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父张伟峰起名叫张锡恩,又名张惠民。
1903年9月29日(光绪二十九年),生于长葛县西刘庄村,三兄一妹,生父姓刘叫刘德明,送我到张伟峰家当养子。张家是名门望族,庄田两顷,骡马成群,家里又没啥人口。顾长工种着地。张家兄弟两门无子,他张家是真正的绝户头。
我来到张家,养父给我起名叫张锡恩。俺张家有一所邻街楼,四合头院,走马车大门楼。不知是哪辈祖爷撇下的家业。后来村里楼房盖得再多再大,也没有俺这院的名声高。
远近都知道打绳赵“西楼院”,据说老祖爷是个穷秀才,娶了位大家闺秀,由于门户不当,小两口去串新亲戚受祖奶娘家人冷落。祖奶一气之下与娘家断亲,昼夜纺花织卖布,置下这两顷多地,又盖了这“西楼院”,名震一时。
祖爷膝下两子,祖爷与大祖父过世早。伯父是爷养大的,爷死后,伯父又把我养父抚养成人。两门都是几代单传,五世同堂,和睦相处,孝悌传家,名播乡里。
伯父张岚峰是“清光绪28年第28名恩科举人。”在俺大门门楼上方悬着这块匾,门楼上还矗着旗杆。中举后 ,任西华县教谕十几年,这在长葛县民国志上有记载。他与南王庄王伦,北刘庄张星蔚是同科举人。与西关老秀才樊老孝(继宗)和岗张“天下第一才子”张蔚兰都是换贴朋友。
伯父高挑个儿头,慢长脸上有几个顺脸麻子,到老也没长胡子。俗语说:“麻面无须没有后”哇。他前后娶了四房都没生。前两房没生。把丫头小翠收为妾也没有生育,中举后又娶的郭盼。兴民国,他从西华回来与俺才分了家,各家分的有顷把地,伯父才抱东乡的月子娃子起名张永堂作养子。
养父张伟峰是清末秀才。俺娘来后就生了俩闺女。俺大姐在我五六岁时她就死啦。二姐嫁到石固祥符梁段晋照家。养父因没儿,又娶了个花婶子,只比我大十几岁。也没生。父与养父的文才好,都有一笔好子。
伯父作了本《耆旧集》,小楷写得极漂亮,直到文革前我还放着,破四旧也不知道叫破哪儿啦。“西楼院”与上边的旗杆和举人匾,刚解放都叫扒了扒,砸、打的没影儿啦。伯父民国二年58岁去世。养父隔年48岁早亡。
百年遗风从此衰,绝户外族承浮财,两院遗孀守活寡,娇养两个异姓来。
私塾房纪事
我七岁上私塾,一直上到19岁从军。学堂就设在俺的楼下。请的教学先儿是柳树庙俺表大爷吕调阳。几批学生都是附近村里的。每批就那七八个人。数我年纪小,有的比我大十几岁。先生教俺这长短不齐的学生,五经四书分着教。俺同学中,数小河徐孙衍尚混得阔。他长我三岁,早早地窜出去在东北讲武堂上学,
孙与张学良最合厚,亲派他留日学飞行员,解放时孙衍尚在重庆率机起义,是国共两党飞行事业的鼻祖,在国共这两方面都露鼻子。我也是从小跑出去跟冯玉祥部当兵,只混了个小小的团长也不算个啥.可在咱长葛县与他在影响上比较,都说我与他不差多少。
俺当学生时真玄,你们不知道有多坏。孙衍尚小个子精瘦,调皮得很,摸啥毁啥。他与他弟孙衍章一块在上学的路上,把他弟欺负得没法过。
我虽小,都读《下孟子》了,他还在读《上孟子》哩。先生脾气怪得很。逮住学生的错,不是罚跪,就是打手板,真把学生打毁啦。
那年夏天,先生躺在柳圈椅子上歇晌儿。前白村的孙广聚在上学路沟里拾块干屎撅儿,在俺家牲口棚里拽几根马尾拴住屎撅儿,来到学屋吊在梁下,刚好照着先生的鼻尖。孙衍尚拿一叠作业纸当烧纸,在先生背后点着烧,他跪那,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哩。先生一动弹。孙广聚把马尾一拉。等先生又睡着了,他重把屎撅儿吊下来。时候大了,先生睁眼问:“呀!咋闻着这么臭哩?”他几个赶忙爬桌上装着读书。我胆小,把我吓的不行。这先生要真抓住可了得呀!反正,学生们都恼先生打得忒狠啦。
县办蚕桑学堂下乡到私塾房里动员招新生。先生闻信儿,便放假让俺躲避。谁知道这洋学堂啥规距哩?俺都吓得乱藏,就孙衍尚报名去上了洋学堂。过后,先生又招俺去念私塾。
我本来就光逃学。借此躲着不去上。俺娘与先生说“阳哥,你别蛮个打孩子,都吓得不敢念书啦”先生说:“中,以后不打啦,叫锡恩知会一下都来上学吧。”
我上学就不好好干,先生常说:“您小时候不知道用功,长大后非后悔不中。”我说:“我就不会后悔,长大后再后悔也真来不及了”。
刚懂事时,上学孩儿们常骂我是“买倌”。俺亲爹进城从俺村大道上经常过,村里大人们也指指戳戳的。我心里含含糊糊才知道我是个养子。
我从小就认为当“买倌”是莫大的耻辱,心里老是不痛快。虽说两家老人都知书达理,待我忒亲,可挡不住外人说闲言。在张家我越享福越觉着羞耻,总觉得低人一头,常暗自垂泪。我也恨我亲爹生而不养,与他碰过几回面,看见他我就跑,从没有给他说过话。
三次偷跑去当兵
民国二年我11岁,伯父死,我到石固镇祥符梁村二姐家去报丧,穿了身新衣裳,在她临街油房屋钻着玩,蹭了一身油。怕家人看见,又爬到楼上。从楼花门往外一瞧,呀!满街都是兵。
石固是禹州、许昌、长葛三不管的地方,三县派兵打趟将韦老八、吴豁子哩。我跑到街上,看那当兵的都挎着汉阳造枪,真威风。自己从没出过门,一下子稀罕得了不得呀,光想上去摸摸。见那当官的更阔气!戴着个紧箍帽儿,系那么宽的武装带,挎着东洋刀,足蹬铮亮的马靴,真威风啊!
从此,我就想当兵。家里缺人丁,想叫我早日传宗接代,刚15岁可让我成亲啦。女人比我大五岁。第二年就得了个闺女。
啥也拴不住我的心,村里俺几个一般大的孩子,整天商量着要跑出去当兵。
按理说,图张家那么大个家业,几个娘娇我娇得不得了,你可安生了呗,不中,长大了想法就多了,我压根就没相中这土里刨食的事。
民国十年有一天,俺村外号瞎子梦骗我说,明天早上让我在佛耳岗东门口等他,一块去官亭上火车当兵去。我偷了家里三块大洋,又把俺花婶子的玉镯子、金戒指啥家什都包到怀里,一夜也没睡着,天不明可跑到了佛耳岗。等到天明,日头红,也不见瞎子梦来。
我爬到寨墙上照照,都晌午啦,还没他的影儿。等到日落,一天我水米没沾牙.到了天黑,自己又摸着回到家里,到家后,挨了一顿痛打呀。两院的老人都快气昏啦,叫我跪在哪儿乱祷告。还是俺母亲心疼我说:“算了吧,娇儿起来吧!锡恩,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你看看憨不憨?要是现在十五六岁的孩子,自己搭上车,南北二京哪不敢窜?我没出过门,就这么憨,后来一打听,这瞎子梦那天夜里随即就窜啦。
民国11年4月,冯玉祥的11师来打河南督军赵倜,路过咱长葛县西关招兵。我与俺村的曹金元、赵德兴商量好,这一天,五更鼓早起,偷偷去当兵。我没有睡在家里,躺在村南头俺那打麦场里等着。
我睡醒一看,日头都晒着屁股啦!我爬起来掂着被子往家一扔,就去找他俩。曹金元低我一辈,他妈见我说:“金元夜黑出去就没影儿啦!你这卖尻孩儿,你们整天像狗连蛋一样,你还问我哩!我会知道他上哪啦?”我又跑到村东头赵德兴家,他妈也说他一夜没回来。
嘿!日他姐,这俩货没叫我咋就跑了哩?我跑到西关一打听,说冯玉祥的队伍,半夜就往开封出发啦!
民国11年7月份,得了俺的二妮啦,赵德兴从冯玉祥的队伍上给他家来了信。我一看信皮,驻开封造币厂。我把信瓤一扔,揣着信皮可窜啦。这一去,十年就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