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我满门抄斩,还把我囚禁在深宫做他的金丝雀,可我死后,却成了他的白月光

洛清雨 2025-03-07 16:23:55

我是姜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却被全国老百姓都看不起。

只因我爹是个忠臣,可皇帝却认为他是个大奸臣。

不仅将我满门抄斩,还把我囚禁在深宫,做他亲手豢养的金丝雀。

白日被罚跪在佛前诵经,入夜被迫承欢龙榻。

他总在深夜闯入长春宫,用最屈辱的方式提醒我——沈家女儿不过是龙榻上的玩物。

可我死后,却成了他的白月光。

1

姜国,昭帝五年春。

长春宫内清冷沉寂。

宫里的桃花开了谢,谢了开,已经不知道这是多少个年头了,越过粉红艳灿的桃

枝,远远看过去,只剩了黑青色的言殿,一座又一座,看不到头。

「瑾儿,陛下是不是又去了长乐宫?」

沈菀斜靠在榻上,整个人恹恹的没有什么生气。

她如同这座寂寂宫殿一般,似已沉沉垂暮,渐渐无人问询。

瑾儿是她的侍女,伴着她已经有些年头了。

瑾儿微微屈膝一礼,替她掖好身上的披风:「听宫人说,是的。皇后娘娘,这倒春寒尤其厉害,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这么多年,沈菀以为自己都要习惯了,可每每提起,仍止不住心酸。

她轻轻摇了摇头,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无妨,你去帮本宫把那匣子里的剑拿出来,置了一整个冬,怕是都要锈了。」

「皇后娘娘,那剑又不是什么宝剑,您还珍藏着做什么?倒是陛下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那哑女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竟把陛下哄得团团转!」

说起来,瑾儿不由得气得跺了跺脚。

一阵风微微拂过,满树的桃花颤了颤,随风而落。

瑾儿这丫头能知道什么,那把剑是宋淮安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她珍之如命。

沈菀看着花瓣,又像是在看她自己,半晌却道:「瑾儿,她如今是淑贵妃了,莫要再口出不逊。」

瑾儿瘪了瘪嘴,心中不满,但到底没再多说,转身去殿里拿出那把剑。

她轻擦拭着剑身,仔细又小心,仿佛这剑是什么稀世珍宝。

听得外殿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不等瑾儿上前,门便自己开了。

她是皇后,这后宫却没人将她放在眼里,连宫里的使役奴才都不愿来这里伺候,偌大的宫殿,除了自己,她身边只有一个瑾儿了。

「嘭。」

长春宫的门是被人踹开的,天底下,会这样来找她的人,只有宋淮安--这姜国的皇帝。

宋淮安身边的奴才两边站着,低垂着头噤声不语。

宋淮安身形修长,穿着一身黑底龙纹长袍,一双狭长的眸子蕴满了怒意,冷峻的面容此刻却是阴沉着。

「沈菀!今日淑贵妃所饮汤药可是你命人送去的?」

沈菀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起身行了个礼,像是没有感受到面前男子的暴怒,声音不缓不急:「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记忆中,自从做了他的皇后以后,他进门,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她倒像是习惯每次的质问和愤怒。

「朕在问你话!」

宋淮安对她从来是没有什么耐心的,就连这后位,也不过是因为沈家满门忠烈,替姜国打了无数胜仗才拥有的,或者说,是用沈家先烈的命换来的。

沈菀不由攥紧了手心,咬了咬唇才道:「是,臣妾不过命人送了些人参过去。」

「沈菀!你明知道淑贵妃当年在长岭救朕一命,自此身虚体弱,你送这大补之物,让她虚不受补,是想害死她吗?你这皇后当真是不想做了?」

宋淮安一把抓住她的下颚,那眼神几乎是想要将她看透。

看着宋淮安的眼神,她的眼眶不由有些酸涩,那个送她长剑,英勇无双的少年,终究是爱上了旁的女子。

可笑的是,那女子出身农家,其貌不扬,还是个哑巴,除了会些粗浅医术,并无甚出彩,她十年爱慕,便就是输给了这样一位女子。

「陛下,臣妾不知道。况且,臣妾不过是送了人参过去,她若虚不受补,不吃也罢,难道是臣妾逼着她吃的吗?」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她依旧觉得委屈,只要长乐宫那位一有什么不舒服,便全是她沈菀的错。

宋淮安猛地松手,一脸嫌恶地松开她,狠道:「还敢顶嘴?沈菀,你是仗着有沈家撑腰便可以顶撞朕了,当真是好得很!」

沈菀一下子没站稳,撞在榻边的小茶桌上,桌子被她撞翻,桌上的断剑掉在地上,她往后跌去手腕正好落在剑锋,划了一下,有鲜血缓缓流出。

她抬眼,眼眶竟还是不由得红了一圈,一双曜黑的眸子怔怔看着他,嘴角却是笑了,那笑里带着嘲讽:「所以,陛下当如何?」

这五年来,因为那位淑贵妃,她不知道被罚了多少次了,从前她还解释,还委屈,可是现在,她已经连解释都不想给了。

宋淮安不由得双拳紧握:「看来,你是真觉得朕不能拿你沈家怎么样了。沈菀,朕警告你最后一次你记着,若淑贵妃再有任何闪失,朕一定废了你,连带沈家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提到沈家人,沈菀才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满是淡漠和厌恶。

「陛下,恐怕早已忘了,我才是中宫皇后,你的结发妻子,这些年,陛下口口声声说臣妾恃宠而娇,胆大妄为,可这五年来,陛下何曾宠过臣妾半分?」

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皇后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如她这般,任由一个贵妃骑到头顶来?如今又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受如此羞辱。

她这皇后做得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妻妾,当真是耻辱至极。

「你配吗?」宋淮安不由得皱了皱眉,眼底满是不屑。

配?不配?

她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之事,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她就是十恶不赦?

「臣妾不懂,陛下何意?」

宋淮安冷笑一声:「何意?朕意,皇后既然不长记性,就该在长春宫多休养,手若是伸得长了,朕也不介意让皇后重新学学皇城的规矩。」

她该难过才是,可她只是眼眶红了一圈,咬唇垂头应了声:「是,臣妾谨记。」

是了,这女人在他面前永远低眉顺眼的模样,可是一转身,却做着这世上最恶毒的事情!半点没有从前将军府里良善贤淑的模样了。

他淡淡看了一眼那剑,挥袖离去,一如他怒气冲冲地来。

一旁的瑾儿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鼻头忍不住有些酸酸的:「皇后娘娘,您的手

受伤了,我去请太医来!」

沈菀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长春宫的桃花开得正好,却又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将我禁足中宫吧。瑾儿,这是桃花开的第几个年头了?」

瑾儿再也忍不住,有眼泪悄悄掉下来,她没敢让沈菀知道,只语气有些哽咽道:「娘娘,已经是第五年了。」

2

殿外天还亮着,殿中香炉还燃着青烟,床上的人却已经像是睡着了。

太医替沈菀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又重新替她把了把脉,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收了手。

一旁的瑾儿忙压低了声音问道:「陆太医,皇后娘娘的病如何了?」

陆太医摇了摇头,也没敢太大声,怕惊扰了她休息,缓缓道:「皇后娘娘记忆愈发模糊了,只怕这样下去,有一天她会连自己是谁都忘掉,再严重些,可能会有瘾症,你定得小心看顾着。」

瑾儿忙使劲点了点头,又忙追问道:「这病当真无法根治吗?陆太医,您也知道,我们家娘娘在宫里处境并不算好,哪怕沈家权势熏天,得不到陛下的宠爱,终究是无用啊!」

陆太医受沈家大恩,自然是希望皇后娘娘能好,可君心难测,他犹豫了一瞬,才问:「瑾儿姑娘,要不还是把皇后娘娘的病情告知陛下吧?」

可瑾儿想也不想就摇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沈菀道:「我家娘娘性子倔,怎么也不肯用这样的方式换得陛下垂怜,此事,还请陆太医替娘娘守口如瓶。」

陆太医叹了一口气,只好应下,再告退。

约莫傍晚时分,沈菀才幽幽睡醒,每次睡醒,她都觉得身子更沉重了些。

「今日睡了这么久,到夜间恐怕就睡不着了。」

她自顾自道,从床上坐起来,瑾儿候在边上,伺候她穿衣。

重新穿上衣裳,她拢了拢腰身,这才做不久的凤袍似乎凭空又大了一圈出来了。

「对了瑾儿,淑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瑾儿一边替她理好衣裳一边不满道:「那个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陷害您,什么毒汤药酒的,也没见把她毒死,分明就是她自导自演,您管她做什么?总之是不会死了去!」

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皇后果真好大的威仪,如今连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敢编排贵妃的不是!」

沈菀转头,便看见宋淮安不知何时出现在卧房外,面色不虞,奴才们已经哗哗跪倒了一大片。

她起身见了个礼,忙道:「陛下,瑾儿只是说话莽撞惯了,并无恶意,还请陛下恕罪!」

宋淮安大步跨进内殿,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厌弃。

他本是听内官说她病得严重,去长乐宫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她,本只是看一眼就走,没想到这心地歹毒的主仆二人还敢背后议论!

「来人!将这宫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瑾儿忙求救,眼见人被拖出去,沈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求你饶了瑾儿,是我管教不严,陛下有什么便冲着臣妾来。」

下颌被人狠狠掐住,宋淮安脸色阴沉:「你以为朕会忌惮你沈家的权势而不敢罚你吗?你父亲在朝堂上笼络群臣,你在后宫恃权害命,朕恨不得将你沈家人千刀万剐!」

一句话,沈菀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她一只手攥住宋淮安的衣角,开口声音都在发颤:「陛下,沈家满门殚精竭虑,一心扶助陛下,陛下怎能误信谗言佞语?」

宋淮安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一手按住沈菀的嘴唇,用力擦去唇上的口脂。

「沈菀,你这张嘴还是像从前一样能言善辩,却是没有从前讨喜了。」

他手下未留情面,沈菀的嘴唇已被擦破了皮。

股血腥味蔓延进口腔,沈菀尝着,却连味道都是极苦涩的。

一个太监从外面走进来:「陛下,方才那丫头身子太弱,三十板子没挨过去,死了。」

沈菀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瑾儿……死了?

宋淮安看她如此模样,心里莫名痛快了一瞬,这才松开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冷硬无比:「沈菀,这还只是开始。」

3

殿外下着雨,雨点打落枝头不少桃花。

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沈菀看着雪白的帕子上咳出来的血迹,将手帕收紧。

瑾儿伺候了她一辈子,不曾想,只是为她不平一句,便会落得如此下场。

宋淮安真狠,明知道她在深宫中就瑾儿一个贴心人,下手竟如此狠厉。

沈菀费力地拖着身体下床,想倒杯水,可壶中空空如也。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沈菀手中的白瓷杯忽然掉在地上,碎落一地。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院之中,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眼见春深,沈菀休养了几日,身体才有了些微好转。

新来的婢女叫小如,说是宋淮安让人送过来服侍她的,做事虽伶俐,到底与她不是一心。

小如替她梳好发髻,笑道:「娘娘,今儿是您的生辰,沈老将军会进宫来看您,您这样的打扮最是好看了,陛下见到也一定会喜欢的。」

沈菀却是不由得嘲讽一笑:「这宫里最好的东西,无不是拨了头一份的往长乐殿里送,我这皇后便是再美,陛下又真真切切的瞧了我几回?」

空气一时凝滞,小如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论美貌,皇后娘娘便是不施粉黛,也是清水出芙蓉,无人可一较高下。

可这又如何,陛下不看在眼里,便是沉鱼落雁不也只得在这深宫里枯萎凋败吗?

今日一大早,宫里的生辰例礼便到了,只是到了晌午,还没有瞧见宋淮安。

只是宋淮安身边的太监小磊子传了话来:「皇后娘娘,皇上传了话来,淑贵妃有喜了,身子不舒服,以后的请安全免了,陛下今日陪着淑贵妃,不来了。」

殿外的雨已停,殿内一瞬静可听针。

淑贵妃……怀孕了,日后,宋淮安怕是连看她一眼都不觉多余。

姜国自开朝来便有规矩,无论帝后感情如何,生辰之日,哪怕是做戏,都是要在一起过,做出一派表面祥和的样子来。

而宋淮安,连演都不愿与她演下去了。

沈菀张嘴,声音喑哑:「本宫知道了,如此,你去替本宫送些补品给淑贵妃,让她好生……养胎吧。」

小磊子变了脸色,一脸为难道:「娘娘,陛下交待了,以后凡是长春宫的东西,不得踏进长乐宫半步。」

沈菀心头浮起一股苦涩,仍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再开口,只剩了一句:「臣妾谨记。」

长乐宫。

淑贵妃方才吃下药已然睡了,宋淮安独自走在檐下,忽而看见院里一树桃花雨后开得格外璀璨。

他脸色一瞬沉了下来:「长乐宫怎么会有桃树?」

小磊子看了一眼,慌了神:「陛下恕罪,从前皇后娘娘喜爱桃花,宫中人人效仿,这桃树是从前就种下的……」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宋淮安,他一脚踢翻了廊上的盆栽,怒道:「闭嘴,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女人!朕不想在宫中再看到桃树!」

小磊子有些犹豫,试探着开口:「可上回淑贵妃说,要等着这桃树结果……」

宋淮安怒视过去:「朕让你砍了!等那个女人不再跟沈家沆瀣一气,再让她来求朕!」

4

长春宫。

因着今日乃皇后生辰,沈老将军才得以进宫见自己女儿一面。

「绾绾,你母亲病了,爹这次进宫是想让你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将夜秦去年进贡的补生丹赐一粒给你母亲做药引。」

绾绾是沈菀的的小字,沈母向来身子不好,沈菀也十分担心,却又身在深宫,难得一见。

夜秦进贡的补生丹有三粒,父亲一向不愿以功邀赏,只得她去求一求宋淮安。

沈菀在御书殿前吹了两个时辰冷风,宋淮安才终于肯见她。

她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跪了下去:「还请陛下赐一粒补生丹,救我母亲一条性命!」

宋淮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双眸情绪翻涌,冷着脸开口:「皇后有哪次主动见朕,不是为了沈家的事?」

沈宛抬起头看他,万般苦涩压在心头。

从前,她日日都来见他,给他送亲手煲好的汤点,他病了,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身上的寝衣最初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好的。

可这五年来,他何时在意过,又何时领情,哪一次不只是换来一句自作多情。分明是他不愿见她,又为何反过来要怪她?

「陛下,求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赐药救我母亲一命吧!」

只这一瞬,宋淮安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松动,一双曜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了良久。

「行,只要你为自己从前对淑贵妃的所作所为跪下认错,朕就把药给你母亲!」

给淑妃……跪下认错?是了,宋淮安需要的不是真相,他只是讨厌她这个人而已沈菀只觉一股凉意从头蹿到脚,她堂堂皇后,他居然要她给一个妃子下跪?

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皇后,她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可这一刻,竟也还能这般揪着疼。

她努力眨眨眼,将眼中那一点酸涩逼回去,重重的冲宋淮安磕下一个头:「谢陛下隆恩!」

年少时攒下的所有情谊,在如今只换来一个下跪救命的恩典。

沈菀踏出殿门那一刻,忽然笑了。

十五十八年少时,青梅竹马两无猜,二十正是青春在,回首故人昨非今。

看沈菀走得决然,宋淮安心口忽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桌案上的东西通通砸了个干净。

「她沈菀到底是朕的皇后,还是她沈家的皇后,她甘愿为了个臣子求朕,可不管朕怎么对她,她都不会向朕低一次头,她一次也不会站在朕这一边!一次也没有!」

好容易停了半天的雨,到傍晚时间又下了起来。

沈菀独自走过漫漫宫道,任大雨淋湿一身,似乎身体越冷,她才越清醒。

看着眼前长乐宫的匾额,她忍不住红了眼。

她是皇后,后位长春,可只有淑贵妃这宫殿是宋淮安亲自赐的名,他望他的贵妃,一生长乐,欢喜无忧。

看见淑贵妃款款向她走来的时候,沈菀似乎窥见了当年的自己,满身荣宠,骄傲高贵。

只如今,她一身傲骨被这深宫日日蚀骨的寒冷磨得一干二净。

沈菀立在原地,咽下无数的哀戚与委屈,直直跪了下去:「我沈菀有错,望陛下垂怜,救我母亲性命!」

她跪,却也绝不跪给这个女人!

大雨倾盆,淑贵妃在她面前笑得格外灿烂。

她不会说话,打了个简单的手势,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沈菀:『你输了。』

沈菀看得懂,可是不甘,明明被多年算计的人是自己,今日却要这般来认错。

她不甘,为何曾经那般相爱的人,可以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不爱了呢?

沈菀心口忽然像刀绞过一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5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辗转过了几日。

沈菀只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里也是苦的。

「张太医,皇后身体到底如何?」

宋淮安的声音迷迷糊糊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吃力的睁开双眼,听见一个老太医支支吾吾开口:「娘娘……病症复杂,许是身子太弱了,又受了寒,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沈菀忽然放下心,来看诊的不是陆太医,旁人不了解她的身体,瞧不出什么毛病

但哪怕陆太医不说,她也知道,自从五年前她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便羸弱得很,

如今再这般折腾,油尽灯枯也就这两年的事情。

宋淮安见她醒了过来,刚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明明她睡着的时候模样如此乖巧,可只要见着他,却总是像有一身的傲骨,怎么磨都磨不碎,跟她父亲沈徵一样,未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冷下脸来:「祸害遗千年,她沈家人上再凶险的战场都死不了,何况就淋一场雨,装模作样!」

沈菀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五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把她围在这里的人,只是这样困着她,却从未理会过。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她抬眼透过窗,看见宫墙一座座,眼神悠远,像是看到了更远更远,那宫墙隔不断的地方。

从前宋淮安不是这样的。

少年时候的宋淮安,一袭白袍,烈烈红马,一柄长弓,是老皇上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六皇子,他会为她掏鸟窝,会为她摘桃花,会为她铸剑。

可是她十六岁那年,宋淮安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冥冥中被如今的淑贵妃救起,那时候淑贵妃还只是一个医女。

重要的是从此,宋淮安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一晃半月,自那日以后,宋淮安再也没有来过长春宫。

倒是听说淑贵妃自怀孕以后身体不适,宋淮安日日都去看。

沈菀的身子一直恹恹的,今日才让小如叫了陆太医来瞧。

「陆太医,前段时间我母亲重病,是叫您去瞧的,如今我母亲身体如何,可好了?」

陆太医搭脉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娘娘,您不知道吗?沈夫人七日前亡故,如今……已然落葬了。」

沈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陛下已经赐予母亲补生丹,母亲怎么会……」

陆太医不忍地摇头,压低了声音才道:「微臣仔细查过了,陛下赐的补生丹……是假的,承蒙沈家大恩,臣这才冒死告诉娘娘,您在这深宫之中,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一瞬间,沈菀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渣,在身体里滞缓划过血脉。

宋淮安给的补生丹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来,瑾儿死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还只是开始。

他还说,他恨不得将沈家人千刀万剐。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只要她给淑贵妃磕头认错,他就会救自己的母亲,竟也只是自己当了真!

沈菀心头似有无数鼠蚁啃食,钻心般的剧痛。

他骗她,以母亲的性命去骗她给长乐宫那位下跪!

她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挣扎着起身,想去找宋淮安问个清楚。

可到了门前回廊,忽然瞥见宫中的桃花树不知什么时候被移栽走了。

她陡然明白,经年痴缠爱恨,都是她一厢情愿,宋淮安半点未曾念及他们的旧情她笑着,忽然没有了一点力气,狼狈地倒在地上。

沈菀指甲死死抠住地面,压抑得声线只剩痛楚:「淮郎啊准郎,你骗得我好苦!」

6

春雨绵绵,连日阴云密布。

沈菀看着屋檐上流下的雨水,珠帘一般打落在地。

「陛下驾到。」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沈菀躺在睡榻上,微微抬了抬眼皮,却不见起身。

一旁的小如适时提醒,她也权当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宋淮安进来的时候,瞧见这情景,不悦的皱了皱眉。

「皇后倒是越发懂规矩了,知道朕来,连迎都不用迎了!」

沈菀无力的咳嗽两声,双目放空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今日竟也有空来长春宫,可惜,臣妾宫里连种像样的茶也没有,怕是招待不好陛下了。」

宋淮安看到躺在榻上的沈菀,面色苍白,发如枯槁,整个人就像一棵被吸取了养分的大树。

他心里竟有些闷闷的,语气不自觉柔了下来:「太医院里的人是做什么的,皇后怎么病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

小如忙上前回话:「张太医来过几回了,可娘娘嫌那药太苦,总是喝了两口就倒了。」

宋淮安脸色一沉:「去把药煎来,朕看着她喝!」

不一会儿,小如端了一碗苦黑的药来,放下就很识相的退了出去,给二人留出了空间。

宋淮安看了一眼那药,冷冷道:「自己喝还是朕来!」

沈菀别过脸,不去看他。

杀母之仇,欺身之恨,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了。

这一动作,一瞬激怒了宋淮安,明明她从前听话乖巧得很,可做了他的皇后以后,她好像总是这般清高自持,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他端起汤药,一把钳住沈菀的下巴,捏开她的嘴,也不管药是不是烫就往下灌。

「沈菀,少在朕面前拿乔!」

滚烫的汤药下喉,沈菀下意识挣脱,打翻了汤药,洒在了宋淮安身上,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宋淮安被烫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不妥。

见她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刺过一下,有些疼:「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沈菀不知是不是被呛红了眼,泪花挂在眼角,字字撕心道:「陛下也知道,对不起我?」

宋淮安极是讨厌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又冷下脸:「沈菀,你别不知好歹,朕待你已经足够宽容!」

宽容?

沈菀忽然想笑,他的宽容就是杀了瑾儿,害她母亲?

她自嘲一笑:「是啊,多谢陛下宽容,还肯让我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宋淮安拧眉,这样的明嘲暗讽让他恨得牙痒,一个沈徵在前朝一句话就让群臣俯首帖耳,沈家嫁进来的女儿在后宫也敢给他脸色看。

他故意冷了她这么多年,到如今她还是这般骄傲不可一世!她凭什么!还不是仗着沈家的势!

他顿时恼怒不已,一把将她拉起来,打横抱起,丢到了内殿的床上。

沈菀一惊:「你要做什么!」

宋淮安钳住她的手,拉开她的衣衫欺身而上,双目通红:「你不是怪朕让你做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吗?今日朕便成全你,早知道皇后是耐不住深言寂寞,何不早点求朕!」

他如此言语侮辱,沈菀突然愣住了,想到十五岁那年。

他那般小心翼翼,红着脸问她:「日后,绾绾可不可以嫁我为妻?」

她忍不住喉咙哽咽,他也曾那样温柔,好像真的很爱她。

可如今沈菀才明白,年少时的诺言统统都做不得数的。

她眼中的悲凉一缕缕破碎成沙,哀求他:「宋淮安,我母亲方才过世,求你……放过我吧。」

宋淮安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更是粗暴,他的皇后,心里除了沈家人,根本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是朕的皇后,天底下岂有君为臣守孝的道理?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吗?既是你自己犯的贱,朕今日便成全你!」

她要守孝,他便偏是不让,他要踩碎她所有自尊,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从此死心塌地的留在这皇城!

沈菀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可宋淮安一句话,仍能让她痛彻心扉。

她喉头压抑着深深的悲恸,最后只化作一滴冰冷的泪珠,无声无息隐没在枕边。

7

多日的雨季已经过去,难得天空开始泛晴。

沈菀近日十分嗜睡,很多事情开始渐渐在脑海中变得模糊起来。

小如有些担忧的问道:「娘娘,陛下今日去跟大臣们春猎,且要三日后才回来,小如陪您去御花园逛逛吧?您以前与瑾儿姑娘也喜欢去那里散步的!」

提起瑾儿,沈菀空洞的眼神愣了愣:「瑾儿是谁?」

小如抬头看着沈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提,只道:「娘娘,您近日是怎么了?总会忘事。奴婢再去请陆太医来吧?」

沈菀微微点头,闭上眼,又沉沉睡下了。

再睁眼的时候,只陆太医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陆太医,本宫的身子不行了吗?」

陆太医只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已经有孕月余,可是您身体如此虚弱,这孩子怕是留不下来,若是时间长了,孩子再大些,难免一尸两命啊!」

她竟然怀孕了?

沈菀抚摸过小腹,还未来得及从怀孕的欣喜中反应过来,又生生被打回谷底。

这深宫中,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孩子做伴,为什么会留不下?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陆太医摇头:「娘娘,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法想出两全之策啊!」

正说着,小如急匆匆从外面进门,一脸慌张模样:「娘娘,不好了,淑贵妃今日摔了一跤,太医说恐是会小产,需要用国库里的千年人参吊一吊,陛下又不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

按说,国库只有皇帝与皇后才有资格开,如今宋淮安不在,自然只有沈菀有权。

她甚至来不及难过,让小如拿了钥匙去取人参。

可不过一炷香工夫,小如哭着跑回来了:「娘娘,管国库的人说,陛下吩咐了,娘娘无权动国库的东西,奴才好说歹说,那人就是不将您的话放在眼里!」

沈菀苦笑了一声,宫里人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该料到。

「如此,你去将上回我父亲给我带来的百年小参送去吧。」

她本不愿管长乐宫的事情,可若是那淑贵妃有事,宋淮安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小如跪在地上,支吾道:「可是……陛下上回也说了,长春宫的东西,不得踏进长乐宫一步……」

如此,她便也无能为力了,只无力的摆了摆手:「下去吧。」

三日后,宋淮安自猎宫归来,听说淑贵妃小产,立时带着人气势汹汹来长春宫问罪。

沈菀刚看到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宋淮安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宋淮安面色阴沉,眼神狠戾如刀,手掌愈发收紧:「沈菀,朕警告过你,你再对贵妃下手,朕会亲手杀了你!」

沈菀一时无法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宋淮安脸上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听说淑贵妃小产的时候,她便猜到宋淮安不会放过她。

可她没想到,他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杀她。

他们少年相识,一起长大,他们做了五年的结发夫妻,究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小如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哭着拉住宋淮安的衣角:「陛下息怒,皇后娘娘她怀着孕,您放过娘娘吧!」

宋淮安只是冷笑了一声:「那正好,便让这孩子,给贵妃的孩子陪葬!」

沈菀感觉鼻头酸酸的,听见心脏一寸寸支离破碎的声音,爱没有用,再爱也没有用。

她太痛了,痛到要放弃了。

外面的天色昏沉,夕阳余晖只剩下几许微光。

沈菀眼神木然的看着殿外言墙重重,感受着宋淮安掐住她脖子的手,她连挣扎都没有,缓缓闭上眼睛。

经年夫妻,她终归没有想明白,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小如在一旁连连磕着响头,已然泣不成声:「陛下,娘娘冤枉啊,她让奴婢去国库取人参救贵妃娘娘,是那群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听娘娘命令!」

「娘娘命奴婢送些沈老将军上回送的小人参去,可陛下又吩咐过,长春宫的东西不得踏进长乐言一步,这当真怪不得娘娘啊!小如求求陛下了,娘娘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样对她啊!」

是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外人都知道,可是她的夫君何曾将她当作他的结发妻子。

沈菀有一刹那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她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苦。

宋淮安也许只心软了那一瞬,忽然松开手,沈菀跌倒在地,本能的大口呼吸。

「沈菀,念在你怀着朕的骨血份上,饶你一命,等你生下孩子,便移居冷宫,废去后位,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宋淮安的声音比一月的冬风更冷几分,说罢,拂袖而去。

沈菀看着他的背影,骤然发现,不知何时,早已物是人非。

在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沈菀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的语气极轻,如一片飘落的羽毛,她说:「宋淮安,我不想爱你了,你放过我吧。」

宋淮安的脚步一顿,转头回望她,眼里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讶。

沈菀深深吸了一口气,绝望道:「这皇后之位,我不要了,求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宋淮安头一回这样认真的看她,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点说谎的痕迹。

可她没有,她眼神执拗又倔强,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他忽然怒极反笑:「妄想!进了宫,你就是死了化成鬼,也只能留在皇宫,尸骨都要葬在朕的皇陵!」

说罢,他决然离去,脚步匆匆,好似身后有人在追赶。

他忽然,不敢再留,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窒息。

沈菀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如上前要将她扶起来:「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您还怀着身子!」

沈菀却只是满脸怜惜的抚摸过小如磕破的头,轻轻擦拭。

「我年少时,一心想入宫嫁他为妻,到如今,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母亲与兄长,不知我出嫁时栽下的桃树今年开了花没有?母亲死前都在一声声唤我的名字,可她的绾绾回不了家!再也不能回家!」

一晃三日,那日以后,沈菀再未见过宋淮安。

她找陆太医要了一碗落胎药。

如今她腹中的孩子,本是她求之不得的,可如今,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让这个孩子受苦,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体,很难留住这个孩子。

她摸着小腹的位置,满眼无奈:「对不起,孩子,是娘亲不得你父皇喜欢,就不叫你来这世上同我一起受苦了。」

她伸手,端着药碗的手却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方听见有人高呼陛下万岁,不一会儿殿门就被人猛地推开,灌进一阵凉风。

沈菀放下药碗,回头看见宋淮安出现在门口,脸色匆忙又隐着几分不悦。

「皇后这是喝的什么药!」

9

褐色的汤药还泛着涟漪,充斥着苦臭的味道。

沈菀看了一眼慌张跪倒在地的小如,心中明了。

她没有辩驳的必要,只极为轻淡的开口:「落胎药。」

宋淮安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暴起:「沈菀,你口口声声说爱朕,却连生下朕的孩子都不愿,你这些谎言究竟要编到几时?」

沈菀听着,如今心里荒芜一片,只剩了疲惫与厌倦。

她痴痴一笑,听着极为心酸:「是啊,陛下也知道,是臣妾爱了陛下这数年,不是陛下爱了臣妾数年,更不是相爱,没人爱我啊,我自欺欺人这些年,还不够吗?」

「啪!」

话音刚落,桌上的药碗被宋淮安砸了个粉碎,黑苦的药汁洒落在裙边,泅湿一片

「沈菀阿沈菀,你既要骗朕,就乖乖骗朕一辈子,少一日朕都不许!听清楚了没有!」

宋淮安铁青着脸,明明来时积压的怒意,在这一刻消磨殆尽。

他怎么,忽然就不知道该拿她如何了呢?

她明明就被他锁在这深宫之中,却怎么感觉她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宫人令道:「自即日起,你们留在长春宫,直到皇后诞下龙嗣,若有闪失,一律杖毙!」

言人战战兢兢应下,实在猜不透这位年轻皇帝的心思。

明明前几日还要杀了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今日却又不得有失。

宋淮安深深看了一眼沈菀,她着实消瘦了不少,眉宇间再寻不到年少时的张扬与高傲。

她像一只木偶,安静的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也不看他。

他心里闷得发慌,张了张嘴,语气终于放软了几分:「朕要去南巡,需得费几个月时间,孩子出生之前,朕会回来。」

沈菀依旧静静坐在那里,静如木雕,黄昏的光晕洒在她的裙摆。

宋淮安忽然觉得气氛压抑得让他几乎难以喘息,沉着脸离开长春宫。

小如这才哭着扑过去,跪在沈菀面前:「娘娘,小如实在不忍看娘娘如此自苦,好不容易怀上龙子,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千万别想岔了!」

沈菀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怪小如给宋淮安告密,这丫头根本不知道她如今的身子如何。

也许,这便是命,要让她尽力一搏,留下这个孩子。

走过春天,漫过一个夏季,生生熬到秋日。

沈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宋淮安南巡半年,近日终于传来回朝的消息。

彼时沈菀躺在院中睡榻上,呆愣愣看着天上南飞的鸟儿成群结队,好不热闹。

她乌黑的长发中已经夹杂了好几根银白的发丝,明明方才二十出头,却好像已经老去。

忽然腹中开始阵痛,陆太医的催产药在此时奏效。

现在孩子尚不足月,这是她与陆太医商量后的结果,只能将孩子早产下来,即便如此,她也是走了险招了。

她强忍着痛,吩咐小如:「快!去叫稳婆,请陆太医,一定要是陆太医!」

小如慌忙点头,赶紧跑出去叫人。

宋淮安留下的几个宫人将她扶回床上,着急忙慌的去烧水。

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沈菀痛到几乎无法去思考。

可一遍遍问过,小如去了许久,始终没有回来,殿内的宫女不会接生,只得再跑去请太医。

但出去的宫女没有一个回来的,沈菀强撑着,一次次痛得晕死过去,又醒过来。

直到深夜,一身狼狈的小如哭着跑回来:「娘娘,淑贵妃说今日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太医都请了过去,去请太医的人都被贵妃扣押下来了,奴婢好不容易才逃回来,这可怎么办!」

沈菀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这淑贵妃,是想让她死啊!

10

内殿从开始撕心裂肺的痛呼,一点点只剩了微弱的喘息。

小如在给沈菀灌下第三碗参汤后,终于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响彻整个长春宫。

「娘娘,终于生了,是个小皇子!」小如在一旁喜极而泣。

而沈菀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连看这孩子一眼都不能。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看见鲜血濡湿了大半床铺,小如吓坏了。

沈菀知道,她产后血崩,陆太医又被扣下,没人救得了她。

她忽然想起宋淮安临走时说的那句,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可那人最后一次,失信了。

沈菀只觉嘲讽,这么多年,他何曾对她言而有信?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小如,我死以后,替我放一把火,烧了这长春宫。」

这些带不走的,她全烧了,今生再也不愿与宋淮安再有瓜葛!

小如抱着孩子,一个劲的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有事,小如再去求贵妃娘娘,让她放太医过来给娘娘看诊!」

她刚要起身,被沈菀轻轻拉住。

沈菀嘴角挂着笑,「我爱的少年郎,战死在五年前长岭一役,小如,我要去寻他了。」

小如哽咽着,眼泪更是汹涌:「可是娘娘还没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世上最是相看两厌之人,何必再见?

沈菀眼神凄婉,侧头看过窗外。

她眼前的夜色忽然一点点亮了起来,恍惚中瞧见宋淮安阔步向她走来。

那是少年时的宋淮安,锦衣长袍,肆意张扬。

他伸出手,笑意温柔,如沐春风,对她说:「绾绾,跟我走吧,我娶你回家。」

沈菀呆呆看着,到底没有将手伸过去。

她已经不愿意跟他走了,若当初没有这句话,她没有嫁进宫,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幻影中,那少年收回手,便默然转身,一步步在夜色里渐远了。

沈菀再看过去,视线里只剩了一面青瓦红墙,冷冷的将她围在这片漆黑的夜里。

鲜血沿着床沿往地板上滴,一点点耗尽她最后的生命,她的身体一点点发凉,眼睛却死死盯着宫外的方向。

不知道她是在等谁归来,还是想着往年宫外的世界。

忽然,她死死抓住浸满鲜血的被子,一遍遍绝望的喊:「爹,娘,绾绾要回家!接绾绾回家……」

声音融进漆黑的夜里,那般凄凉哀恸。

她一声声的喊,直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直到生生流干最后一滴血……

「娘娘。」

一把大火,烧红了冰冷的长夜,所有憾恨终究化作灰烬。

晨雾方才散去,回京的人马才徐徐进了都城。

宋淮安坐在马上,昨夜见皇城方向似有大火,他连夜启程,一路来心里总觉不安。

他回头问起后面的小磊子:「今日回去可能赶上皇后诞子?」

小磊子连连点头,喜道:「按着正常月份来算,还得一两月才会有动静呢,陛下只需提前给嫡子起个好名字了!」

宋淮安脸上不经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朕早想好了,若是女儿便起名宁康,望她康宁长乐。若是嫡子便叫承嗣,以后便让他来继承朕的江山!」

小磊子面色一滞,犹豫道:「您不是一向不喜皇后娘娘吗?再说离京之前,陛下与娘娘闹得有些……」

宋淮安凌厉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冷哼了一声:「朕与皇后青梅竹马,她不过一时不痛快,过了这么久,早就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相信,只要他稍稍对沈菀有半分好,她就依然会死心塌地的爱他。

而他这般有恃无恐,终不过是仗着她的爱。

回京的人马到了皇城门口,宋淮安方才下马,忽然听得皇城钟声敲响。

钟声浩浩,惊醒了整个京都,却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宋淮安脸色煞白,一把揪住小磊子的衣襟:「方才钟声响了多少次?」

小磊子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陛下,丧钟鸣三十六响,主帝后大丧,是皇后娘娘……薨了!」

11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沉沉的宫门缓缓打开,朱红的大门,青灰的瓦檐上挂满了白色的丧布,墙头立着白幡,在风中招摇。

放眼望去,如一场清寂的喜丧。

宫人们见到宋淮安,齐齐下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朕还没死,谁许你们挂丧!」

宋淮安脸色阴沉的不像话。

其中一个言人颤颤巍巍的开口:「陛下,昨日夜里皇后娘娘菀了……国母大丧,按制需挂幡一月。」

话音刚落,宋淮安一脚狠狠踹了上去:「胆敢胡说八道,诅咒国母,罪该万死!说,是不是沈菀让你们这么做,来骗朕的!」

言人趴在地上,俯身再不敢多言。

宋淮安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怎么可能呢?沈菀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他顾不得再想,突然疯了一样往长春言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都未曾见过,他们的王如此失态。

到长春宫的时候,大火已然扑灭,昔日清冷的宫殿,如今只剩一堆废墟,连后殿的院子都只剩下一片焦土。

宋淮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心里某个地方陡然塌陷了一块。

小磊子喘着粗气追上来,看见这模样,突然噤了声。

宋淮安刚往前走了两步,还能感受到大火后的热浪扑在脸上。

救火的宫人已经齐齐跪倒了一大片。

他放眼望去,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皇后呢?」宋淮安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朕在问你们话!」

一时无人敢答,这座废墟一样的宫殿似乎就是最好的回答。

小磊子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满身狼狈,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的小如。

「小如,这孩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娘到底如何了?快说!」

小如一手轻轻拍着手里的孩子,抬眼看向宋淮安,眼泪应声而落:「求陛下,为娘娘做回主吧!」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命奴婢去请太医,可淑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长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皇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言人,娘娘产后血崩,是在床上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啊!」

宋淮安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固然陛下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陛下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宋淮安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小磊子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言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宋淮安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小磊子,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沈菀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小磊子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12

沈菀死后的第一天,宋淮安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沈菀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长春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沈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沈菀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沈菀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绾绾。」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绾绾何人。

沈菀死后的第四天,宋淮安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沈菀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绾绾。」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沈菀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沈菀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宋淮安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淑贵妃和她的丫鬟。

宋淮安看着眼前的淑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沈菀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淑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长乐宫,我很想你。」

沈菀与淑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沈菀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淑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方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沈菀的沉默无声。

宋淮安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沈菀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沈菀,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沈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淑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宋淮安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淑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宋淮安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顾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宋淮安只是看着淑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13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宋淮安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淑贵妃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宋淮安猛地松开手,看淑贵妃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是啊,朕讨厌沈菀,她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宋淮安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宋淮安上前一步步逼近淑贵妃,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淑贵妃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沈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沈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宋淮安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淑贵妃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宋淮安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沈徵沈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沈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宋淮安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宋淮安出来,沈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绾绾回家!」

一片夜色里,宋淮安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沈菀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宫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沈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宋淮安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绾绾,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沈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沈家!」

宋淮安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沈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沈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

可陛下,你以为绾绾是嫁不出去,是沈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绾绾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14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宋淮安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沈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沈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沈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宋淮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宋淮安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淮安哥哥,淮安哥哥……」

是记忆中,沈菀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宋淮安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沈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宋淮安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绾绾,没有了……」

姜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绾绾,没有了。

宋淮安不敢想,沈菀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

那时,他的绾绾该有多绝望,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宋淮安想起来,这五年,他还从未来得及对她好过,她少年时受尽宠爱,嫁了他以后,却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心。

他总以为,日子还长,只要她不那么犟,只要沈家不威胁到他的国政,他会对沈菀很好很好的。

但,他从未想过,沈菀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沈菀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将淑贵妃打入冷宫。

淑贵妃进冷宫之前,最后见了一次宋淮安。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的闺名。

宋淮安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势,不语。

她忽然笑,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这些年来她受尽恩宠,可宋淮安早已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沈菀,恨不得沈菀去死。

她又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脚?」

可宋淮安仍旧没有回答。

冷宫的门沉沉关上,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宫人们都以为,皇后仙逝以后,这位贵妃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皇后没了,这位贵妃忽然被打入冷宫。

小磊子跟在宋淮安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长乐宫那边的宫人如何处理?」

宋淮安脸色一沉,语气比从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发配教廷司!」

至于淑贵妃,如不是念在当年她长岭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让她偿命的!

15

沈菀死后一月,宋淮安召来小如问话。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沈菀离世的事实。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话?」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头瓮声道:「娘娘走的时候抓着奴婢的手,一声声喊着想要回家。」

宋淮安不由收紧了手,又问:「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小如摇了摇头:「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宋淮安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灌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朕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宋淮安,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叫到最后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救娘娘,也没有人带娘娘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个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宋淮安心头扎。

原来,是沈菀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宋淮安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沈菀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念你这般护着她,也不枉你与她主仆情深。」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宋淮安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沈菀相携走过的背影。

沈菀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淮安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宋淮安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宋淮安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沈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沈菀。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宋淮安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宋淮安那般喜欢沈菀,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屣,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淑贵妃。可沈菀死后,淑贵妃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沈皇后的旧情。

宋淮安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沈菀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宋淮安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宋淮安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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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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