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旺，你这锄草的样子，咋跟个瘸腿的癞蛤蟆似的？＂王大娘家的茄子地边上，李巧云笑得前仰后合，扎着的两条小辫子直晃荡，脸都笑红了。
那是1997年的盛夏，骄阳炙烤着大地，连地里的庄稼都蔫头耷脑的，我正笨手笨脚地干着最不想干的活。
村口的大喇叭还在放着《走进新时代》，那段日子这首歌总是循环播放，仿佛在嘲笑我这个落榜生。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死死盯着报纸上的录取分数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了15分，就这么点分，把我的大学梦给打碎了。手里的报纸被我攥得皱巴巴的，就跟我那颗皱巴巴的心一样。
＂咱农村娃子，考不上大学，种地有啥不好？＂爸爸叼着从供销社买的大前门，眯着眼睛说。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他布满老茧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当时村里就属我学习最好，连镇上的广播站都来采访过。全村人都等着看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可我偏偏掉进了分数线的沟里。
那段时间，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放暑假的初中生路过我家门口，还指指点点：＂瞧，这就是考不上大学的赵德旺。＂
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咽不下这口气。想想高中三年，天不亮就起来读书，晚上挑着煤油灯做题，就是为了离开这片黄土地。
＂你爷爷是种地的，你爸爸是种地的，轮到你就嫌弃了？＂爸爸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以为你是个啥？＂说完，他重重地把烟头摁在门框上。
母亲在一旁抹眼泪，她总说我是个有出息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空。
村里人都这么想，读书要么考上大学，要么就回家种地。可我这个＂读书人＂干啥啥不行，锄地老是把庄稼苗给铲了，浇水浇得太多把秧苗给淹了。王大爷的黄瓜地被我祸祸得不成样子。
李巧云每天都要从地头过，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就来劲。她比我大两岁，初中没读完就回家跟她婶学做裁缝了。现在村里人都说她手艺好，连镇上的干部都来找她做衣服。
＂你这样子，还不如回去复习，明年再考呢！＂她笑着说，手里还提着给人家送衣服的布包，那是城里最时兴的的确良面料。
那段日子，我整个人都蔫头耷脑的。村里的狗见了我都躲着走，连早上去邮递员那取报纸都觉得没劲。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我就躲在屋里不出门。
晚上躺在土炕上，听着蛐蛐叫，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人。隔壁王老三家的收音机传来邓丽君的歌声，听得我心里更难受了。
爸妈种了一辈子地，盼着我能出人头地，可我却连锄草都锄不好。看着他们干活时佝偻的背影，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老妈看我这样，心疼得不行。有天晚上，她偷偷塞给我五十块钱，那是她织毛衣攒下的：＂要不，你去县城找找活干？总比在村里受气强。这钱你拿着，够你吃几天了。＂
我摇摇头：＂我连地都种不好，能干啥？＂说完把钱塞回她手里，转身抹了把眼泪。那晚上，我听见她在厨房里叹气。
李巧云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事，第二天一早就来找我。她穿着自己缝的碎花衬衫，干净利索的样子：＂我婶给我介绍了县城一条街的铺面，准备开个裁缝店，你要不要来帮我管账？＂
我愣住了，这个总爱笑我的姑娘，原来一直在想着帮我。阳光照在她脸上，我竟看得有点发愣。
＂你别嫌工钱少，开始一个月一百二，等生意好了就加。反正你识字多，算账肯定比我在行。＂她认真地说。
我妈在旁边帮腔：＂去吧，总比在这挨骂强。＂爸爸抽着烟不说话，可我知道他是同意了。
就这样，我去了县城。除了给李巧云记账，打扫店面，我就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看。那时候县城刚兴起股票投资，来做衣服的客人们总爱聊这个。
店里来了个炒股票发了财的老板，个子不高，戴着金丝眼镜，看我整天看书学习的样子，就教我看盘面。我一开始是听着玩，慢慢地也来了兴趣。
李巧云看我迷上了股票，也不笑话我了：＂你要是真喜欢，就好好学。＂她还特意给我做了个布垫子，说是让我坐着看书舒服点。每次看到她低头缝衣服的样子，我心里就暖暖的。
利用空闲时间，我开始研究股票知识。把攒的工资都投了进去，开始还赔了不少，可我不认输，晚上就趴在柜台上研究。有时候太晚了，李巧云还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头一次赚到钱，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请李巧云吃饭时，她还是笑，不过这回是为我高兴。我带她去了县城最好的饭店，点了两个硬菜。
＂你看，我就说你不是种地的料。＂她眨眨眼睛，＂人要干自己擅长的事。＂夜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股票市场摸爬滚打，慢慢有了些门道。李巧云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不少老主顾都说她手艺好，态度好。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从来不喊累。
2003年的时候，我生了场大病，发高烧住了医院。是李巧云天天给我熬药，照顾我。那会我才发现，原来我离不开她了。
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心里又酸又甜。她给我擦汗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我的脸，我们都愣住了。
养病期间，我总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出院那天，我憋着胆子说：＂巧云，要不咱俩处对象吧？＂手心都是汗。
她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说呢！笨死了。＂笑完，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俩的事很快传遍了村子。有人说我高攀了，李巧云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裁缝，我这个落榜生配不上人家。
结婚那天，全村人都来喝喜酒。爸妈笑得合不拢嘴，老爸还特意穿上了李巧云给他做的新衣裳，在酒席上喝得醉醺醺的，拉着我的手说：＂儿子，爸爸以你为荣。＂
2007年，我在县城开了家投资咨询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每次路过那块让我出糗的地，李巧云都要笑我一通：＂记得不？你当年在这把人家的黄瓜苗都给铲了。＂
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常带着她回村里看看。看着那些熟悉的庄稼，想起当年的窘境，心里总是五味杂陈。
2017年，我们的儿子上初中了。暑假带他回老家，路过那片地时，他好奇地问：＂爸，听说你以前不会种地？＂
我摸摸他的头：＂人啊，不是什么都要会。重要的是找到自己最爱做的事。＂就像你妈妈爱做裁缝，我爱研究股票一样。
李巧云在一旁插话：＂你爸当年在地里可笨了，我天天笑话他。现在看看，反倒成了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人。＂
儿子不解：＂那妈妈你为啥还要嫁给爸爸？＂
她笑着说：＂因为我看到他不认命，看到他在找自己的路。再说了，你爸虽然种地笨，可人品好啊。＂说着，还瞟了我一眼。
这些年，她的裁缝铺一直开着。说是要给老街坊们做衣服，其实是舍不得放下这份热爱。每次看她认真地量尺寸，剪裁布料，我都觉得特别踏实。就像当年她相信我一样，我也一直相信她。
日落西山，我站在那片熟悉的田野边。秋天的庄稼长势正好，金黄的稻谷随风摇曳，空气里飘着稻香。村里的喇叭还在放着歌，不过已经不是当年那些了。
远处传来李巧云和儿子的说笑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儿子蹦蹦跳跳地追着蚱蜢，李巧云在后面喊他小心点。看着这一幕，我忽然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忽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人种庄稼，有人做裁缝，有人炒股票。找对了自己的路，做什么都是好风景。最重要的是，在你迷茫的时候，有人相信你，陪着你。
＂德旺，发什么呆呢？该回家吃饭了！＂李巧云的声音传来。
我笑着转身，夕阳把归家的路照得金黄。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多年，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因为有她在前面带路，有她在身边相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