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期的读书
史飞翔
疫情以来,我“画地为牢”,“足不出户”,过着一种“云淡风轻”,“逢苦不忧”的“纸上生活”。我是一个活在理想,活在过去,活在故纸堆的人。对于这个急遽变化着的转型时代,我一直是混混沌沌,懵懵懂懂,格格不入。作为一名作家,我和文坛始终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关系。长期以来我一直秉持着“文人宜散不宜聚”的古训,热爱文学,远离“文坛”,一个人在精神的园地里默默耕耘,苦苦坚守,孤军奋战。
平日里迫于生计,很难有大块的时间用来读书,只能见缝插针,利用碎片化的时间“淘知识”,所以我只是一个“知道分子”,而不是“知识分子”,更谈不上什么“智识分子”。人贵自知,各安其命。我这人特别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是一个弱势群体,是一个侧着身子走路的人,是一个与世无争、忍气吞声的人。几十年来,我一直牢记自己的农民身份,从不敢得意,从不敢造次,从不敢忘本,像牛一样劳作,像土地一样承载。
我是一个活在书斋的人,买书,读书,写书,编书,一生与书为伍,一生与书相伴。书是我的衣食父母,书是我的良师益友,书是我的精神情人。书是我的疆场,书是我的家园,书是我的归宿。我生于斯,活于斯,也将长眠于斯。因为书,我遗世独立;因为书,我壁立千仞;因为书,我痛苦清醒。
我这一生注定要与书长相厮守。这是我的命。强汉不能与天争,无可奈何谓之命。我不惑之年已经认命,不再有任何幻想,也不再做任何徒劳无功的所谓“奋斗”。“内卷”就“内卷”吧,“躺平”就“躺平”吧。我投降,我认命!
看透了实事与真相之后,我内心反倒很平静。平静地生活,平静地思考,平静地读书。疫情居家这段时期我主要读了两本书《陈忠实文学回忆录》和《残雪文学回忆录》。
《陈忠实文学回忆录》一书系朋友王鹏程所编陈忠实生前有关文学和人生的一些文章辑录。全书29万字,分为自述、阅读、感悟、对话、通信以及附录等几大部分。由于我和陈忠实接触过,所以阅读过程中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时不时地会想起陈先生。有些句段甚至能熟悉地感受到先生说话时的口气、神情。这本书是解读陈忠实创作和人生的一把钥匙。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窥见陈忠实写作的秘密,比如:陈忠实反复强调的创作主体的两个体验,即:“生命体验”(“生命体验”是“生活体验”的上升和提炼)和“艺术体验”;人物塑造、人物刻画所采用的“文化心理结构说”;以及“叙述语言”的使用。以上三点既是《白鹿原》一书的成功秘诀也是陈忠实创作的核心思想,套用海明威的话就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陈忠实文学回忆录》一书的另外一个贡献是,通过作者隐约透漏出的个人遭遇的料之不及的鲜为人知的“龌龊”,让我们得以窥见并进而思考陈忠实的晚年心境。“原坡上漫下来寒冷的风。从未有过的空旷。从未有过的空落。从未有过的空洞。”“丰富的汉语言文字里有一个词儿叫龌龊。我在一段时日里充分地体味到这个词儿的不尽的内蕴。”(陈忠实《原下的日子》)我们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揭示了“一个民族秘史”的伟大的作家,竟然也要忍受如此的“不忍”、“不堪”和“不幸”。大师是怎样炼成的?《陈忠实文学回忆录》一书给出了圆满答案。
疫情期间我读的另外一本书是《残雪文学回忆录》。由于我此前没有读过残雪的作品,对她不熟,因而初读这本书时感觉很吃力,晦涩难懂。但是经验告诉我,人有时候一定要逼自己读一些“难懂的书”。这些书就像磨刀石,虽然坚硬,但却能使我们的思想保持锋利和锐气。残雪的作品就是一块“磨刀石”。残雪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哥哥是著名哲学家邓晓芒。残雪本人做过铣工、赤脚医生、代课教师、个体裁缝等,三十岁才开始写作。但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另类”。生活中她桀骜不驯,常与领导冲突,几次被“出局”。文学上她睥睨天下,目空一切。但是她的小说却实在写得好,那种形而上的思考和独特的、凌厉的文风,为她赢得了大量的读者,尤其是西方世界的欢迎。
除了以上这两本书,疫情时期我还阅读了《余秋雨人生哲言》以及一批中国当代短篇小说。我的写作之路以前是“从文学到学问”,现在我又开始从“学问到文学”。这绝不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相反这是一种“精神的剥离”(陈忠实)和“文学的自觉”(残雪),是禅学所讲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人生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