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不相信流星,直到那个骑摩托的人

百姓识天下 2025-03-03 15:52:21

2017年秋末,我攥着盖满签证章的护照站在平壤顺安机场。海关官员反复核对我的商务邀请函时,晨雾里传来高亢的《金日成将军之歌》,机场外墙的巨幅宣传画上,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与穿白大褂的科学家并肩而立。

"崔同志来迟了!"接我的朝方翻译金小姐跺着脚哈气,她鼻尖冻得通红,藏青色毛呢外套下露出雪白衬衫领。中巴车驶向市区时,她反复确认我的行程单:"上午参观制衣厂,下午与轻工业省同志座谈,傍晚前必须返回羊角岛酒店。"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借口倒时差溜出酒店。清冽寒风里,大同江面浮着薄冰,晨跑的老人穿着深蓝中山装,胸前别着两枚徽章叮当作响。转过凯旋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刹住脚步——晨雾中蜿蜒着数十条静默的队伍,女人们的黑皮鞋在柏油路上整齐划一地踏出细碎声响。

"同志,可以在这里排队。"穿米色风衣的姑娘往右挪了半步,她黑色公文包上别着枚蝴蝶胸针,发梢带着雪花膏的茉莉香。队伍前方,墨绿色电车拖着辫子缓缓驶来,女人们鱼贯登车时,我注意到她们后颈碎发都用黑发夹抿得一丝不苟。

金小姐找到我时,我正数着第十八辆经过的自行车。"您不该单独行动。"她抽走我手里咬了一半的夹心面包,塞来个温热的铝饭盒,"这是酒店特供外宾的鸡蛋卷。"饭盒盖内侧映出她补口红的侧影,鲜红的膏体在寒风中凝成朱砂痣。

当我们的公务车被红灯拦在统一大街时,突突的引擎声撕破寂静。戴黄色安全盔的男人跨在锃亮的银灰色摩托上,后座妇人裹着枣红围巾,膝头竹篮里探出半截法棍面包。所有等红灯的自行车骑手都扭头张望,有个穿工装的男人甚至松开握把去扶眼镜。

"是金星二型!"金小姐突然挺直腰板,"去年机械省引进德国技术组装的。"她指尖在车窗上划出水痕,那辆摩托车正喷着淡蓝尾气绝尘而去,后视镜上飘扬的蓝丝带像面小旗。

当晚在苍光大街国营餐厅,我故意把话题引向交通工具。服务员端来铜碗冷面时,同桌的轻工业省朴科长解开呢子外套纽扣:"摩托车配额优先保障邮递员和医生,普通家庭需要单位开具特殊贡献证明......"他突然噤声,盯着邻桌穿军装的年轻人把军帽端端正正摆在桌角。

回程前夜,我在酒店外汇商店遇见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攥着皱巴巴的外汇券,玻璃柜台里日本产松下收音机标价相当于他三年工资。见我驻足,他忽然用生硬英语问道:"中国城里,摩托车很多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摸着柜台玻璃呢喃:"我儿子在元山港开吊车,要是能换岗到平壤组装厂......"

最后那个清晨,我又溜到公交站。穿天蓝色制服的售票员正帮老奶奶抬菜筐,她的白衬衫袖口露出半截红星牌手表。当熟悉的引擎声传来时,人群起了细微骚动——还是那辆金星二型,这回后座捆着印"牡丹峰"字样的手风琴盒。骑手等红灯时摘下半边护目镜,露出眼尾深刻的皱纹,那神情让我想起上海弄堂里擦拭老凤凰牌自行车的大爷。

飞机腾空时,我从舷窗望见蜿蜒的大同江。江桥上蚂蚁大小的行人仍在有序移动,突然有个银灰色光点划过江岸——或许是我的错觉,但那个骑摩托车的身影,确实在初冬的阳光下拖出了流星般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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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曾在朝鲜生活过5年,有多位朝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