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咏红 阿斯塔纳/阿拉木图报道
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是中亚最发达城市之一。图中是阿斯塔纳地标巴伊杰列克观景塔。(哈萨克斯坦外交部)
中美争雄、国际地缘形势变化,再叠加国内民众对政治改革诉求的上涨,令哈萨克斯坦领导层必须更小心地驾驭新局面。实际上,整个中亚的“地壳在变”,而俄乌战争让哈萨克斯坦面对更大的地缘政治压力,但也让它的战略地位更为重要。
哈萨克斯坦民间有个说法:要在俄罗斯熊和中国龙之间平衡,就得像科萨克狐狸(corsac fox)一样灵巧。
毛色灰黄的科萨克狐遍布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中亚和北亚国家。它的感官灵敏,耐寒耐渴,可以在草原和半沙漠生活。据说,这种中型狐的生存环境,恰好体现了中亚五国夹在中俄两大强权之间的微妙处境。
巴伊杰列克观景塔的周边有五星级酒店和哈萨克国防部等重要建筑。( 哈萨克斯坦外交部提供)
对于贯通亚欧的中亚地区,一般人知之甚少,只略知这里交通不便、地广人稀,曾经是苏联的一部分,在苏联解体后独立为五个国家,名字都有“斯坦”。西方主流媒体也甚少关注这片资源丰富的“俄罗斯后院”,美国政府多年来视之为战略缓冲地带,中国则把中亚当作向西扩展的重要外交空间,长期经营。
身处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中亚五国独立后多奉行平衡多元外交,近十年来加速发展经济与基建,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今天,五国的发展水平高度不均,如果有人以为中亚都是落后国家,“老大”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的天际线和高楼大厦,会让他大跌眼镜。
阿斯塔纳市中心尚未完工封顶的阿布扎比广场,最高主体建筑88层,竣工后将是中亚第一高楼。(韩咏红摄)
哈萨克斯坦的面积相当于西欧,经济总量超过了其他中亚四国的总和,并且是最高超的外交平衡手。它与俄罗斯有长达7600公里的边界线,也与中国新疆接壤,多年来一直稳妥地周旋于俄、中、美三强之间。
哈萨克斯坦一直维持俄语在国内的官方地位,近年来也公开与美、英、德等北约国家展开一定的军事合作如培训和演习,同时维持与中国的友好关系。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13年首次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的地点,就是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大学;2022年习近平疫情期间首次踏出国门,目的地也是哈萨克斯坦。哈现任总统托卡耶夫在苏联时期曾长期任驻华外交官,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然而,中美争雄、国际地缘形势变化,再叠加国内民众对政治改革诉求的上涨,令哈萨克斯坦领导层必须更小心地驾驭新局面。实际上,整个中亚的“地壳在变”,而俄乌战争,是其中主要的新变因。
俄乌战争震撼“我很震惊,不可置信。”
谈到2022年2月24日,几个哈萨克斯坦居民不约而同都这样形容俄军入侵乌克兰给他们的心理冲击。39岁的阿拉木图女子玛莉卡(Malika)还用“绝望”形容自己的感受。
玛莉卡与友人认为,俄罗斯出兵乌克兰的借口,也可套用到哈萨克斯坦上。玛莉卡的友人边翻译边说: “哈萨克斯坦北部也有俄族的分离主义者,他们心里想着重新加入俄罗斯,和乌东的情况其实是一样的。”
在东亚,人们听过西方或台湾舆论发出“今日乌克兰,明天台湾”的警告。这句话到了中亚,就是“今日乌克兰,明日哈萨克斯坦”,而且警告直接来自俄罗斯官媒,甚至曾短暂出现在前总统梅德韦杰夫的社媒公号,后来被删除并解释是“黑客所为”。
战争爆发一年后,哈萨克斯坦社会对俄乌战争的震惊已平缓许多,但如果与外交精英、学者和青年谈到俄乌战争,他们的不认同清晰可感。外交精英比较谨慎,在公开场合通常只做“我们此前对国际秩序的许多假设在去年2月全都被推翻了”之类的表述,避免直接批评俄罗斯。
一般民众较直白。俄乌战争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国家认同,促使他们思考与俄罗斯的关系。玛莉卡告诉记者,她有俄族朋友在开战前移居莫斯科,她规劝他们赶快回国却遭拒。她愤愤不平地说:“他们在哈萨克斯坦长大和受教育,竟然说这时不能背弃俄罗斯!”
哈萨克斯坦是多元种族国家,以哈萨克族为主体,占人口近70%,俄族有约20%。与此同时,一些老一辈哈萨克斯坦人对苏联时代依然怀旧,与年轻人形成反差。
哈萨克斯坦战略研究所所长叶尔金图库莫夫(Yerkin Tukumov)本月中旬回答记者提问时说:“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是要认识到哈萨克斯坦人的平均年龄是31.7岁,意味着大部分人都在苏联解体后出生,他们对苏联时代只有很少或没有怀旧的心理,对历史和未来有不同的论述。”
在阿斯塔纳街头,两名年轻人明确告诉记者:“我们对苏联时代没有怀旧心理,但是我们的父母有。”
取了洋名的大学生戴安娜说:“我父母老是跟我说苏联时代多好,工作是分配的,不用自己找;现在我们得自己找工作,竞争压力很大。但是我觉得,现在机会更多竞争也就更大,是合理的。不过,父母有时也会说漏嘴,提到以前的苦日子……哎呀,他们就是自相矛盾的。”
学者分析,老一辈哈萨克斯坦人在国家脱离苏联独立初期经历过非常苦的日子,因此会怀念苏联时代的美好,反之年轻人感受更深的是国家从独立初期的艰苦走出来的历程。一名38岁的受访者说:“我小时候不要说吃的,连穿的都不够。”
1991年独立后,哈萨克斯坦推行经济改革,并派出大量精英到西方留学,再凭借着优渥的天然资源条件,在一代人之间实现了发展。今天的阿斯塔纳十分现代化,精英们都精通哈语、俄语和多一门西方语言;战略学者大多在欧美受过高深教育,视野宽广;中上阶层到歌剧院欣赏意大利歌剧《图兰朵》;日本餐厅、韩国流行文化符号可见于街头,年轻人还上淘宝、拼多多网购,享受国际化带来的便利。
这些情况,在俄罗斯右翼眼中,可能恰恰显示了哈萨克斯坦深受美国文化影响,“和乌克兰一样”。
以哈萨克斯坦第一任总统的名字命名的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是当地排名第一的大学。(韩咏红摄)
哈萨克和俄罗斯微妙关系在2022年6月的圣彼得堡论坛上, 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的一席话语惊四座。
面对着俄罗斯总统普京,托卡耶夫表明哈萨克斯坦不会承认乌克兰东部亲俄地区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指它们只是“半独立国”。这次表态,让不久前刚依靠俄罗斯军队镇压国内暴乱的托卡耶夫,民望大涨。
2022年新年伊始,哈萨克斯坦暴发了独立以来最严重的暴乱,示威群众冲进了阿拉木图的主要政府大楼,焚烧警车。托卡耶夫不得不宣布实施紧急状态,并向哈萨克斯坦所属的集安组织求助,最终在俄军协助下平乱。根据官方数字,暴乱导致160人死亡,5000人被捕。
暴乱导火线是政府出台的新条例导致燃料价格一夜间翻倍,但也引发出政治诉求。示威者要求已在2019年卸任但仍隐身幕后的第一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彻底走人”。这场暴乱的根源至今仍是个谜,中俄都间接或直指这是一场外国势力涉入的“颜色革命”,也有评论认为,哈萨克斯坦存在巨大贫富差距,少数权贵将国家财富中饱私囊才是原因。
暴乱带来的结果,是哈萨克斯坦实现了独立以来首次真正的权力交接,纳扎尔巴耶夫的家族势力被清出政坛。掌握大权的托卡耶夫加速了政治体制改革,包括将总统的任期延长为七年但只限于一任、降低政党的成立门槛、允许独立人士参选国会议席等等。
这些政治改革让哈萨克斯坦的政治面貌显得更接近西方,但大部分民众与学者坦言,这些改革目前只是理论上,民众感受不深,倒是政府推行电子政务与财税支付数码化,有助于追查与防堵腐败行为。
哈萨克斯坦的改革与社会倾向,都被美俄密切观察。而俄军迅速协助哈萨克斯坦平乱,中国也对暴乱公开表示关切,凸显中俄都不能容忍哈萨克斯坦出现亲美政府,这会改变原有的战略平衡。哈萨克斯坦与中国新疆接壤,中哈之间有长达一万公里的中亚天然气管道,哈萨克又是落实“丝绸之路经济带”关键地区,这是哈萨克斯坦稳定对中国的意义所在。
哈萨克斯坦也小心避免被指责为“去俄”,据说有的中亚国家国会已不把俄语作为法定语言,但哈萨克斯坦国会仍保留哈俄两种官方语言。据说有的中亚国家国会已不把俄语作为法定语言。哈萨克斯坦战略研究所所长叶尔金图库莫夫在回答本报询问时就说,哈俄关系大体是正面的,对哈俄关系指指点点只是“客厅评论家”之言。
与美欧增加合作 但离不开俄罗斯在经济上,哈萨克斯坦曾受到西方国家对俄制裁的连带损伤。俄罗斯是它第一大贸易伙伴,卢布贬值也拖累了哈萨克斯坦货币坚戈的币值。不过,因俄罗斯前景的不确定性,许多驻俄国际企业转移到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中亚研究室主任张宁受访时分析,俄乌战争让中亚的不确定性增加,此外移民劳动力汇回收入减少,物价上涨,贸易结构须重新调整。但随着俄罗斯对中亚影响力下降,无暇顾及中亚,中亚也有更多机会与美欧发展合作。也有其他哈萨克斯坦学者私下告诉记者,在中亚五国,乌兹别克斯坦在发展上给哈萨克斯坦很大的竞争压力,““老大”的位置有可能会让位给乌兹别克斯坦。
美欧国家正在提高对中亚的重视,派出的代表团数量成倍增长,投资项目也增加。今年3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就在任内首次出访中亚,在阿斯塔纳出席了中亚国家和美国之间的“C5+1”模式部长级会议。两个月后,首届中国-中亚峰会在中国西安举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主持会议。
国际群雄开始把目光放在这里,也是担心中亚会投入中国的怀抱。 对此,张宁分析:“哈萨克斯坦离不开俄罗斯,这个他们非常清楚,现在与西方合作增多,不代表他要离开俄罗斯,那是不可能的。也不存在拥抱西方和中国,各种条件都不允许。”
他指出,哈萨克斯坦经济受国际油气价格影响较大,现在希望发展加工制造业,减少对资源经济的依赖。
阿斯塔纳市中心的商场,可见中国科技产品的显眼广告。(韩咏红摄)
阿拉木图经济区城市 新加坡盛裕集团合作规划视频加载中...距离哈萨克斯坦最大城市阿拉木图50公里,有一个新加坡盛裕控股集团参与规划的项目,目标是于2050年建成一个容纳220万人口、吸纳110万人就业的特别经济区G4城市,预计吸引投资3.7万亿坚戈(约110亿新元)。
G4城市发起人尤瑞柴 从拳击教练变成功商人G4城市的发展背后,有个传奇性的故事和人物——卡斯皮海集团主席尤瑞柴(Yuriy Tskhay)。尤瑞柴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激情地说:“我为这个项目奔走了15年,到欧洲、中东、中国到处找伙伴,最后经香港到了新加坡,遇到盛裕。”
尤瑞柴还记得,盛裕集团的有关负责人,是第一个到阿拉木图现场考察的外商,那是2019年的事。在疫情期间,他专程飞到新加坡,在新加坡博览中心特设的设施里,隔着玻璃与盛裕代表会谈。
75岁的韩裔哈萨克斯坦企业家尤瑞柴依然保持活力,如今还能拉单杠15次,而且还在学英语。(韩咏红摄)
今年75岁的尤瑞柴是个爽朗的老人家,他是韩裔,年轻时当过拳击教练,训练苏联国家队选手成功打入奥运并获得银牌,在1989年后受邀出任韩国国家队教练。1992年8月27日,他回到独立的祖国哈萨克,隔天就开始经商。
尤瑞柴当时收购了一家小银行,将它发展为哈萨克斯坦最好的金融科技银行之一,然后在2006年脱售获得巨利。他之后大量采购与囤积土地,梦想要开发卫星城,缓解阿拉木图的人口拥挤问题。
尤瑞柴用英语说:“我要建新的、智能的、国际化城市”,以G4城市作为献礼,回报哈萨克国家与哈萨克人民给了韩国后裔一个生长的地方。
盛裕开发管理首席执行官陈萃菁是G4城市的规划师,她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城市规划必须长远,首先考虑的是经济,其次是人口,再来是基建。
由新加坡盛裕集团规划的阿拉木图G4城市,部分地区的住宅项目已落成。记者采访时有周边居民看房。(韩咏红)
G4地块的地理位置优越,濒临大城市,高速和铁路基建都已具备,也靠近中国。在盛裕参与后,规划面积达到11万1800公顷,已远超尤瑞柴拥有的土地,是新加坡国土的1.5倍。
在尤瑞柴的推动下,陈萃菁2020年将规划概念呈献给哈萨克斯坦国会、政府官员和总理,也获得总统托卡耶夫接见。最终这个规划概念获得国会通过,但是总规划图纸还没有获批。
陈萃菁对于经济转型国家的城市规划,经验非常丰富。她是新加坡与中国合作的“宿将”之一,参加过苏州、成都的多个标志性双边合作项目,也曾任职中新广州知识城董事长。
如今盛裕除了负责G4城市的规划,也负责开发管理,并建议政府成立管委会负责新城区的开发。整个项目的开发期很长,但现在如果有适当的合作伙伴,投资者已经能够在整个规划的框架下,开始建设小型工业园区。
对尤瑞柴来说,这是一个梦想实现的过程。为了和新加坡合作,他三年半前开始学英语,如今已能以不太流利的英语与记者沟通。
他告诉记者:“下次你再来采访我时,我会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你的问题。”
阿拉木图被绿树和山丘环抱,周边有许多世界级的旅游景点,图伊塞克湖是世界第二大高山湖泊。(韩咏红摄)
阿拉木图绿化程度非常高,市中心郁郁葱葱,而且较少高楼,和现在的首都阿斯塔纳的风格迥异。(韩咏红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