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夜，深冬的白雪将整座石堡城覆盖，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光在闪烁着。

石堡城中，老防人像往常一样站在瞭望台上值夜，这是他在石堡城驻防的第十二个年头。

今晚老防人的心情特别开心，因为明天他就可以卸甲归乡了。

石堡城，今天的青海湟源西南。吐蕃称为铁仞城，是一座建在山顶的大方台，四面悬崖峭壁，仅有一条曲折环绕、长三四里地的石路可走，形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

城堡以西二十里就是赤岭，这是大唐与吐蕃的分界线。由于是建在山顶，气候极其寒冷，一年中大多时间都被冰雪覆盖。

在城中瞭望台上可以一眼看到远处的赤岭山口，吐蕃针对大唐的兵马调动一览无余，向东还能控制药水河的水道。

此城是唐军扼守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塞，也是吐蕃进军大唐的必取之地。

自高宗起的一百多年里，大唐与吐蕃为了石堡城发起了多次的争夺战，双方在此反复争夺、数度易手，这是一座用无数将士的鲜血和尸骸堆积起来的堡垒。

老防人就是这无数将士幸存下来的其中一位，他是开元十七年春，跟随朔方节度使李祎征战石堡城的一名普通士卒。

那一战后，石堡城就落入大唐手中将近十三年之久，作为边防军的一员，老防人所在的部队被派驻石堡城，这一驻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唐军以石堡城为依托阻挡着吐蕃，让其无法东进；河西、陇右的各部唐军得以四处巡逻，唐军控制的范围扩展了千余里。

眼看路被堵死，吐蕃只能与大唐签订了和平协议，以赤岭为界、罢兵休战。

从此石堡城周边再无大的战事发生，直到开元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夜！

“敌袭！敌袭！蕃贼来犯！”

瞭望台上的老防人大声嘶吼着，拼命敲响示警的梆子，他要尽快将众人唤醒。

忽然，一声羽箭声响过，老防人只觉得脖子一疼，就再也喊不出话来，口中有股热流涌出，手中的梆子随之掉落，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一支羽箭早已深深插入他的喉咙！

老防人不甘地倒下了，眼睛直直望着家乡的方向，始终无法合上。

随着羽箭不断射来，整个石堡城早就插满了箭矢，堡中将士死伤一片，堡下大队吐蕃军已经布满了蜿蜒的山道。

唐军压根就不知道吐蕃军是从哪冒出来的，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偷袭。

原来，吐蕃军突袭了石堡城前站达化县，为了防止有人向石堡城守军告密，他们直接屠杀了整个达化县。

当晚，吐蕃军摸黑上山袭击了石堡城。

石堡城，就这样失陷了！

几天后，石堡城失陷的消息就传到长安，朝野震动，唐玄宗震怒。

当了二十七年盛世君主的唐玄宗，刚刚下令改年号为“天宝”，意味着天下安定、盛世依旧。

天宝年号才用几天，石堡城就来了这么一出，这让唐玄宗的脸往哪搁？

更重要的是，大唐自此丢失了千里疆域，对吐蕃军的调动成了睁眼瞎。吐蕃军则可以随意进出赤岭，袭扰河西走廊。

这口气唐玄宗怎么忍得下去！

经过六年的准备，唐玄宗终于决心要一雪前耻。天宝六载十月，唐玄宗下了一道诏书给王忠嗣，命他制订一个夺取石堡城的作战计划。

王忠嗣是玄宗朝的名将，是玄宗从小养在宫中的义子，身兼四镇节度使，深得玄宗的器重。派他出征，足见玄宗对石堡城的重视。

让唐玄宗没想到，王忠嗣竟然抗旨了！

在王忠嗣看来石堡城易守难攻，他跟吐蕃打了多年的交道，知道此时吐蕃正举全国之兵在保着石堡城，这种情况下强攻石堡城，必将要付出数万将士的生命才能拿下。

王忠嗣建议玄宗不要强攻石堡城！

然而，唐玄宗听不进去。

在唐玄宗眼里，石堡城已不是一座边境要塞，而是他鹰扬国威、炫耀武力的工具，更是开元盛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占有它。

王忠嗣不肯干，有的是人想干！

将军董延光知道这是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便向唐玄宗请命。

唐玄宗很开心，命董延光带兵出征石堡城。

在出征大会上，王忠嗣对大唐将士只说了一句：“尽量活着回来！”

他无法改变皇帝的决定，却又不愿让将士白白送命，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诫将士们，别拼命，尽可能活着回来。也正是这一句告诫，成了他日后获罪的理由！

很快，董延光战败的消息就传来。唐玄宗非常愤怒，觉得是王忠嗣在搞鬼，便罢免其全部官职，将其下狱。

紧接着，火线提拔哥舒翰继任陇右节度使，继续实施攻打石堡城的计划。

天宝八载（749年）六月，大唐6万雄兵集结在石堡城下。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集结，沉重的战鼓声随风传开、旌旗飘扬，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颤。

将士们在高原之地摩拳擦掌，他们身披铠甲、头戴盔帽，双手紧握武器，坚毅的眼神中透射着凛冽的光芒。

唐玄宗给哥舒翰下的是死命令，所以石堡城志在必得。

鼓声再次响起，唐军主力沿着唯一一条曲折山路艰难前行，山上滚木、飞石、羽箭如雨点般倾泻下来，很快山路就躺满尸身。

前面的将士纷纷倒下，后面立马就接上。

负责攻城的唐军一轮又一轮地往上冲，从早冲到晚，连攻了三、四天，不知有多少将士倒下；然而，石堡城依旧牢不可破。

哥舒翰急了！

吐蕃的援军越来越多，仗就会越来越难打，只有尽快拿下石堡城，才能断了吐蕃军的念想，到时吐蕃援军自然就会退去。

他叫来负责攻城的高秀岩、张守瑜，责问为何这么久了还拿不下石堡城？

这事还真不能怪两人，不是唐军将士不用命，而是吐蕃军早有准备，又占据着有利地形。

高秀岩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早已见惯战场生死的他，这次也动容了！他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望着哥舒翰，恳求道：“蕃贼早有准备，弟兄们死伤惨重，还望大帅……”

“别跟我辩解，我只要拿下石堡城！拿不下，现在就斩了你们。”哥舒翰厉声道。

眼看主帅那么决绝，高、张二人赶紧跪地：“三日之内，必破城！”

石堡城外，战斗还在继续！

城内是负隅顽抗的吐蕃守军，城外则是源源不断涌出的唐军，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这条蜿蜒曲折的小小山路上，早已是血流成河。

三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唐军的攻势一直猛烈，石堡城依旧牢不可破。

哥舒翰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提刀上阵，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石堡城。

“大帅三思！我军死伤惨重，再这样打下去得损失过万！”副将劝道。

哥舒翰阴沉着脸：“别跟我提困难，圣人既然下旨要拿下石堡城，就必须拿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再次重复自己的命令：“下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石堡城！”

副将呆了片刻后，郑重应了声“诺”，就叫来传令兵将命令传报全军。

战鼓声再次响起，唐军又发生了一轮又一轮的猛攻。在不知道多少轮猛攻下，石堡城终于被唐军给攻陷了。

这一战，唐军将士死了数万人，生擒了吐蕃大将铁刃悉诺罗等400人。

战报传到长安，唐玄宗龙心大悦，立刻下旨授哥舒翰特进、鸿胪员外卿，还授予他的一个儿子五品官，赐物千匹、庄园和宅第各一座。

不久，哥舒翰就派兵在赤岭西开垦屯田、加强防御，又将2000多名流刑犯派到龙驹岛（青海湖湖心岛）驻守。

冬天湖水结冰，吐蕃大军杀到，龙驹岛的2000守军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