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买画不一定是对作者或作品的认可，而是买主在画中找到了自己可认同的一面。

她挑了一叠的画作，兴致勃勃问说一共多少？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投以略带迟疑的眼神，关切反问道：你确定？不用三思？不如再筛选一下？跟着又开玩笑地补充说：免得回去后难以向您老公交代。

眼前的新朋友，说实话长得颇有几分赵薇的神韵，同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我一幅幅的原画，如同小朋友对着玲琅满目的缤纷糖果，难掩兴奋之情。 她信誓旦旦说着：没事，现在我也开始工作了，经济上有能力。

对于她的鼎力支持，我确实感激。其实我们去年就见过一面，也是在二月份春节前后。当时同样邀约在草根书室的小小咖啡馆见面。那时她精挑了少量几幅，说是本打算回国后，当作这些年在本地生活的纪念。一年匆匆过去，上两周她又联系上我，说计划改变了，他们一家暂时打消回中国的想法，继续留在本地。于是就想着多收集一些我的作品，留给膝下的一对小子女，毕竟他们刚好都是旅居本地期间出生的；并不忘打趣说，怕是再过些时候就买不起了。说得我都怪不好意思。

这回她还邀上新朋友，同样来自中国，刚刚南来本地定居一个多月。买画卖画，其实是一种缘分，正如我们一桌三人，她原籍北京后嫁到上海，友人原籍广东北上京城升学而后定居，还有我祖籍海南土生土长于新加坡，来自五湖四海，汇聚于小小的红点之上，亦是有缘。

友人说在北京甚少下雨，初来乍到刚好遇上多风多雨季节，倒让她想起故居广东了。 我们从南洋的热带风雨，又聊到与骑楼一脉相承的五脚基，再到本地完善周到随处可见的有盖走廊，她感到惊奇的是，这些走道竟然无缝连接到公车站及地铁站。她最后也选了一幅画作，那是我刚刚配合情人节创作的，小男孩为小女孩细雨中，在花丛间撑一朵爱心花伞。那是她心中终究搁不下的潮湿的南方，潮湿的故土。

父亲的故土在海南，我的故土在此处。说实在，我对父亲的故乡是全无概念的，从没踏足那片土地，与那方亲戚也早已无往来。但这也抹杀不了自己对海南人身份的认同，纵使我对海南文化的认知是如此的肤浅且薄弱，薄弱得可能只剩下一个无关紧要的标签，但那也是我宁愿紧捉不放的，因为那是我身份的锚。而海南文化也不过只是浩瀚中华文化中的其中一面。我因缘际会生长于新加坡，从小接受多元文化的滋养，我的华人身份，海南人身份，新加坡人身份，再再让我这个人更为立体、多面、丰富，让我锚定得更踏实，免去了文化上任何形式的虚无。

我想起现今画坛炙手可热的洛杉矶华裔画家简明James Jean，他原籍台湾，从小随父母移居美国，他的作品中有个意象格外突出，那是个不断漂浮下坠的男孩。简明坦然面对内心对华族文化缺失的漂浮感，他应该也是在努力找回身份中所缺失的某一块。

我这南来的第二代与她们南来的新一代，在小岛国的小书店的小小咖啡馆碰面，以画结缘。海南、北京、广东、上海，文化上我们其实都有相同的家园。她们或许只是过客，或许也将落地生根，岛国就是这样特殊的集合站，总会来一批，也总会走一批，从父亲那一代即是如此。我说买画不一定是对作者或作品的认可，而是买主在画中找到了自己可认同的一面。我想父亲当初南来，是迫于大时代的无奈，而后扎根定居，应该也是找到了他心中对这块土地的认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