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开年初春，一位穿着kenzo套装，头戴鸭舌帽，脖子上挂着夸张宝石项链的老奶奶，在视频中现身几分钟，掀翻了整个互联网，“北大三才女对谈75日本大龄未婚奶奶”一夜走红，微博数据一日内飙升5.8亿，其畅销书目更是狂售20万册。
紧接着，上野千鹤子这个名字红遍海内外，点燃了无数男女的床头夜话，这位来自日本的女性学研究者，也成为了没有人敢网暴的粉发女性。
网上硝烟弥漫，现实中正是夜色旖旎酒入微醺，我滑着手机，戳了戳身边的老杨：哥们，你咋看？
哥们将桌上的山崎30年一饮而尽后说道：女性消费、畅销书、天价版权。我和这奶奶联合开课，那不得男女通杀啊。
嘿，这哥们真是至死是少年，一生就那么两件事儿，事业与爱情。或者叫金钱和女人、而当我打开日本雅虎后，这奶奶的一串Title更是身具日本特色。
那我们今天就来聊聊：亚洲女性学先锋、东京大学名誉教授，顶流学术猛药、日本最可怕的女人——上野千鹤子。
#1
少女的反叛
1948，大战结束后的第三年，町里的状态基本是，白天苦哈哈，晚上啪啪啪。
最热的话题全是造人，而这一年总计贡献约268万次建档，创下了霓虹新手村最挤记录——出生率高达3.37%。
按这节奏，每两分钟就能在产房诞生一支足球队，这批玩家初登人世，尚不知道今后就要跟周围兄弟姐妹们在全领域上打成一片。不是互帮互助，就是卷死对方，后世将他们称为日本的“团块世代”。
同年初夏，一名女婴降生在日本富山县一个基督教家庭，取名上野千鹤子，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家庭主妇，上有大哥继承家学，下有小弟寄予厚望，至于千鹤子，打从记事起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宝呀，你跟着母亲就成了，吃饭、睡觉、打豆豆，哦别忘了，赞美耶和华。
童年本该是无忧无虑，然而十岁那年，千鹤子和两兄弟被父亲叫到跟前，老父亲语重心长：我们富山县可谓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襟三江而带五湖，控江户而引京都，神医奇药远销名古屋，为父行医数十载，现在年过半百，家资优渥，唯独放心不下你们这些孩子。儿郎们，今天各自说出你们的梦想，为父鼎力支持。
由于信奉耶和华，千鹤子没少受童话故事的熏陶，一下就听明白了，这是老国王要选继承人的节奏？等会一定要语出惊人。千鹤子深知日本名人堂有个传统诅咒，凡是少年立志学医，必定信仰破灭，技能树点歪。
在大哥说出，我要当医生，二弟说出我也要当医生，被父亲老怀安慰、孺子可教后，千鹤子正要慷慨激昂，语出惊人之际。老父大手一挥说：女儿家要什么梦想？咱家乖宝，宠就完事儿了，是老父亲家里的米缸养不起你吗？想做啥你就做啥，保持卡哇伊，等着嫁人就成了，阿门，耶和华保佑你。
在心里咒骂了耶和华八辈祖宗后，千鹤子那句“想当酒馆老板娘”的伟大事业，在童年时代就此夭折。
不过，年幼的她天资过人，很快悟出了人生第一项研究课题——自己究竟是想当“老板”呢，还是想当“老板娘”？to be or not to be，这么着还是那么着，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就这样度过了几年与父为敌的叛逆期，千鹤子依旧搞不懂为嘛要当个女孩？家里男孩都被望子成龙，自己却可以无所事事，难道这就叫“女子无才便是德”？千鹤子此时的汉学功底欠点火候，显然还没听过这句话的后半句，叫“男子有德便是才”。她一心想着：与其像宠物一样被豢养，不如做个gai遛子。家中母亲倒是任劳任怨，大和抚子，却要忍受丈夫的指指点点，每逢父母吵架，母亲总能抛出那句严重危害青少年身心的毒鸡汤：“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滴？我吃苦忍受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孩子。”
1967年，千鹤子中学毕业，拒绝就读家门口的女子学院。要说当时社会的德性，读个短大女校、嫁个好人，就是成功中产女性的标准模版了。千鹤子却转头考入京都大学哲学系，反叛出门，一去不回，走时还不忘跟当地教会一刀两断。今天老娘就要出门了，耶稣也留不住我，我说的！
#2
世界风起云涌
时间来到1967年，此时正值山雨欲来风满楼，叛逆少女上野千鹤子入学京大，而未来的日本文坛一哥村上春树高考落榜，此时村上还不知道，半年后自己将进入早稻田，与这位未来的日本女性先锋一并投身狂热的学运。而同样深陷这场昭和红色幻梦、高举叛旗的，还有尚未腾飞的诸位初代动漫大神，这批名字也没多响亮，最多算是享誉全球吧，比如：宫崎骏、高畑勋、大友克洋、押井守、富野由悠季……
没错，这一年叫1968，反叛的风暴正在席卷全球，巴黎、纽约、柏林，乃至大洋此岸的东京。全部都陷入了对于传统秩序，野蛮暴力的狂热反叛，约翰列侬在家里与日本妻子全身赤裸相拥并高呼：要做爱，不要作战。时代青年有一万种不满就有一万零一种表达愤怒的方式，反对权利、反对战争、反对消费主义，其中那个最猛烈的口号叫作il est interdit d'interdire中文译为“禁止禁止！”
联合国宣布这一年为“世界人权年”，而日本给1968的回答是——用最大的青年人口基数，造一个最大的反，“团块世代”绝不认怂。
新左翼、无党派，上百所大学迅速掀起一场学生为主体的“全共斗”，东大校门直接挂出“帝大解体”的标语，隔日，千鹤子所在的京大也下场应援友军，火速安排同款slogan，吓得学校安保老大爷连夜辞职。这边，日大青年正头戴钢盔、高举棒球棍，声讨母校巨额资金不明挪用，倒逼校方管理层集体下台；另一边，东大已经推选出学生议长，争夺战略要地学校大讲堂，跟8500名条子展开了殊死一搏的攻防战。至于为啥这是战略要地，无他，地方够大，人站的够多，毕竟世界上很多时候所谓的道理，就是声音大那一方……
而日本第二波女性解放运动，也由此应运而生。
1970年，避孕药一经研发便走红全球，环球女性几乎同时觉醒：你说战后人口巨大空缺，骗小姑娘睡觉、骗大姑娘生娃也就罢了。咋还鼓吹女性是男性私有品呢？当“堕胎”、“性”、“贞操”等话题迅速蹿红，女权先驱波伏娃站在巴黎街头高喊，“什么？堕胎就该被抓？你不如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吧，我也堕过。”
同年，东京银座，女性集结抗议在工作场所遭受诸多不公待遇，如，钱领的比男人少，职升得比老头慢，不给产假还玩职场PUA？今天不给说法，明天霞关（日本核心机关所在地）静坐。我们的主角千鹤子同学则和女学生们趁势喊出了时代的口号：“若我们不能获得今天的自由，那么明天的自由也无法保证！”。然后结果就是，铁腕之下热潮退却，青年人精神破防，经济高速发展的巨浪来袭，他们大多数还是脱掉了钢盔，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乖乖去会社做打工人，又或成为他人的丈夫妻子、父亲母亲。
若干年后，谈及那段高潮迭起的风云往事，村上春树缅怀道：我的任务嘛，就是早上举起书写标语的三合板，晚上收工，再拿三合板当担架把烂醉的前辈抬回寝室。狂热过，幻灭过，但高墙与鸡蛋，我永远站在鸡蛋这一边。
千鹤子则愤恨地说：我的20岁成人礼是在校园“战斗堡垒”中度过的，你们以为我是学生领袖？事实上我在被迫搞内勤，今天替男生捏饭团，明天当学校的搬运工，当时但凡靓丽的女同学恋爱主动点，还被男生骂成是提供慰藉的“发情物”。这什么操蛋逻辑？——问就是，你是女人，上战场你体力不够，你想当精英学子？但社会觉得，你最好是当精英学子的马子。
这年，千鹤子因求学京都，已经将“京都ぎらい”之技能运用得炉火纯青，嘴上赔笑“前辈日操夜劳真是辛苦呐”，心中则大骂：你们这帮男人，老娘迟早给你们闹个大新闻。
#3
祖安大师的突围
1987年，日本华人女歌手陈美龄，因为把三个月大的孩子带去电视台喂奶，遭到铺天盖地的谴责，毕竟当时日本传统观念中女孩子结婚怀孕后怎可以抛头露面、四处奔波呢？更何况你是一代女神。
身陷风暴的陈美龄当年究竟有多红呢？作为最早一批香港影视乐三栖明星，陈美龄17岁入主日本歌坛，红遍亚洲，当年偶像杂志封面她和山口百惠、邓丽君轮流霸榜，28岁和张国荣同摘香港金唱片奖，30岁结婚生子。这里顺带一提，她婚礼时有个伴郎，后来在日本政坛有些许影响力，名叫安倍晋三。
就算已经红遍亚洲了，但当时日本社会给与的论调依然是：
“太给周围人添麻烦了！”
“不要把孩子带入成人世界！”
“这群戏子真是被宠坏了”……
由此引发的“美龄争论”持续整整两年，一片声讨中，《朝日新闻》接到投稿，作者正是当时的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不单力挺陈美龄，还舌战群儒，最后以一句：女人想要兼顾事业与家庭，这是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问题吗？这是个社会问题，结构问题！最终一剑封喉，大雪满京华，谁人不识君~
这场争论的结果是，4年后，日本推出《育儿休业法》，规定男女均有育儿假期，包含产前假期妻子可休60周养育不满一岁的婴儿，后来这个产假延长到最长112周，至于企业成本问题？政府来掏。这项目前亚洲男女均享受的职场最大福利之一，也由此而来，惠则后世。
经此一役，上野千鹤子的名号打响，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位言辞犀利的女教师正是日本妇女研究的开创者，正从事着明治以来“讲坛史学”从未出现过的“女性史”研究。而面对这位化着淡妆、红唇大波浪的摩登女郎，谁又能轻妄的断言，“女性主义者都是丑女的歇斯底里”？
“美龄争论”散去后，陈美龄因祸得福，受邀远赴斯坦福带娃进修、攻读博士，后进入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并把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了自己的斯坦福校友，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关于这场论战，千鹤子本人的总结则是：我的天赋神通貌似觉醒了？下次，我要打十个~
90年代，千鹤子在日本学术圈不断发声，同各行业名人展开对话，来者不拒，甚至因为对话红极一时的传奇AV女演员黑木香，畅聊性解放，被誉为“社会学界的黑木香”。
针对“女性主义”这个学界非主流话题，身边同僚越是沉默保守，千鹤子越招摇。据当时学者回忆：由于千鹤子的祖安技能过于强大，以至于在反女权主义阵营中，放眼望去，竟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甚至某些专职靠嘴吃饭的评论家，打起了蹭流量的主意，今天出版一本《上野千鹤子能救女性吗？》横眉冷对，转眼又搞一本《谁害怕上野千鹤子？》控诉爱妻是如何在千鹤子的影响下离开了自己。一鱼两吃，红白互换，流量噱头这事儿属实让你玩明白了。
要说搞学术这事儿，多少跟修炼武功秘籍类似，有些人闭关数十载妹有所成，另一些人则有一朝埋首龙场悟道。放到千鹤子这里就是，海纳百川，雅俗共赏。除了严肃的学术论著之外，同时还出版了一系列整活短篇：
譬如，最初被视作“年轻女孩荤段子宝典”的《性感女孩大研究》；《裙子底下皆剧场》，探讨了女人为什么要穿胖次、以及为啥男人也喜欢女人穿胖次。《发情装置》则称：女人的脖颈很性感、腿弯让人心跳？你以为这叫情欲，这其实是文化规训的结果。
由于胆子太大，说话太猛。这次引起了更大规模的论战。多年后，学生撰写的《在东京大学跟上野千鹤子学吵架》一书中，再度聊起吵架这门艺术，千鹤子笑道：“想赢？要学的不是一招制胜，而是要玩弄对方于股掌之间”。
1993年，千鹤子受邀到东京大学任教，成为历史上东大文学院第三位女性教师。入主最高学府后，她依旧只做三件事：搞研究、把研究成果下放至社会舆论场、继续“吵架”，继续“整活”。
而当“丧偶式育儿”一词在日本出现后，经济企划厅提出一份“你的家务劳动值多少钱”的数据报告中指出，专职家庭主妇的劳动价值为每年267万日元。折合人民币13万左右。
继而引发“unpaid work”一词也在日本走红。千鹤子感慨：这一架吵了十年啊，总算吵出了点眉目。交给别人来做就要有偿的事情，怎么交给妻子来做就会是天经地义？
#4
“臭名昭著”的女性主义者
90年代，当老龄化开始逐步在日本社会蔓延，“老人看护”有成为当时的时代话题，这次千鹤子再度发声，干脆拿“性”作比喻：
1、这事儿都是必须有两位当事人才成立。
2、若只有一方得到快乐便称不上高质量的看护，只配叫自我满足。
3、双方满足才算幸福的看护劳动。
而不幸福的看护者势必把自己的不快乐转嫁到弱者头上，一旦权力不对等，就会催生权力的暴力，酿成虐待老人、残害儿童的悲剧。
这场论战的结果是，2000年，《介护保险法》正式落地，日本40岁以上全体国民必须加入介护保险，65岁可开始享受介护服务包括上门护理、康养诊疗等，继“国民皆保险”“国民皆年金”之后，“全民皆介护”也成了日本的另一项基础国策级福利。
2007年新民法修订，日本专职主妇不但可以领丈夫的社会保障，即便离婚也可以按结婚年限最多分得丈夫一半的养老金。
2018“日本之耻”，伊藤诗织艰难胜诉最终促使法律修正了强奸罪的量刑标准；到2019东京医科大招生曝性别歧视丑闻，被索赔学生1800万日元；再到东京奥组委主席因“贬低女性”言论全网喊打，革职下台……
这世界诚如上野千鹤子所说，好像从未改变，但其实又在发生变化，所谓变化并不是自然发生的，是因为有人给世界带来了改变——多年后，千鹤子在东大礼堂，面对着亚洲诸多精英们可以平淡的说出：“我能够自负地说，是我们改变了社会。”
继承70年代女性主义草创的初心一路狂奔至今，上野千鹤子无疑是日本战后最具影响力女性学者，75岁的她已出版33本书籍，《厌女》《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快乐上等》畅销全网，她每年仍参与100场对话演讲，数年如一日支撑着东亚女性学的半壁。
在2023开年之初，这个所有人都想来问一问上野千鹤子的春天，她依然用最俏皮的口吻给出了最犀利的回答，挑逗着公众的神经：
“没错，我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女性主义者。”
“我只是对结婚这东西不感兴趣，男性我还是喜欢的。”
“我不喜欢给自己的人生上保险，所以一直秉持着即便喜欢男人也不签订契约的原则啊……”
#5
尾声
这些年，身边有一些朋友。有如老杨这种三天换五个的花丛浪子，也有年薪千万日元的精英白领女性。大家穿上衣服，坐到酒桌，似乎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甚至还可以相谈甚欢。而当我试图看看这位亚洲最具影响力的女性学者的一生主张时，上野女士的回答，无外乎四个字，“自由选择”。我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但不妨碍我浓墨重彩的展示这位女性，只因她对“自由”的坚持。
自古以来，直到如今，社会对于男性有着买房买车的期待，文化与对于女性生儿育女的默许。这些也许是社会的“部分共识”，但“共识”之下，具体到每个男女自身上，我衷心祝愿诸位，让自己有能力可以“自由选择”，有能力找到属于契合自己的另一半。这不是一个浅薄的关于男权女权的答案，更是身处一个文明现代当中，每一个个体所追求的终极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