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在地下拳馆捡到一个小哑巴。
他答应要保护我,但大火漫天时,他却奔向了我的妹妹。
重来一世,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话都不会说,滚吧。」
那晚,他跪在暴雨中,一遍遍朝门口比画着:
「为什么……这次就不要我了?」
1
我捧着一束菊花推开包厢大门时,江昀正跪在地上,舔着妹妹脚背上的奶油。
「还有这里,都要舔干净哦。」
苏晴窦红的指尖捏着一杯红酒,摇摇晃晃,又将脚朝里送了几分。
我看着江昀宽厚沉默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妹妹真是好雅兴啊。」
我把惨白的菊花摔到她怀里,花瓣窸窸窣窣地掉落,滚落到她低胸的小礼服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昀把身子又向下埋了埋,仿佛这样,我就能忽略他的存在一样。
2
第一次见到江昀的时候,他正在被一个比他高一头的拳手按在地上打,招招都是死手。
我戴着黑色的卫衣帽,靠在不远处的栏杆,用舌尖挑了挑口中的棒棒糖。
还不叫停?
地上那副古铜色的身影渐渐没了动静。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来地下拳馆。
拳拳到肉的声音刺激着我麻痹的神经,偶尔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在这里,死个人,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皱皱眉,正准备抬脚离开,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没一块好肉,却几乎在一瞬间蓄满了力量,朝对手狠狠打去。
后来在人群的欢呼中,我才听明白这一转变的缘由:
「好好的,非要骂江昀死哑巴,没被打死就不错了。」
3
「诶,死哑巴。」苏晴把脚跷在他裸露的古铜色肩膀上,眼睛却瞟向我手中的习题册,「我的好姐姐,你还以为他是因为你说他成绩不好,才不理你的?」
「别傻了,昨晚你发消息求和的时候,你猜我们在干嘛?」
「我欺负他?他一拳就能打死我,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他会做这种事?小情趣罢了,姐姐没玩过?」
苏晴眯起眼睛,言语轻佻傲慢。
也是,江昀是谁?
当初我把奄奄一息的江昀救回家的时候,他宁愿半夜发烧烧死,也不肯让我照顾他。
他偏执,倔强,满脸戒备,像是一头闯入人类世界的巨大猛兽。
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没人能逼他。
他什么也没有,所以什么也不怕。
他经常这样写。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苏晴在废弃教室里喂他蛋糕,他没有拒绝的时候吗?
是苏晴衣衫不整地故意出现我家的时候吗?
还是在某一个没有送我回家的夜晚?
我胸中憋着一口气,把厚重的习题册甩到了他的脊背上。
习题册像是帮我泄愤一般,在他的后背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江昀,你抬起头看着我,只要你摇摇头,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苏晴在学校就是个喜欢霸凌的主儿,谁知道江昀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中。
想到这里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这是在为自己的男朋友开脱吗?
江昀抬起头来,嘴角的奶油被他重重抹去,和唇色相接。
我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屈辱,犹疑或者是不忍,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呵,姐姐,差不多得了,别把我的宝贝逼急了。」
她半俯下身,胸口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起伏。
好,好得很。
从我十岁那年,苏晴和她那艳俗的妈妈强势地闯入我家后,她从没停止过抢我的东西。
我的兔子玩偶。
我的彩色铅笔盒。
甚至是我的男朋友。
……
只要她看上,就没有得不到的。
她仿佛是附着在我脊背上的黏液,甩不掉,扔不开。
我能一拳打死苏晴,但她总能以小白花的姿态一次次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曾以为江昀会是一个例外。
毕竟,他曾在我高烧不退的夜晚,颤抖着双手,抱我去五公里外的医院。
他曾在我每个晚归的夜晚,默默跟在我身后,把跟踪我的暴露狂送进ICU。
他也曾在本子上,笨拙地写下过:【只喜欢苏念小姐。】
……
我转身离开,一把将三层高的蛋糕塔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
大火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蔓延的。
4
最初只是楼下的一阵骚乱,而后是漫天的浓烟。
尖叫声,奔跑声,警报声,我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感觉后背钻心似的痛,眼里沁出豆大的泪珠。
我下意识地望向身后的江昀,他最看不得我哭了。
平日里,他会无措地将我揽在怀里,粗糙的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我的眼尾。
但在我被熊熊燃烧的房梁压住时,他却转身奔向了我的妹妹。
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我抬抬手,算了……

5
「你个小丫头片子,真要买下我们的拳手?」
耳边再次响起一阵轰鸣,映入眼帘的,是拳馆老板刀疤的脸。
他身后,是带着一身伤的江昀,眼神湿漉漉的,带着久违的爱意。
我重生了,回到了买下江昀的那天。
我捏捏手中的银行卡,朝后边躲了躲:「话都不会说,让他滚吧。」
离开拳馆时,身后响起了刀疤的声音:「我就说嘛,小丫头片子,哪儿来的钱买下我的镇馆之宝。」
其实,我爸虽然在家事上拎不清,但却没少过我吃穿。
也正因为这样,我上一世才能在地下拳馆花重金赎回江昀,养好了他的一身伤,还教他读书认字,花了很久捂热他的心。
但这次,我不想了。
不管是谁,最后总会奔向苏晴。
前世炙热的火焰好似在瞳孔中燃烧,我加快脚步,跑回了家里。
6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天,暴雨带起了一层雾气。
我正准备上楼时,看到窗外似乎跪着一个宽厚的背影。
暴雨顺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下,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他的手语:
「为什么……这次就不要我了?」
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大雨漫起了一层炙热的水汽。
我推开门,雨滴像毒虫一样趴在脚边,带来丝丝凉意:
「你来干什么?」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朝屋里缩了缩。
他浑身湿透了,白色的衬衣紧紧地贴着腰腹,一呼一吸。
江昀的喉咙是在七岁那年,被醉酒的父亲灌下开水烫伤的。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哑巴」,也不喜欢手语。
如果不是小时候去孤儿院慰问过,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江昀紧紧抿着嘴唇,眼底的雾气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每次惹我生气时,他总是这副表情。
雷声自远处滚滚而来时,我心软了一瞬:
「滚进来吧,别死我家门口。」
他站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
我这才想起,他曾经说过,十二岁那年,因为赢了不该赢的人,被人按在地上狠踩,右腿膝盖处的伤一直没有好利索。
我收回目光,将毛巾递到他面前:
「自己擦干净,雨停了就走。」
江昀的手依旧是湿漉漉的,像只小兽一样,试探性地勾了勾我的掌心。
总是这样。
他第一次瞒着我去地下拳馆打架,搞得自己一身伤时,也是这样勾着我的掌心。
我收回目光,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不会说话就算了,听也听不懂吗?」
我再没有给他机会,逃也似的跑到了楼上。
前世,他奔向苏晴的背影浮现在眼前。
被背叛的滋味儿,还没尝够吗?
7
那晚,雷声很晚才消停。
我睡得很不踏实,火舌争先恐后地舔舐着我的脊背。
醒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江昀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毛巾被叠放整齐,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茶几上。
许是从小没有家的概念,上一世,他对这些琐碎的家务事十分热衷。
我曾叼着雪糕看他熨衣服,打趣他是「贤夫」,红了他的耳尖。
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
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去肖想未来呢?
我心里烦躁,随手拨乱了毛巾,仿佛这样,才能抹去江昀的痕迹。
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江昀再没出现过。
暑假闷热又漫长,却也眨眼就过去了。
开学那天,热闹中带着几分焦虑,像病毒一样弥漫在空气中。
苏晴今年升高二,开着跑车大摇大摆地来学校,吸引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从小到大,她惯于喜欢抢风头,我的东西,她更是一个都舍不得放手。
哪怕是江昀。
我定定神,刚坐下,班里忽地响起一阵欢呼声。
抬起头,正对上江昀的目光。
他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出,下颌线也更加清晰。
常年地下拳馆的生活,使得他看起来比班上的男生成熟了许多。
「转来的新同学,基础还不错,大家多多关照。」
「去吧,随便找空位坐,拿出假期留的五十张卷子,答案自己对啊。」
班主任刘老师扯着嘶哑的喉咙,将答案一排排传下来。
江昀迎着班上所有人的目光,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不是吧,他要坐苏念旁边,她可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
「啊,为什么不找我当同桌?」
翻飞的试卷声盖不住周围的窃窃私语,我昂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我……我可以坐……这里吗?」
沙哑的声音灌入耳朵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江昀居然开口说话了。
他似乎是刚恢复不久,每说一句话,都要极其艰难地吞咽口水。
其实,江昀声带没有完全受损,是有机会再次开口说话的。
上一世,我曾想着要不要带他看看喉咙,他死活不肯。
他听不得别人叫他「哑巴」,也不肯面对不能说话的事实,是因为始终无法直视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伤害这件事。
这次,怎么会……
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老刘扯着嗓子让他赶紧坐下时,才回过神来。
可是为什么呢?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被他搅得一团糟。
我摔下手中的笔,插着兜朝教室外走去。
我爸财大气粗地给学校捐过一栋楼,再加上我平日孤僻惯了。
除了江昀,没有人在意我突然地离开。
想想我这一世,虽然没有买下江昀,他却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来到了我的生活。
本来想,高考后再找两人算账的。
何必呢?
我朝学校中心的人工湖里扔着石子,江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知道你生气……」
他有些着急,但喉咙显然一时间无法承受这么多话。
我歪头看着他,慢慢站起身来:
「哦?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气你一声不吭地离开家里,转头就和我最讨厌的妹妹好上了?还是气你,在火场抛下我,一走了之,还是……」
我点着他的胸膛,步步紧逼。
江昀眼波流转,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也重生了。
但他既然肯为苏晴而死,这一次,又为什么来招惹我呢?
我抬抬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湖水:
「没错,我是生气,你跳下去,我就原谅你。」
我十二岁那年,妈妈病故,爸爸当年就把新欢带回了家,还有一个只比我小一岁的女儿。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可以依靠的人,在那一年就已经全然消散了。
直到我把江昀捡回家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想要全心全意地依靠一个人。
可在大火漫天的时候,他还是奔向了苏晴。
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找他算账,不代表我心中没有怨气。
江昀不会游泳,他不可能跳下去的。
我冷笑一声,扔下他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跟上来。
8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刚踏上转角的楼梯,就看到苏晴带人将一个小姑娘围在墙角,扯着领子拍照。
见我走过来,她抬脚就把女生踹到一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她转来学校没两天,就自成小团体,四处霸凌。
学校看在那栋楼的面子上,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并不代表,我会任她欺凌到我的头上。
「听说,你们班来了个转校生,身材很不错啊。」
她慢慢靠近,用窦红的指尖点着我的肩膀。
我拨开她的鸡爪,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苏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身后的小跟班也吓得后退半步。
不过是些奔着钱来的小姑娘,真遇上事,跑得比谁都快。
「你和你那个当小三的妈妈真是一丘之貉。」
「这么喜欢吃别人的剩饭,怎么不去食堂打工?」
「你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三不四,没前没后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东西。」
「……」
我一句一巴掌,打得她连连后退。
苏晴平日里,只知道节食减肥,和我这种喜欢混迹地下拳馆的人,显然不是一个量级。
生气?
再生气也只能被我按着打了。
我跨坐在她身上,巴掌声从走廊的这头传到那头。
苏晴平日里跋扈惯了,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一个人上前假装拦一下。
「啊啊啊,苏念你是不是疯了?」
苏晴的话,被我打得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手掌有些发麻,连同上一世的怒气,都被我宣泄了出来。
直到人头攒动,争相跑到楼下时,我才渐渐找回了理智。
「不好了,湖里有人淹死了。」
我心停了一瞬。
再次张嘴呼吸的时候,被苏晴一把推倒在地。
手掌杵在粗粝的地上,摩擦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江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湖边,江昀被一群人围在湿软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一口气。
「在湖边站了好久,突然就跳下去。」
「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成绩不好,这脸这身材,以后还能饿着不成?」
「他在湖里漂了好久,我还以为死了,太吓人了。」
江昀平躺着,脸色苍白,眼神焦急地四处寻觅着什么。
我杵在原地,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真的跳下去了?
「你跳下去,我就原谅你。」
「……」
9
江昀被人送到了医务室,打上吊水后,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他偏头看着我,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
我接过他手中的药,冷着脸地递到他嘴边:「我目前还没有成为教唆犯的打算。」
「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喉咙浸了水,又带了几分哑。
「江昀,或许你会觉得重生这种事情很扯,但是……」
「我信。」他打断我的话,眼神坚定。
其实,从他跪在雨中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没有人喜欢被辜负,尤其是我。」我继续说道。
我比任何人都要怯懦,伤口总是很久才会结疤。
他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许久,他隔着衣服,颤抖着抚摸我曾经被大火舔舐的后背,一字一句地问道:「疼吗?」
我别过头,吸吸鼻子,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我还没开始报复你,照顾好自己,别死了。」
10
回到教室时,桌子上放了一堆试卷。
我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油墨味萦绕在鼻尖,刺得眼泪直流。
江昀在校医院躺了三天,才重新回来上课。
对外,只是说脚滑,掉进了湖里。
校方将信将疑地将湖里三层外三层地加固了起来,江昀也因为这件事彻底出了名。
课前跑来找他的人,排起了长队。
我挨着窗户,递进来的情书,总是会先经过我的手。
「我不要。」他说话还是有些艰难。
这些天,他收敛了一些,目光不再时时刻刻落在我身上。
但依旧会在我找不到的笔的瞬间,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支。
依旧会在我的书桌里塞满吃不完的棒棒糖还有兔子玩偶。
我把粉色的情书扔到他桌上:「你不要?你不要我要吗?」
心中忽然产生莫名其妙的烦躁,我正要走出教室,迎面碰上了苏晴。
这次,她身后没了小跟班。
上次她当众被我打耳光之后,气冲冲地去找学校主持公道。
「你这个脸肿得呦,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有潜力?」
「哎呀,这你们姐妹的事,学校怎么好插手呢?」
地中海的校领导摊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
她仗着我爸的势力,在学校横着走,学校高层头疼她很久了。
学校不好出手,但我这个当姐姐的动手,就是家事了。
我往嘴里塞了根棒棒糖,语气算不上有多好:「有事?」
「姐姐紧张什么?我们之间,只是找你处理一些家事。」
「家事?人和畜/生有什么好说的?」
她握紧拳头,朝我迈了半步。
江昀第一次大着胆子,反握住我的手,挡在我身前,宽厚的身影将我整个人牢牢罩住。
上一世,我最喜欢的就是抱着他,他肩膀宽厚,被他搂在怀里,莫名地有安全感。
他艰难地开口:「有事……找我说。」
苏晴冷笑一声,眼神暧昧地打量着我身前的江昀:「宝贝儿,你还欠我一场婚礼呢。」
江昀听闻,双拳紧握,后背微微颤抖,甚至不敢回头看我。
呵,两人还挺浪漫。
我苦笑一声,抽出口中的棒棒糖,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试图挣脱,但手腕依旧被紧紧握着,略微粗糙的虎口磨得我手腕有些发烫:
「滚开,别脏了我的眼。」
我毫不留情地朝他的小腿踢过去,趁机甩开了他的手。
苏念啊,为什么还不长记性?
我缩在无人的器械室,将头埋在膝盖里,甚至开始谋划如何大闹婚礼。
婚礼啊,上一世江昀那个呆子也承诺过我。
他当时在纸上写了一大段话:【上次瞒着你去地下拳馆打拳,是想凑钱送你生日礼物,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对。】
【我想了想,还是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到一份正经工作才行,下次月考,我一定考进年级前一百。】
【我基础差,考不上我就复读,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能不能等等我?如果等不及也没关系,但你如果嫁给别人的话……】
我抢过他的笔,终究没让他写完后边的话。
江昀闯入我的生活后,我从没想过和别人结婚,但没想到,他早早就允诺了苏晴一场婚礼。
小腿传来一阵闷痛,我抬抬头,脸上的泪痕还未来得及擦干。
苏晴带着她新晋的小跟班将我围困在墙角,几个一米九的大块头,投下的阴影将我死死困住:
「本来,我没想这么快找你麻烦。」
她嫌弃地拍拍乒乓球桌,坐到我对面:
「你到底给江昀灌了什么迷魂汤?」
「明明上一世承诺要和我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现在可好,又被你这个小贱人哄得五迷三道的。」
「你说,这次我该怎么处置你才好呢?」
她俯下身,笑意不达眼底,身后的人横眉冷眼,随时准备冲上来。
一个苏晴尚且还打得过,现在的局面,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趁着起身的空档,我偷偷按下了江昀的电话,顺便将手机踢到了桌子下方:
「你从东边教室,跑来最西边的器材室,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知道吗?我攻略了那个蠢货七次,每次重启,火灾发生的时候,他都会紧紧地抱着你。」
经历了重生,我忽然觉得攻略游戏什么的,也不是很难接受了。
只是……江昀他……
我指尖有些发抖,上一世跳跃的火焰浮现在眼前,带着炙热的温度。
「如果他不是攻略难度最高的人,我对他也没兴趣,一个哑巴,也就脸和身材能看了。」
苏晴屈指看着自己的美甲,勾起一抹冷笑。
「是吗?那为什么不放弃呢?是不想还是不能?」
她忽然顿住,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推到墙上:「上一世,我本来马上就要成功了,江昀还承诺,要给我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要不是系统……」
苏晴忽然停住话头,冷冷地看着我:「一个要死的人,知道那么多干嘛?」
她手下忽然用力,我用掌根推开她的手腕,刚把她制服在地,腿窝被人狠踢了一脚。
我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手臂被人反剪到了身后,完全动弹不得。
江昀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他一脚踹开大门,身上的白色衬衣随风翻飞,一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我靠在地上,膝盖处隐隐作痛,尽力摸索着角落里的手机。
江昀的右腿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也这样痛吗?
我抬起头,江昀以一敌五也不在话下,后背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
「你哪只手碰的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黑衣人,慢慢俯下身,苏晴在旁边,抖得像只鹌鹑。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余光中却看到一抹明亮的刀光。
瘫倒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拿出了刀,直直地砍向了江昀的后背。
11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江昀红了半边衬衣,指尖卷着我的衣摆,微微颤抖。
「江昀,你别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问清楚呢。」
我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似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如果如苏晴所言,江昀在大火中救过我七次,那第八次为什么选择了苏晴?
这七次,我为什么完全没有记忆?
这一次,他又为谁而来呢?
我跟着来到医院的时候,手上的血已经干涸,紧紧揪着我的心。
凌晨四点的时候,这颗心才堪堪落到了地上。
「病人失血过多,没有什么大碍,好好照顾你男朋友。」
跟着守夜的老刘黑着脸要去找医生理论:
「什么男朋友,他们是同桌,同桌情深不可以啊?」
「诶,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你以前是不是在十七中三班?我是老刘啊,你同桌!」
「……」
走廊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我这才回过神来。
江昀脸色惨白,肩膀上缠了一圈绷带,就连脖颈上,也绕着一小圈。
没事了。
我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
12
之后的几天,江昀被医生要求住院观察。
我受老刘的委托,成了替他送饭送笔记的工具人。
「这里,要化用三角函数。」
江昀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廓时,我微微和他拉开距离。
「哦,对了,还有住院的钱你不用担心,我……老刘会替你解决的。」
「不用,我有钱。」
「你哪儿来的钱?」
他从小在地下拳馆长大,长大后赚的钱也都被黑心老板卷走了。
「我把彩票号码背下来了。」
嘿……真是小瞧他了。
我侧过身,顺便接走他手上的粥:「哦,那你说说,高考考什么呀?」
江昀抿抿唇,没有看我:「不知道,没……没活到过那一天。」
我手抖了抖,手背上落了一块滚烫的小米粥。
江昀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着,却始终不敢触摸我的手:
「高考结束那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很多次礼物,但都没有机会送出去。」
江昀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语速还是依旧慢吞吞的:
「所以,上一世,我才冒险假装让苏晴攻略成功,早就看她不顺眼的系统,趁着能量波动脱离了她的身体。」
「之前,她总想攻略我,觉得要失败或者无趣,就会用火灾来重启攻略。」
「系统也很不满她的做法,所以没有抹去我的记忆,第八次时还找我合作,想要逃离苏晴。」
江昀试探性地握了握我的手:
「不会再有重生了,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碾过,又揉碎、摊开,晾晒在阳光下。
我偏过头,视线正对上角落里带着血色的兔子玩偶。
江昀赶到器材室的时候,不知道刚刚从哪里赶过来,手里还拿着新买的兔子玩偶。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为我买一只兔子玩偶。
我还在气头上时,曾经当着他的面将玩偶扔到垃/圾桶里。
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压低着眼眉看向我:「你不喜欢没关系,等你生日那天,我送你一个一人高的好不好?」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个,我好像有卷子忘记给你带上来了,我去拿一下。」
我慢慢抽出手,头也没不敢回地跑出了病房。
卫生间里,我摸了摸肩头上纹的伤疤。
还疼吗?
想到江昀为我挡了七次火灾,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我绕到医院楼下,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但当我收拾好心情准备上楼时,江昀不见了。
13
兔子玩偶还静静躺在桌子上,我焦急地拨通江昀的电话,耳边传来的却是苏晴的声音:
「想救他?来城西的废纸厂。」
「你一个人来,你也不想,他的喉咙再次被废掉吧?」
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和沸水滚动的声音。
我捏了捏手机,发出沙哑到陌生的声音:「好。」
14
我打车来到城西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淡紫色的晚霞镶嵌在云边,悄悄透出厚重的云层。
「苏晴,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身后的江昀嘴里塞着破旧的抹布,右腿膝盖被一个人踩在地上,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苏晴昂起头笑了,耳坠扫过她过于消瘦的锁骨。
砍伤江昀的人很快被抓住,甚至当场供出了苏晴买凶伤人的事实。
这几天,她的日子看起来并不好过。
「系统真的消失了。」她脱掉高跟鞋,踩在覆有一层薄灰的水泥地上,「我回不去了,你很开心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以苏晴的身份来攻略吗?」
「我本来就是小三的女儿,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过朋友,所有人都躲着我。」
「和苏晴不一样的是,我妈没有上位成功,带着我在一个站起来都费劲的小房子里,生活了十几年。」
她坐在破败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妈真的嫁给了那个男人,我的生活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但是,你还真是让我惊喜,作为原配的女儿,你处处都压我一头,甚至连我的攻略对象都会奔向你,可我怎么能让你如意呢?」
苏晴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刀:
「把你那双会弹钢琴的手,一根根切下来,不然,我就再让你的小男朋友尝一尝,喉咙被沸水烧过的滋味。」
我低头,慢慢拿起那把锋利的刀,远处的江昀红着眼眶,不停地朝我摇头,肩上的伤口裂开,绽放出点点鲜红。
「谁说你回不去了?」我眼神空洞地看着手中的匕首,细细把玩着。
苏晴微微蹙眉,手中的香烟将要燃尽时,被她随手扔到了墙角:「你什么意思?」
「系统还在,只是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眼神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我慢慢朝苏晴靠近,黑衣人闻风而动,又被苏晴用眼神拦了下来:
「攻略成功后,可以向系统请求带最喜欢的角色回到现实世界,对吧?」
我继续试探,其实掌心已经沁出了汗珠。
关于系统,我知之甚少,但现在只能寄希望屋外的警察配合我了。
我扔掉手中的匕首,随便踢到了远处:「你重启了八次攻略,应该比我更清楚。」
「火灾,是重启攻略的方式,没错吧?」
我站在坍塌了一半的窗户边上,不经意地朝屋外抬了抬手:
「如果我攻略成功的话,可以带你走。」
逆着晚霞,我朝她伸出手。
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被通缉被追捕,这些生活对她而言,都是不真切的。
苏晴把这里当成一场游戏,玩腻了就随便放把火烧掉,从头再来。
系统可能也是因为她滥用重启特权,才联合江昀脱离了苏晴。
可惜啊,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还寄希望于神外的力量。
我望着不远处的河流,声音笃定了几分:「我可以带你走,只有一个条件,放了江昀。」
苏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神无处安放:「不对,我凭什么相信你?」
「屋外都是你的人,而且最近连下了三天大雨,不可能无缘无故起火。」
我指了指楼下弥漫上来的烟雾,江昀身边摆着一个油桶。
说起来,我是有些担心的,但眼下也只能强装淡定了。
见到熟悉的火灾,苏晴满眼放光,因为逃亡而绝望的神情再次鲜活起来。
不远处的江昀挣脱掉了口中的束缚,语气焦急:「不可以的。」
不可以成为下一个苏晴。
游戏人生的人,迟早会被反噬。
烟雾慢慢涌上来,苏晴光着脚在窗边跳了起来:「系统走了又怎么样?我照样可以离开这里。」
疯子。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一声闷响。
反应迅速的黑衣人立刻跑到楼下,兴许是觉得江昀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但是,那可是江昀。
他反应迅速,在黑衣人转身的瞬间,立刻用左腿踹向他的腰窝,随即拿起我刚刚踢过去的匕首,朝他的小腿刺去。
苏晴反应过来时,只是停下舞步,呆呆地看着:
「没关系,就算你把他杀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
可是苏晴啊,没有下一次了。
她晃晃悠悠地朝江昀走去,手中香烟掉落的火星点燃了油桶。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楼下是假火,可楼上,却是实打实的大火。
火势弥漫开来时,我握住了江昀的手:「过来。」
江昀将我紧紧搂住:「不怕的,苏念。」
他又一次将我护在怀里,像之前的七次攻略一样。
我慢慢滑过他的后背:「疼吗?」
大火一次次蔓延开来的时候,疼吗?
「这次,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拉起他的手,慢慢挪到窗边。
屋外的小溪涓涓流过,被晚霞映得通红。
警察和消防赶到楼上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制。
苏晴固执地坐在大火中,等待着下一次重生。
可惜啊,永远也没有下一次了。
15
高考结束那天,我迟迟没有等到江昀,百无聊赖地踢着门口的石子。
那天从窗边跳下时,江昀旧伤复发,又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
「快点好起来吧,你天天在医院,能考上大学吗?」我躺在他的病床上,边削苹果边抱怨。
江昀替我编着头发,眼神温柔:「能,肯定能。」
我也不知道,区区年级前二百,怎么就这么自信。
门口的小石子被我欺负了一个遍,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江昀才姗姗来迟。
「呦,大学生舍得出场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写上,我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
江昀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顶:「去……去拿礼物了。」
「哪儿呢?哪儿呢?骗子。」
这人明明说过,要送我一人高的兔子玩偶。
呵,男人。
江昀抬起头,喉结在我面前艰难地上下滚动:「你看……看天上。」
我抬起头,渐渐低垂的夜色中,无人机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兔子形状。
光影交叠中,耳朵低垂,在星空中蹦蹦跳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