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被精心教养的妹妹爱上了穷书生,
不惜自毁名声也要和王爷退婚。
我不忍她舍弃好前程,拿出五百两让那书生远离京城。
妹妹得知真相,咬着牙嫁给王爷,
而她大权在握,叫人强掳了我卖入青楼:
“即便我现在有权有势,锦衣华服又怎么样?我失去了自由和爱情,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多管闲事!”
她流着泪坐上华贵的轿撵,而我被折磨致死。
再睁开眼,我回到了她要和穷书生苟合那日。
1、
意识到我重生的时候,
妹妹荣欣正跪在地上哭诉,
“什么好姻缘,你们喜欢便自己嫁过去。我要退婚,若不退明日我就吊死在外头!”
见父母铁青着脸不说话,她又转头看我,
“姐姐你帮我说句话啊,当初这门亲事就是你让给我的,如今你拿回去,我不要了,我不嫁!”
父亲实在听不下去,一掌拍在案上,
“放肆,堂堂王爷是你们姐妹之间的缠头?让来让去,你让我们荣家如何在京中立足。”
荣家年年衰微,现下也就靠着这桩婚事还能在贵族中有几分面子。
本来相互定下的,都是家中嫡长。
是母亲说妹妹从小长得就好,也比我会讨人喜欢,嫁过去会为荣家谋求更多利益,且当时还是世子的怀王芝兰玉树、天资聪慧,怎么看都是十成十的好姻缘。
这样的好事,自然要落在她更偏心的那个姑娘身上才是。
“反正我就是不嫁!你们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自己的地位,没有人想过我愿不愿意吗?
没有自由和爱,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我上辈子就听过一次了,仍是觉得震惊。
什么是爱呢?是那书生看她衣着华贵故意抱着画卷撞过来,还是自知门第悬殊仍旧写些酸诗私相授受,或者是总有意无意地哭穷来索要女儿家的财物。
上辈子我将这些都掰碎了说给她听,
这一次我只是轻轻地点头,
“父亲大人,若妹妹不愿意嫁过去,届时生了怨怼之心,王爷那处是不是不好交待。”
母亲方才不说话,此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小王爷一表人才,上京女子没有一个不倾心的,她也就现在胆怯,过几日一见,保准就喜欢了。”
我低下头,收拢起唇边的笑意。
说得是春日宴吗?
早有人使钱给荣欣出了主意,在那天失身给穷书生来退婚呢。
2、
荣欣是被丫头扶回房的,母亲没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再跪下去,赌着气同父亲求情。
荣欣要走得时候侧头瞟了我一眼,凉凉地说,
“姐姐要做王妃了,是不是很开心。”
我扶着廊柱猛然想通,上辈子,她选那样不留余地的方式退婚,实则是想将整个荣家的名声都坏了,令我也无法议亲。
真是一手好算计啊。
“都是妹妹挑剩下的,姐姐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突然走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
“父亲母亲都不喜欢你,像姐姐这样的人,怎么知道情爱的滋味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来,直接扇到了她脸上。
“谁允许你这么和长姐说话!”
荣欣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在她从前十多年的认知里,我都是逆来顺受的。
都是宠着她,纵着她的。
虽然家里教养都一样,可母亲明显的偏袒让我越来越沉默,
但荣欣活泼可爱,最能撒娇,每每都能暖到母亲的心坎上。
而她借着这份偏爱,要我的琴、要我的丫头、就连衣裳料子都是她先挑过了给我。
所以她理所应当的以为,我永远如此,永远被她踩在脚下。
上一世,因为她有意无意的打压,还是有一位将军的独子上门求娶,她才会急不可耐地将我掳走。
开春的风还有些冷,
我将额角的碎发妥帖地顺到鬓间。
温声软语地,“下次不要这样了,听话。”
3、
我找人隐秘地往民间的茶楼里递出了个话本子,讲得就是官家小姐爱慕书生,以死拒婚的故事。
荣欣哭喊着告了好几回状,母亲仿佛知道她这性子被养得太过,故意要磋磨一二,所以并没有搭理。
说是磋磨,饮食、衣裳,连出行都没有限制。
荣欣隔两日便要与那书生见面,听墙角的小厮说,
“二小姐让那位......公子好生读书,虽现在是贫寒举子,但往后一定要考中状元,做大官给她长脸。”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然后他说,
“二小姐她,她还。”
小厮吞吞吐吐也没有往下说,我却已经了然。
“无妨,你回去吧。只是记得今日同我讲的让别人知道了,你一家老小可都保不住了。”
这小厮前世见我被掳走时,曾替我叫嚷过两句,被贼人打晕了。
所以我和他说,等到春日宴后,便给他身契放他回家。
想到前世,我指尖泛起微微的冷意,
心口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
回忆中,在我身体被撕扯侮辱得零零碎碎时,仿佛有谁撕心裂肺地唤我的名字。
可睁开眼,只有我孤零零地坐着。
只有我孤零零地坐在荣家这栋又老又腐朽的宅子里。
我猛地站起来,
报仇,我要报仇!
荣欣,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4、
荣欣小时候也曾跟在我屁股后,甜甜地叫姐姐。
一双小手白白嫩嫩地给我擦眼泪,
她奶声奶气地问“是谁欺负姐姐,欣儿去打回来!”
我噗嗤一笑,“欣儿还小,打不过的。”
她气鼓鼓地,两个小拳头都攥起来,
“那就告诉娘亲,娘亲最疼欣儿。”
我落寞地低下头,可让我哭的人,就是你的娘亲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荣欣就变了。
可能是看到父亲母亲对我这样沉默寡言的冷淡感到害怕,所以一定要比我好、比我出色。
这样,她才不会变成我。
可是啊,她难道忘记了吗?
从小是我哄着她睡觉,她有一次贪玩推倒火盆,是我趴在上面将肚皮烫出一串水泡,才不让她的脸落在炭火里。
是我在她闯祸的时候替她遮掩,是我教她女子要自强,我将她不愿看的书籍古文都整理起来,只给她看最精华的部分。
是我替她作诗,给她谱曲来维护她才女的名声。
是我在她要下定决心与人苟且的时候制住了她,帮她处理所有的遭烂,只为让她还有退路可走,看清那个书生的真面目后不至于坠入深渊。
可我得到了什么呢?
荣欣,我还要如何做一个姐姐?
5、
三日后,就是春日宴。
适龄的女子同男子可在这一日游园相看,各家主母们也可笑谈婚事儿女。
因怀王也要到,故而许多有头脸的人物都到了。
而荣欣,就选在这一日,将那书生张宇偷偷带到了府里。
刚吃过早膳,荣欣就巴巴地跟了过来,
“姐姐还在生欣儿的气吗?那日我被母亲训了,实在难受,头脑都发昏了,实在对不住姐姐。”
荣欣就是这样,前一日不管做过多伤人心的事儿,第二日都能笑眯眯地来讨个饶。
而我这个好姐姐,自然也要原谅她了。
“我不是也打你了,那便算扯平。”
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转而又笑了。
“我不愿意见那个王爷,便是他再如何俊朗多才,都不如我的张宇哥哥。姐姐,你帮帮我,代我去见那个王爷可好?左右我退了婚,都是要你嫁过去的。”
是吗?你甘心让我嫁过去吗?
我嘴上却说,“好啊,你是我妹妹,我不帮你帮谁呢?”
荣欣反倒愣住了。
“可你之前不还劝我这是祖父定下来的好姻缘,你不是说那个张宇品性不好吗?”
她疑惑地看着我,将疑问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我平淡地抬一抬眉毛,想起了她从前说的话,
“你是荣家最聪明的那个,谁好谁不好你心中不是门儿清?从前是我狭隘了,总觉得高门大户就是好,可你嘴里说的自由、情爱,听着真是世间难寻呢。”
“啊!”荣欣往后退了一步,又走过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你是真心为我好的,如今这些说得和敷衍一样。姐姐,你是不是不对欣儿好了。”
原来,她知道啊。
知道我说得那些都是仔仔细细琢磨过,衡量好才同她说的。
知道我不会害她,是真心为她的后半辈子考量。
我低着头,看她的鞋尖,生怕一抬脸就露出满脸的鄙夷不屑来。
“这怎么不是为你好,我从前和说的,都是我觉得最好的。可现下,我觉得你说得那些东西更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说到这儿她才又想起张宇来,两颊绯红,
“那倒是真的。”
6、
宴席开始还不到一刻钟,荣欣身边的丫头便匆匆走了过来,
“大姑娘,您快去救救我们小姐吧,那张宇来了,硬拉住二小姐不肯松手呢。”
听了这话,我不由皱眉,这同上一世,不大一样。
我给身边的丫头和那小厮使了个眼色,便从席间告退走进了园子。
荣欣在最西的厢房中等着我,哭得泪眼婆娑。
“姐姐,那张宇,是个登徒子!”
她一边儿哭,一边儿倒了杯茶水出来,递到我面前。
“你喝点水,我同姐姐慢慢说。”
我接过那杯茶,“前头摆着宴,母亲发现咱俩都不见了,定会叫人来找的。”
荣欣急得直跺脚,身后猛地窜出了个丫头来,将我的手死死攥住。
“姐姐快把水喝了!”
我心中一惊,一头撞向荣欣。
小厮和丫头宜风听见屋里的动静,即刻冲了进来。
那小厮有些拳脚功夫,一人一记手刀便把人撂倒了。
我皱眉看着倒在地上同上一世举止不尽相同的荣欣,
“宜风,把那杯茶给二小姐喝了。”
7、
回到席间有一处小道,我一边儿想事儿便走得快写,一头撞到个刚硬地胸怀上。
吓得我还没站稳便连连后退。
再抬头来,是上一世唯一想娶我的那位小将军。
他也是一愣,赶紧抱拳施礼,
“是江某莽撞了。”
左右无人,我飞快地行了礼,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前走。
实在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就碰上了他。
8、
到席上的时候,众人已赏完了花,要作诗的时候,有人想到了荣欣。
“怎么不见二小姐?”
有人嘴快,
“一直没看见呢,这样的日子,不是病了吧?”
这里头,想必有不少是听过什么风言风语的、再不济也看过我传出去的话本子。
一番话里头,便有些意味不明了。
我这时悄悄走到母亲身侧,小声道,
“方才去找了,没看到。”
母亲想起了前几日荣欣吵闹的话,脸色青了起来。
“哪里是病了,我家这丫头,最是爱花,想必走到哪家府上带来的孤品时迷了魂儿了。我叫人去找找。”
这一找,找出了事儿来。
荣欣和张宇在房中苟且的画面被母亲逮个正着。
一盆水泼下去,荣欣才恢复些神志。
她高声喊道,“不对,这不对,我是王妃,放肆!通通都杀了!都放肆!”
我由此确认,荣欣也重生了。
是真的,她也回来了。
两边儿席上的客人都吃了一圈茶,母亲才脸色灰败地回来了。
她同众人寒暄完,将我拉过去。
[你回房换一套欣儿的衣裳,然后戴上面纱去流月亭见怀王。]
她攥着我的手,目中坚毅,[婷儿,你知道怎么做,别让娘失望。]
我垂着头,一直看她握着我的手。
母亲,您是想为她遮掩这一日,还是预备着往后露出风声去,要我去做那个坏了名声的人呢?
[知道了母亲。]
我柔声应下来,便行礼转身,不曾回头。
换好了母亲身边的嬷嬷准备好的衣裳首饰,又重新上了个妆,眉眼处果然同荣欣有几分相似。
到流月亭的时候嬷嬷在我耳侧低声道: [二小姐被蜜蜂蜇了脸,莫忘记了,小心饮食。]
可拨开帘子,嬷嬷下巴都要惊掉了。
里头坐着的,不是怀王,是江畴。
他拢手咳了咳,颇不好意思一般,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翘起唇角,抬步走了过去。
江畴不说话,一劲儿顾着添茶。
我更不知说什么,耳垂隐隐发热。
[荣大姑娘,那位老嬷嬷已走了。]
我端着热茶的手一滞,[少将军何出此言。]
有乍春的风吹过,携着一丝绿植的苦涩。
我听他淡淡地说:[江某自然能分辨出来的。]
我:[那怀王殿下.....
江畴赶紧摆手:[不不不,是江某唐突, 自作主张同殿下讨了个情儿。]
[嗯....
我垂下眼,看着手背上两条交错的青筋,[家妹病了,怕是将军今日要失望了。]
江畴:[哎呀,我是想来见你的!]
他说完这句,便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仿佛毛头小子被剥落了沉稳的面具,着实有些可爱。
[我娘去得早,家里长辈不大待见我,故而没人给我张罗。]
他脸色有些窘迫,一口将面前的茶水都喝了,只剩个空杯子,然后拽着袍子擦了个干净。
又从怀中宝贝一般掏出了个荷包来,往茶杯中倒。
倒出来一捧黄沙。 江畴抬起头,严肃地将茶杯推过来。
[我记得荣大姑娘幼时很想见一见大漠的景色,这次随父亲出征,我带回了一捧沙。]
说着他又有些懊恼,[本来还带了个画师过去,第一日就被吓破了胆,啥都没画出来。]
我久久地呆住了,我已记不清他说的幼时是什
么时候。
大概是哪回宴席没人搭理我,便同他碰到一块说了会儿话。
我接过那一杯沙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拂过那金黄的沙粒。
十指连心,心头也跟着悸动。
仿佛重生以来,所有的不安与愤怒都在这一时被抚平。
原来,上一世,如果我没有去制止荣欣, 我会收到一捧来自边关的沙。
[多谢....多谢少将军。]
不知为何喉头有些哽咽,我匆匆施礼,便捧着沙子走了。
甚至都忘了问,他怎么知道我会代替荣欣到这里来。
10
春日宴结束得仓促,怀王不知为什么,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辞了。
连带着几家的小公子也都走了。
她看见我回来,扬手一巴掌就打在我脸上。
江畴给我的那一盏沙都被打翻了,撒在地上规则有序铺好的方砖上,还有一些留在碎瓷片子上,叫风一吹也散了。
[欣儿说是你给她喝了迷药!]
我捂住脸从沙子上移开眼,错愕地看着母亲
[母亲说什么药?欣儿喝了什么?]
她冷静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若查出你害自己的亲生妹妹,我便当自己没有这个女儿!]
母亲说完,一个眼神也没给我,扭头便走了。
她怀疑宴上有人知道了什么,咬碎牙,将西院的仆从都打了一遍,问是不是有人走漏风声。
可她一无所获。
只能死死地守住荣欣的院子,不许进也不许出。
[那个姓张的秀才呢?]
打听消息的小厮低头接过契书和银票摇了摇头:
夫人给带走了,只有她的亲信知道人在何处,小的并未打探到。]
我点点头,和他说出去再帮我办一件事。
我记得,张宇有个颇为无赖的亲娘,还有一个稍有姿色的妹妹。
自从母亲找了几位大师和父亲说他命里无子之后,父亲好久都没纳妾了呢。
11
荣欣终于被母亲放出了院子。
她前脚从母亲房中出来,后脚便来找我。
[姐姐。]
她如从前一般黏腻亲热地唤我,举止形态却像换了个人一般。
一动一静都有股不可一世的高贵姿态。
荣欣瞥了我一眼,然后坐在我对面儿。
[我记得姐姐新打了一支梨花的簪子,欣儿这几日难受,姐姐取来给欣儿戴两日吧!]
那只梨花簪子是前世春日宴后做的,府中打了春日的十二支花钗送到各府上,我得了梨花簪。
而这一世,母亲被荣欣这事儿烦得心神不宁,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
我冷着脸,将她递过来的手推远一些。
[什么簪子,你同母亲说我给你喂药了?
荣欣眼珠子一转,即刻便说: [母亲打死我就好了,她打死我全家人都开心了!我只是惊慌胡说了几句话,姐姐也为难我吗?你不知道你走后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说起来,我还没怪姐姐将我打晕了。]
委屈?那不是你费尽心机想要的情爱吗?
我:[你当时那个样子,我以为中邪了呢,吓得出门去找母亲了。]
荣欣说不过我,气呼呼地摔了茶盏,然后死死盯住我的眼睛:
[姐姐,你不会恨我吧?]
她在试探,试探我变化这么大的原因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重生了。
我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荣欣突然大叫起来:[你也,你也回来了!]
不巧的是,她还没说完,外头丫头的禀告就将她打断了:
[不好了二小姐,张家带着好多人在大门口闹起来了!]
荣欣的表情猛地凝固,她面如土色,极其别扭地嚷:
[叫我做什么,你去看看!]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喘过几息。
[姐姐,我觉得你从前说得都对,是我辜负了姐姐的心。张宇不是一个好归宿,怀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良配,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我站起来,缓慢地走了几步,将房门推开。
[荣欣,我帮过你。]
12
张宇的娘带着十几个族亲围住了荣府大门。
她倒在地上撒泼打滚,连哭带骂: [我儿就是上
了你家的门!你们家二小姐请过去的,那是我儿媳妇!我儿媳妇!]
[天老爷啊,官家杀人啦,将我儿骗进门杀人啦!]
张家的亲戚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一里地开外还有报信儿的,若有官差过来,他们撒腿就跑,官差走了再回来。
一时间,热闹极了。
父亲一路带风地回家,气得两眼一翻几乎要厥过去。
[你们母女俩做的什么狗屎烂事!]
眼看着瞒不住,荣欣跪在下头哭得泪人一般。
[女儿也是被迫的,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爹爹救救我吧!]
母亲也一脸愁容:
[咱们自家的闺女,不能叫外面那群粗鄙的东西欺负了吧!]
父亲拍着桌子,连说了三个好字: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
[爹爹,左右那日姐姐替我去见了人,不然就将姐姐许配给那书生吧!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说要退婚的事儿。]
父亲面色阴沉地盯着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我:
[婷儿怎么说。]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现下最重要的,是张宇如何处置。都说是看着他进的咱家后门, 若没有交代,众目睽睽之下怕于家风有碍。]
母亲瞪了我一眼,急急地说:
[要我看,这乌糟东西,打死了事,他还能拿我荣家如何?]
[外头已然满城风雨了,人言可畏啊!]
父亲长叹一口气,抬手指着荣欣,[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王府不派人杀了你便算是福气,还想着结亲呢?你就嫁给那书生算了!]
荣欣猛地站起来:[不行,我是王妃,我要做王妃,爹你不知道那个张宇做什么都不成,他后来还回来找我,同乞丐一般,我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我该是王妃才对!]
荣欣的一番吵闹,被当作是犯了癔症关回了院子。
外头那家子,已拿出了荣欣的亲笔信。
扬言若今日见不到她儿子出门,就一封一封地念出来。
父亲只得去柴房亲自见了张宇,不知许诺了什么,两人和和气气地走出来。
父亲还给张宇备了一份新衣裳,远远看上去,
确实长了一张好脸。
而母亲派出去查那服药的也回来了。
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打死了荣欣身边的两个丫头。
13
张宇的事儿暂时被压了下来,但是风言风语已传了满城,荣家的两个女儿再不能有好亲事了。
重活一次,我本就对男女之事十分惧怕, 大不了报仇以后剃了头发去做姑子。
凭家里给安排什么巴结权贵的亲事,总不能去寺庙里下聘就是了。
晚饭的时候父亲将我叫了过去。
他从案上拿起一卷画儿递过来,我疑惑地展开,是一幅秋日桂香图,边儿上还有一小束干瘪的桂花儿枝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老将军上个月带儿子去巡了一趟桂林郡,他同我说这是江畴给你的。]
父亲神色有了些微的放松,[那父子俩是出了名的犟种,认准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婷儿做得好,如今这个时下能顶着如此名声同咱家结亲的也就只有江家了。]
两世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将我叫到书房。
也是他第一次夸我。 竟然因为一幅画。
也是因为如此,他即刻便放弃荣欣,做起了我的好父亲。
我拿着那幅画儿,不知为何却想到了上次撒在地上的沙子。
江畴本可以不送,也可以偷偷给我,但是他通过老将军送到我爹这里,是保我的意思吗?
这样想,手心的东西开始发烫,几乎叫我握不住了。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婷儿,荣家要靠你了。为父预备着招那个张宇给欣儿做赘婿,读书人品都不重要,得给咱们荣家留个后。]
[往后你嫁了好人家,永远要记住,荣家才是你的根。]
我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卷那幅桂花图。
[是,婷儿谨遵父亲教诲。]
这时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你母亲偏爱,从前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你荣家嫡长女的排场谁越不过去。]
父亲冬日想吃鱼,我看过卧冰求鲤那-卷,搓热了手去融冰,为此大病一场,父亲说我蠢笨如猪,丝毫比不得荣欣。
我知父亲喜欢聪明的,便日日背书写诗, 策论也写得,甚至在闺中还得了个女公子的名声。
父亲看着我的脸说:[寡淡了些,若是像欣儿般艳丽就好了,女子家无须读那么多书。 你多教教欣儿,她太贪玩了。]
于是我开始用心地教习荣欣,一字一句, 甚至我写好了叫她届时默出来就行。
为了讨他的一两句夸奖,我做过许多的蠢事。
可如今,因为江家的一句话,我得到了终其一生都没有的东西。
何其讽刺。
14
隔日,父亲亲自到怀王府退了婚,将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倒也得了文臣两句有担当的赞扬。
荣欣闹着要上吊,一眼看不到就要撞墙、 要割腕,反正口口声声都说不想活了。
母亲愁得整日以泪洗面,但很快就将荣欣这事儿放下了。
因为父亲迎了一位小妾进门儿。
那小妾叫张娇奴,长得明艳活泼,比荣欣还要小半岁。
母亲再没了往日的运筹帷幄,同父亲在书房中大吵了一架。
家丁听父亲吼出了一句话:[你将个好好的姑娘教养成这个样子,我若不拼着老命生个儿子,你要我荣家如何是好啊!]
媒婆儿给父亲介绍张娇奴的第一句就是: [儿女宫极好,是个多子多福的好命格。]
任父亲心如止水,又怎么能躲得过这一句呢?
我去看荣欣的时候,父亲已经同江家定下了婚事,来年开春儿便是婚期。
两辈子加在一起,我头一次见到荣欣这样憔悴,她呆坐在镜子前不知嘴里絮叨着什么。
我都走近了,她才发现屋里来了人。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很快活吧。]
我坐在个绣墩儿上,慢慢理平前襟上的细褶。
[欣儿马上就要嫁得如意郎君了,不但有情爱可依,还有自由可追,不用受那么多礼教束缚。快活的,该是你啊,为什么欣儿不开心呢?]
为什么呢?上辈子她知道张宇全家都被我送出城以后,气得扯着我的头发叫骂,她说我心思恶毒、说我看不得她幸福,她说看我就觉得恶心,我毁了她的人生。
那么现在的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吗?
甚至张宇还是入赘,她可以和从前一样任性骄纵地过日子,不是很好?
[张宇那样低贱的人,怎么配娶我,我是要做王妃的人!我要做王妃!]
她一边说一边掉下眼泪来,[姐姐你对我最好了,你帮帮我吧。]
我不为所动,静静地看她:[父亲已去王府上退婚了,荣欣,你这辈子就只能是张宇的妻子。]
[不会的。]
荣欣信誓旦旦地看着我,[ 荣婷,你看着吧,我不是你,我不会束手就擒。向来我想要的,没什么得不到。]
我站起来,看着她憔悴的样子。
[那很好,我就是要保证,你想要的,没有一样可以得到。]
[江家来提亲了,明年的婚事。我嫁了, 你才能嫁,父亲说嫡幼有序。]
15
荣欣果然又振作起来,衣裳香粉如流水一般进了府上。
可她悄悄溜出门的第二日就被张娇奴给发现了,两人自然是认识的。
一个难以置信张娇奴竟成了父亲的妾。
一个说荣欣不守妇道,隔年就成婚了,现下还乔装打扮着往外跑。
两个人不顾阻拦打成了一团。
母亲有几个月都没睡好觉了,这一时看到,直接闭过气去,栽了个倒仰。
张娇奴不甘示弱,也晕了过去。
父亲回来的时候她提前等在门口,嘤嘤地扑到父亲怀里。
[大人,奴儿好怕,奴儿的孩子险些要没了。]
母亲还没醒来,父亲就抬腿带着张娇奴走了,顺带叫人将荣欣的院子围得和铁桶一般。
下了死令,若荣欣跑出去,一院子的人就都卖了。
这一日,我还是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一大家子吵闹。
直到站到脚麻,我才慢慢地往回走,受虐一般感受着脚底附骨之疽般的刺痛。
两家过庚帖的时候,江畴曾来过一次。
他这次牵来一头田犬,黄色的,毛发很好。
我很小的时候,想过要养一只狗,只属于我一人的狗,替我咬死所有人。
如今见到了,我却有些惧怕,连连后退。
江畴见状,懊恼地挠了挠头: [对不住,我不知你会害怕。]
我摇了摇头,甩落了两滴泪。
他更慌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 他往前迈了两步,又回来。牵着小黄狗,很是局促。
[若你不愿嫁我,我可以想想办法。]
[啊?想什么办法?]
我破涕为笑,[少将军不愿娶我吗?]
若是他的话,应该比上山当姑子要好一些吧。
[愿意,自然愿意。]
江畴显然松下一口气,神色也自如许多, 终于有些上阵杀敌英武将军的样子。
我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牵狗的绳子。
狗儿欢快地在我腿边儿转圈圈,伸着舌头,满眼都是亮晶晶的。
[大黄是跟着军营的狗,经过训练,十分通人性,拴在门口能替你护院。]
他伸出手,又递来一个哨子:[我还给你留了两个护院。]
我接过来,点了点头:[多谢。]
江畴仿佛是上天怜悯我特意变出来的一个人,这样妥帖,这样好。
好得我觉着自己受之有愧。
[你要出征吗?]
光透云暮,静静地倾在少年面上一缕,映得他潇洒无双。
[啊,去北边儿,可惜不能给你带一捧雪回来。]
我弯起眼睛:[你送我的,都很特别,我喜欢。]
喜欢那些我到不了的地方,喜欢那些史书、地方志里的东西,那样辽阔恣意的人生。
我听见他缓缓地说: [往后我带你去。]
16
江畴出征那日,我没有去送。
母亲叫住了我。
她还在病中,面容十分憔悴,仿佛再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荣家主母。
[婷儿,你同江家的婚事定了,母亲很高兴。]
她叹了口气又咳嗽起来,[如今我们家和将军府结亲,算是高攀,你过去切记伺候好江畴。待你站稳脚跟,要扶持你妹妹一家,说到底,你们是同胞血亲,总要里外帮扶。]
[决计不能叫那个小贱人压过我欣儿一头。]
真真是一位好母亲,如今还在为自己心尖儿上的闺女铺路。
我不知你们怎么生了嫌隙,你是姐姐, 要有做姐姐的样子,去哄哄欣儿,这孩子吃软不吃
硬,脾气犟得很!]
我抽出被她攥在掌心的手: [母亲,我是什么脾气?]
母亲有些不悦,她皱着眉疑惑地看我: [你能是什么脾气,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可是娘知道,你心最软。欣儿是天之娇女,从小什么都要拔尖儿,你也向来都让着她.ل
[母亲。]
我打断她的话,[如果有一日,荣欣会害死我,将我杀了,你还要我让着她吗?]
母亲没有说话,她眼神凌厉地盯着我: [婷儿,若没有母家撑着,你以为你嫁到将军府的日子
会好过吗?]
我站起来,扶着桌案便走了,后头是母亲气急败坏的咒骂。
大抵是在骂我不孝、骂我违逆。
可是母亲,我已经不期待您爱我了,那您还有
什么可以牵制我的呢?
17
一年如驹过隙,张娇奴赶在年底生了个儿子。
父亲乐得摆了宴席,早没了从前的排场, 但他还是十分高兴,看着都年轻了许多。
而母亲,要去母留子了。
我将这事情告诉张娇奴的时候,她淡定地扶了扶头上的抹额。
[你们这些权贵人家都是黑心肠,大姑娘,当初派人指点我去紫秋院的也是你吧。]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着: [养好身子,我母亲和妹妹不会放过你的。]
她翻了个白眼儿:
[她们若能斗得过我,我还能生个儿子出来?]
没错,母亲当初,给所有侍妾都喝了绝子汤。
不巧怀了的,也会由她安排的郎中诊治, 若是男胎,便使些手腕儿。
可惜母亲最后也没有生出儿子,怕父亲怀疑,找了个游方大师说他命中无子。
张娇奴坐直了身子:
[大姑娘有什么事儿便说吧,单跑来说这么一嘴有些费脚程了。]
[若你哥哥入府,我荣家产业,会落在谁手上呢?]
我站起来,俯看张娇奴: [将军府往后,只能扶持一个,我见幼弟可爱,实在不愿让他因为虎狼环伺有什么闪失。]
看到她的眼睛,我便知道张娇奴听明白了。
上辈子拿五百两让张宇离京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姑娘。
她生得好看,却穿着最粗糙的料子,露出来的地方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
甚至我在时, 张宇也会责骂她一两句。
后来张宇去寻母亲商量这事儿,她就俏生生地看着我:
[大小姐,您愿意买我吗?我做活利索得很!若您不买,明日便有青楼的老鸨把我领走了。]
干干脆脆说完,她没有流眼泪,也没有下跪,只是坦诚地看着我。
我心生不忍,解下腰间的小荷包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我不能买你,但是你拿着我的荷包去后街的芝麻铺子,老板能帮你办一张新的户籍。
她点了点头,飞快地拿走荷包,郑重地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
至此,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去,再不曾回头。
张娇奴看着我,轻轻地笑: [大姑娘,有时候我真觉得,上辈子欠你的,如今到你家来做妾还债。]
我笑了,反正我爹也活不了几年,早早铲除这些人,到时候带着孩子在荣府上养老,也算不错。
18
张宇的入赘,改成了娶妻。
母亲气得要跟父亲和离,这敢情好,张娇奴在院子里叫人唱了三天的《十八相送》。
我和江畴成婚那日下了一场雪,皑皑白絮把骑马的江畴浇成了白头翁,他后来笑说:[ 这叫共话往后白头时。]
我问江畴为何要娶我,他目光灼灼:
[你要问我,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我做过一场梦,梦里因为我优柔寡断,并没有和你成婚。醒来的时候我仍记得,梦中的痛楚。]
[平常的时候令人察觉不到什么情感,可失去、痛苦才让我清晰地认知你有多重要。婷儿,小时候我见你一个人在河边儿放鸢的时候,我便想往后都不让你这样孤单。]
哎,这人,你说他会吧,他给姑娘送沙子。
你说他不会,又能说得如此动人的话。
江家人口简单,没有婆母,也没有什么规矩。
第二日早膳的时候,他大大咧咧地说:
[你们家老二,我知道她,是个十足坏种。夫人放心,等她嫁出去,我必去找她家不痛快。]
我咽的一勺粥险些要吐出来。
[你怎么....] 他黑着脸:
[就是知道,媳妇儿的事我不知,那不是个棒槌!]
荣欣出嫁的那日,怀王府正好娶妻。
江畴说她买通了一大串儿人,要将两家花轿给换了。
我愣了愣,[迎娶王妃的排场,岂是轻易更换的?]
[怀王妃是江南柳家的,人生地不熟,被你家老二钻了空子。]
说完,他正了正发冠,笑与我眨眼: [夫人放心,相公出了双倍,保准儿让她俩各归其位!]
19
荣欣的计策落空,大闹一场,被张宇抡圆了膀子给了一巴掌才老实下来。
我并没有同江畴说,但这些日子张宇顶着荣家
女婿的身份,已被勾得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尤其是赌,三日去两次,五日去四趟。
都是我设的局。
荣欣得母亲宠爱,就算再多烂事也带了丰厚的嫁妆。
张宇想法子将嫁妆钥匙都骗了下来,更畅快地出去花天酒地。
荣欣不是没有回去哭过,只是母亲这时候已病得下不来床,自身都难保了。
父亲更是不管她。
没有办法,她来了将军府。
她上门的那日,我正在劝大黄吃饭。
从前江畴养的时候,这狗儿极为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 在我手底下却生了几分娇气。
不喜欢的饭一律不吃,我气得不行,却仍压下火来同它好好说理。
荣欣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姐姐真有闲情逸致,还跟这儿和畜生讲理呢。]
我温柔地摸了摸大黄的头,显然也知道外人来了,大黄给我面子,直接护在我前面。
[大黄不是人,却懂得感恩护主,十分通人性。可有些人,明明说的人话,却忘恩负义, 阴险恶毒。我倒是愿意将闲情逸致花在它身上。]
荣欣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姐姐才嫁过来,想必孤单得很,欣儿在府上小住一段儿,陪陪姐姐吧。]
大步从廊下传来,江畴站在远处,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那正好,我将连襟也接过来,总不好让你们小两口分离。]
荣欣立刻站起来,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姐夫,张宇他不是个东西,姐夫你给欣儿做主吧。]
她长得比我好,自小就总爱展示她的美貌, 如今一样,低着头泫然欲泣,好一个风流美人儿。
江畴皱眉,似见了什么脏东西,忙躲到我身后。
[夫人,能不给面子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大喜: [来人,扔出去!]
20
母亲没有熬过夏天,她去的那日荣欣因为拿不出钱给张宇赌,被打得遍体鳞伤,无法出门
故而只有我这个长女尽了孝。
张娇奴还是一派明媚的样子,风风火火地张罗丧事。
抽空的时候她悄悄同我说: [能不能借将军两个人,把我哥的腿打断得了,总来要钱,烦死了。]
我并不说话,却觉得是个好主意。
等夏日过了,张畴要带我北上去看沙海草原。
由头都想好了,只说那边儿有一座十分灵验的佛寺,我去斋戒给母亲祈福。
他邀功一般看我:[这下谁不夸我夫人一声孝感动天!]
21
荣欣死了,死在她做暗娼的第二年。
荣府小少爷过生辰,没人将这晦气事儿报上去,张家用一卷草席子卷起她的尸首扔到乱葬
岗了。
我在草原上看着牛马成群,才觉得,上一世的荣欣,彻底圆满。
(完)
本文和图片为转载作品,均来源于网络,非本账号持有者所创作,本账号持有者承诺不因任何理由将转载稿件投递为自制。原作者保留对文章标题、内容等信息的解释权。本账号持有者尊重每一位作者的辛勤付出,若本账号的转载行为或某些稿件损害了您的正当权益*或投递了本账号内已有用户转载过且在本账号投递稿件时仍然存在的相同稿件时,请通过评论区提醒/@/私信的方式告知本账号持有者,本账号持有者将在确认消息后删除相关稿件,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