族的马快,徒有彪悍的外表罢了。」萧珩一句话,两人就有些剑拔弩张。
「我北族骏马,就如北族儿郎,可不只外表彪悍,越是骑得久,才越会知道有何不同。」
「是吗?」萧珩依旧脸色沉沉,「你北族的儿郎是用来骑行的?难怪可以臣服于女人。」
「哈哈,向女子低头有何不可,你我都是女子所生。」
「在我们北族,不懂向女子低头的儿郎,不配娶美人,不配生儿郎。」
26
萧珩的脸更黑了。
我大笑起来。
「你这样一说,本宫对北族都十分神往了。」
「皇后娘娘如若愿往,夙幸愿每日陪你策马驰骋。」
「此话当真?」
我问完时,萧珩已到我近处,他的马直接一冲,横在我的马前,「那得看你有没有腿骑马了。」
这时,又一匹红色骏马疾驰而至。
马上的女子,英姿勃勃。
「皇上,我们来比试骑术如何?」她喊道。
难怪都说芫姬能歌善舞,就是寻常说话,声音也是很好听的。
到了近前,她傲然地向我点了点头。
「见过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好福气,皇上真是让女子欲罢不能的男子中的男子,儿郎中的儿郎。」
我冷笑。
「不如本宫把这儿郎中的儿郎送你。」
「皇后娘娘可不要后悔。」
「君无戏言,本宫自然当真,凭本事拿吧,只要不强取就好。」
「何殇离。」萧珩轻声道,「不必她强取,朕看她也是女子中的女子。」
「芫姬,来,到朕的马背上来。」
萧珩伸出手,还没和芫姬的手碰上,夙幸已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起来。眼看着夙幸就要把我拉到他的马背上,萧珩手中长鞭一甩。
我落了地,夙幸的马被萧珩长鞭抽中。
两个男人黑沉着脸,同时跃下马背,打斗起来。
「皇上也太霸道,你可与芫姬共乘一骑,为何不许皇后娘娘和我共骑。」
「在我朝,即便是男子不要的女人,也不会让任何其他男人觊觎。」
「你朝男子不配婚娶。」
两人越斗越狠。
萧珩招式厉害,夙幸身体强壮,缠斗许久,不相上下。
最后两人都挂了彩。
夙幸伤得稍重。
芫姬跑上前去拉萧珩的手,十分关切地问他,「皇上,你可还好吗?」
而我则去扶起夙幸,拍掉了他肩膀上的尘土。
「二皇子不必和他说那些废话,他不会懂的。」
萧珩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嘶了一声。
「皇上,您是胳膊疼吗?」
「不疼。」
他站起身,又骑上马,「朕带你骑马。」
「二皇子我们回去吧,本宫宫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一会儿本宫让穗儿拿给你。」
「感激不尽!」
「二皇子不必客气,来者是客。」
回去的路上,夙幸沉默不语。
快到之时,他才轻声说:「在北族,可以和离,不知你朝是否一样。」
「若皇后娘娘想与皇上和离,像从前一般恣意,不是更好?」
「我朝不能随意和离。」我轻声答,「不过,可以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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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有些不可置信。
「皇后娘娘这是说笑吧?怎至于此,早听说你朝最重出身,据说你出身并不好。」
「皇上钟情于你,才会立你为后。」
「此一时彼一时。」
我望着远处天空,幽幽道,「太阳要落下了,你见过挂在天上不动的太阳吗?」
「本宫还听说,芫姬看上的男人,没有她到不了手的。」
「你看萧珩的眼神,他当年看我,也没这样热切。当着我的面就带她去骑马了,视我于无物。」
「皇后娘娘既听说过芫姬看上的男人,没有她到不了手的,就没听过北族二皇子,情之一事,从未失手吗?」
「若叫我二皇子看上,再烈的女子,也跑不掉。」
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是势在必得。
「时候不早了,二皇子稍后,穗儿会送金疮药来。」
……
夜里。
宫里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北族使团和王公大臣都在列。
我和萧珩并肩坐着,他看他的芫姬,我和二皇子夙幸眉来眼去。
「何殇离,你是一国之后,不要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萧珩冷冷地警告我。
我则微微一笑,「彼此彼此,你是一国之君,眼珠子还不是掉在美人身上。」
芫姬起身,向萧珩行了一礼,开始献舞。
她的腰身露在外面一截,舞动起来,当真风情万种。
萧珩跟着韵律,打着拍子,王公大臣们眼睛也都直勾勾的,垂涎欲滴。
这世间男子,对没拥有过的美人的兴致,都一样的高。
一舞罢,欢呼声起。
芫姬走到我不远处,问我:「皇后娘娘觉得芫姬舞姿如何?」
「尚可。」
「那不如,皇后娘娘夜献一支舞,让人看看,究竟是你舞得好,还是我芫姬舞得好?」
「不必了。」
「皇后娘娘是不敢?芫姬听说,皇后娘娘的娘亲是青楼出身,专供男人取乐……」
我冷笑,一扬手,切羊肉的刀一下刺到了她肩胛空隙处,一刀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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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姬疼得惨叫一声。
场面顿时有些乱。
萧珩皱眉低吼,「何殇离!她是北族使者,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你居然对使者下此毒手?」
「若不是看在她是使者的份上,这一刀就让她毙命了。」
我昂头看着萧珩,语气自然也十分不好。
「好!很好!来人!把何殇离给我关进冷宫!三个月内,没朕的吩咐,不准出来半步!」
「萧珩!」我也朝他低吼,「你难道没听到她出言不逊?」
「敢叫朕的名讳,关半年,不准出冷宫,不准见太子!」
「且慢!」
二皇子夙幸走上前来,抱拳,「皇上,是芫姬出言不逊在先,皇后娘娘并未做错什么。」
「二皇子不必为她求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动手!」
「萧珩,你变了。」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萧珩。
羽林卫统领已走近,「皇后娘娘,得罪了。」
「不必动手,本宫自己会走。」
萧珩没看我一眼,他轻轻握住了芫姬的肩膀,温声说着:「御医即刻就到,你先忍忍。」
「谢……多谢皇上……」
冷宫是一座破败的宫殿,许久无人居住,满目凄凉。
我一个人看着外面的圆月,想了许久许久。
我想起圆月时,我曾毒发的那些过往。
我想起,刚做昭妃时的日子,那些头疾还在的日子。
「萧珩,今日你先负我何殇离,就别怪我何殇离负你!」
「我何殇离绝不会像我娘一样,等着被男人离弃,就等着何殇离亲手杀你!」
「我必手起刀落,不会有一丝犹疑。」
院子里树叶发出了不易察觉的沙沙之声,离我越来越近,我低声问,「是谁?」
来人已到我身后。
「嘘,皇后娘娘,是我,夙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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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侍卫把守,二皇子怎么进来的。」
「那些侍卫能奈我何。」
「夙幸知皇后娘娘受了委屈,有些放心不下。」
「这冷宫里阴气森森,夙幸担心皇后娘娘一个人怕。」
「进来坐吧,外面说话不便。」
我和夙幸一前一后进了冷宫里面。
我泡了一杯茶给他。
「皇后娘娘,依夙幸看来,皇上对你情深已尽了。」
「我岂能不知。」
我看着窗外的圆月,眼泪浮上眼眶,一滴一滴落下。
「夙幸,你可知我从前的事?」
「略知一二。」
「从前我有头疾,是常年寒气入体。我进宫后,萧珩夜夜暖我。」
「只是自从生了太子,他进我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夜夜暖我的人,我的夜总是寒冷漫长。」
「他从前为我对抗天下,满朝文武都反对他立我为后,如今他为其他女子关我进冷宫。」
「你说这世间男子,是不是得到了的,就都会弃如敝屣?」
「夙幸发誓,若是夙幸得到你何殇离,今生今世,绝对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当真?」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自然当真。」
「何殇离,你真是本皇子见过的,最让人心动的女子。」
「今夜,就让你领教领教本皇子的真功夫,本皇子敢说,有了我,你再不会想萧珩。」
我含情脉脉地看他,「那我试试。」
……
有温热的男子在侧,冷宫不冷。
男人在我耳畔轻喃,「你可欢喜?这冷宫中的欢愉是否与平日不同?」
「何殇离,何殇离,你我一生不相离。」
那一夜,同样的身如烈火,心亦如烈火。
第二夜,夙幸又至。
他说,「昨夜萧珩宠幸芫姬,还说要留下芫姬,封她为芫妃。」
「他宠她,通宵达旦,我看到芫妃脖子上留下了密密的印记。」
「别说了!」我低吼了一声,「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只会让我更想立时杀了他!」
「你真舍得杀他?」
「你难道不知,我已杀过他一次!这世上男子,只要负心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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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幸愿帮你,我带来的二十位壮士,并非徒有虚表,他们个个武艺高强。」
「何时动手?」
「随时可以动手,只不过萧珩身旁高手也不少,我们的人没有全胜的把握。」
「这不难,明日我想办法让他来冷宫一趟。他来见我,不会有防备,带不了几个人。」
「如此最好。」
「殇离,昨夜,觉得本皇子如何?」
「你还敢问,你看看本宫的脖子。」
夙幸心意又动,上前一步,「本皇子从未如此,如坠梦中,如梦似幻,就像和仙女在云雨。萧珩实在无福,夙幸有此温柔一梦,就算牺牲性命也足矣。」
「二皇子还是回去好好准备,日后出了这深宫,何时不可?」
……
进冷宫的第三夜。
我让侍卫去通报萧珩,说我知道他母后当年被废的真相。
萧珩果然来了。
「朕的母后当年被废,已查清楚,难道还有隐情?说!」
他寒着脸,掐住我脖子。
「你……萧珩你放开我!你掐得我好痛!」
这时,冷宫墙外刷刷刷,黑影纷纷落进墙内。
「萧珩,你放开何殇离,她是我的女人!」
夙幸带着一众壮士,向萧珩围过来。
萧珩放开了我,拔出佩剑和夙幸打斗起来。
壮士们也和萧珩带来的几名高手缠斗在一起。
夙幸根本不是萧珩敌手,很快双肩就各中了一剑。
一盏茶的功夫,冷宫的门大开。
门外是王公大臣,以及北族使团其他人。
夙幸和进犯的壮士很快被捕。
「你!萧珩!难道你早有准备?」夙幸一脸不可置信。
「朕自然早有准备。」
「哈哈,不愧是皇上,这招美人计用得甚好。」
「我夙幸技不如人,算是输了,可惜你赢得也遭人唾骂,我夙幸睡了你的皇后,不枉此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萧珩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朕的昭离,岂会让你碰一根手指。」
「可惜的是你,夙幸,你夜里痴缠的人,可是你最不能招惹的人。」
「这绝不可能!明明前夜,我和皇后娘娘……」
「二皇子还记得你进冷宫时,我泡的那杯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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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殇离!」
「你给本皇子放了药?」
「不然二皇子怎么会如梦似幻,如坠梦中,辨不清卧榻之上是何人,也辨不清你是睡在了何处呢。」
啪啪啪,我拍了三下手,从冷宫里走出一个女子。
她不是别人,正是对我出言不逊的芫姬。
「前夜,通宵达旦宠幸她的,是芫姬。」我冷笑,「夙幸,你说她是不是你最不该碰之人?」
夙幸脸色霎时变了,变得灰白。
「何殇离!萧珩!你们这样陷害本皇子!你们当真一点仁义也不讲?」
「二皇子和芫姬出发之前就信誓旦旦,可离间我和萧珩的关系,还可趁乱把他杀了。」
「二皇子和芫姬会演戏,难不成本宫和夫君就不会演?」
「芫姬是你父汗的宠姬,本宫和皇上不会杀你,至于回去你父汗会不会杀你们,本宫就不得而知了。」
芫姬脸色也煞白。
她此行,若成了,回去就可以做大妃,如今不光败了,还让二皇子给……
「你!何殇离,你!」
「本宫与皇上本来只打算用一个青楼女子,没成想你要污蔑本宫娘亲,这就怪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
我这傀儡术已许久未用,再用时,也是丝毫不生疏。
「来人!」萧珩道:「北族使团二皇子和芫姬试图行刺,我朝与北族之交到此为止,备囚车,押送他二人回去!」
……
人都散了。
冷宫里秋风瑟瑟。
只剩我和萧珩,依然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时至今日,他看着我时,我依然有些心潮澎湃。
可笑夙幸,他太高估他对女子的影响,他以为他所向无敌,没人能逃得了他的魅力。
殊不知在我眼里,唯有我的夫君才是二郎中的儿郎,无人可替。
「看什么,还不回宫。」
我说着,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圈进了怀中。
他在我耳畔呵着温热的气息。
「朕不想回寝宫,也不想去你的皇后宫,朕就想与你在这冷宫里,多睡一夜。」
「为何?」
「你还问为何?」
「你不记得前夜,朕怎么问你的?」
「朕问你,你可欢喜?这冷宫中的欢愉是否与平日不同?」
我想起前夜的酣畅淋漓,顿时脸热得有些烫。
我也想起他在我耳畔一遍遍低喃,「何殇离,何殇离,你我一生不相离。」
「说话,朕再问你一遍,这冷宫中的欢愉是否和平日不同?」
「这……有何不同,都,都一样。」
「嗯?自然是不同的,你的声音和平日不同,都穿破了这冷宫的宫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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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弯身把我抱起,一步步往宫殿里走。
「何殇离,朕看你对那些壮士十分满意,眼睛都差点掉出去了。你告诉朕实话,有没有哪个壮士让你想收入囊中。」
「什么哪个,我想把所有都收入囊中。」
我哼了一声。
「你也不差啊,做戏就做戏,还把手放在芫姬的肩膀上。芫姬的腰真细,又像水蛇般柔软,我看你也想入非非了。」
「说得甚是,让朕好好看看你的腰,有没有芫姬的好……」
萧珩说得没错,自从有了皇儿,在皇后宫,也没办法与他安寝。
皇儿随时会哭,会醒,往往中途,我就没了兴致。
这冷宫之中,只有他和我,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二人。
天快亮时,他才搂着我,与我轻声低语。
「朕的母后也曾住过这个冷宫,朕小时候睡过这里。」
「母后看见你我如此恩爱,定然十分欢喜了。」
我拿发梢抚弄着他的脖子,缓缓道,「母后定然也不愿意看到你与妻子和离,妻离子散吧?」
「你说什么?胆敢跟朕提和离?」
「不然呢?若不和离,要一辈子看你今日宠幸这个,明日宠幸那个?」
「那晚我来冷宫时想过了,这世间男子,本就很难始终如一。还记得去年的桂花羹吗?你与我生气,就可以吃旁人的桂花羹。」
「朕何时吃了,朕不就只是带来气你。」
「没吃也不行,带来也不行。」
「那以后朕就不带,更不会吃。」
「朕自从有了你,何时宠幸过其他女子?」
「没有宠幸也不行!」
「何殇离,你到底要怎样?不要恃宠而骄?」
「不管怎样,只要皇上把后宫遣尽,只留我一人。」
萧珩静静看着我,「若是朕不这样做呢?」
「不这样,我就让皇儿收拾收拾,准备继位。」
「他才半岁……」
「他慢慢长,母后可先替他监国,做个女帝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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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殇离,你可知当年朕为何要让你坐到龙椅上吗?」
「为何?」
「若此生不让你做一次女帝,你一生都会引以为憾。做了你才知道,做帝王的艰辛,此后也才知朕的辛苦。」
我看着他的脸,仅只一两年,他就像老成了几岁。
「做帝王自然是辛苦的,可这天下,谁人不苦。」
「少说些废话,那些美人,遣还是不遣?」
萧珩叹息一声,「唉,天下又要大乱了。」
……
当年萧珩缠着我在冷宫度过很多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夜晚,直到我再次有孕。
十年时间,我先后生下两子一女。
孩子们夜夜要找母后,找父皇。
每隔半月,他总会悄悄和我来冷宫,过一夜无人搅扰的晚上。
又是一夜未合眼。
他依然在耳畔和我低低地说,「昭离,朕的昭离,已过十年,朕也不倦。」
「昭离,你是不是给朕用了傀儡术?」
我笑笑。
胡说,傀儡术哪儿能用这么长久。
「你为何要叫我昭离?」
我看着他的脸,十年时间,他早不是翩翩少年,却比当年翩翩少年更让我愿意细细地看。
「朕觉得这名字十分好听,便叫了。」
「你觉得不好听?」
「好听。」
这十年岁月,多少风雨,我和他不曾相疑,我以为一生都会如此,谁知未必。
变故还是来了,就在大公主回来之时。
嫁给西域和亲的大公主被遣回来了。
她身上到处都是伤,鞭打过的,刀割过的,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伤情本来就重,再加一路舟车劳顿,进皇宫以后,几乎已是奄奄一息。
她身上奇热无比,迷糊之中始终在喊着两个字:萧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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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抓着她的手,眼眶微红,一句一句耐心回她。
「姐姐,我在,珩儿在。」
「姐姐,你痛吗?」
大公主声音微弱,「痛,很痛。」
「该死!」
萧珩低喝了一声,「姐姐,等着珩儿,珩儿去给你报仇!」
说着,他就冲了出去。
我从未见他如此莽撞。
萧珩少年时都不莽撞,这十年磨砺后,更是任何事都不能让他这样暴躁。
我追了出去。
「皇上,等等臣妾!」
我拦在他面前,「臣妾知道,你愤怒非常。别说是你,臣妾看了,也恨不得手刃那个该死的汗王。」
「可是西域山高路远,又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去了定然凶多吉少。」
「何况西域汗王把她打得这么重,不就是在打我朝的脸,料定了你会贸然前去吗?」
若在以往,我这些话定能劝住他。
这次,他却一把把我推开,力气之大,差点把我推倒在地。
「让开!朕决心已定!谁劝都无用!」
「萧珩!」
我低吼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大公主不只是你姐姐,她还是我朝公主,这不是你和汗王的私怨!」
「你别忘了,你一身系天下,系黎民百姓,还身系你的两儿一女,还有我。」
「你要打西域,我不反对,总要从长计议啊!」
他阴冷地看着我。
我从未见他这样看我。
「何殇离!朕陪了你十年,不够吗?」
「我身系什么天下,身系什么黎民百姓,身系什么两儿一女,你不是一直想做个女帝。」
「朕此去,若是去而不返,你不正好称霸天下。」
「别以为你这许多年暗中做的事,朕不知,朕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殇离,你这十年,何曾有一刻钟情于朕。」
「朕告诉你,今日为了大公主,朕愿意置天下于不顾,也可置儿女于不顾!你休要阻拦!」
两个小正太
这一篇可真长啊。还好最后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