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因为我重生了。我知道那个落魄到没人买的小瘸子,将来会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会负我真心,妻妾成群,会将我囚禁十年,夜夜折辱。我不敢买他了,只想安稳活命。
但我没想到,当天夜里,村长笑着敲响了我的房门:「绾绾,你要相公不要?」「咣当!」我反手就把门关了。站在门边,整个人有点蒙。幻觉吧,都重生了我怎么又看见裴九棠了?
村长把门推开,不悦又不解地看着我。「绾绾,怎么个意思?「嫌弃这是别人挑剩不要的?「没事儿!村长给你便宜些,十文钱!怎么样?」
村长说着,将我拽出门外。指了指那靠在墙上,虚弱至极的男人,说得十分慷慨。「你不是最喜欢漂亮郎君的吗?你看这,多俊呐。「虽然是个半死不活的瘸子,但洗洗保准能用。」
裴九棠伤得不轻,脸上脏污,衣着破烂,看着实在狼狈。靠在墙边静静地抬眸看着我。眼神无辜又脆弱。却硬是把我看得凭空打了个寒战。「不,不是村长,这没人买,送回官府不就好了吗?」我以为我不去,没人买的裴九棠这时候已经被送回官府了的!「怎么,怎么还送人上门呢?」
清泉村地处蛮荒边关,两国的交界。男丁大多都被强制征兵上了战场,有去无回。天气和土壤条件又差,村里的老弱妇孺很难应付严苛的征粮征税。官府缺钱缺粮,便有时会打着体恤民情的旗号,送些被流放至此做苦役的犯人过来。二十文钱,就能给家里添一个强壮的劳力。怎么算都划算。所以每逢官府发人,总是会引来各种哄抢。上辈子的今天,我也去了。没钱,就是去看看热闹。
结果没想到,意外捡了个大漏——十文钱买了个身受重伤,但漂亮至极的小瘸子回来。当时村里人人都笑我蠢:「这人伤成这样,买回家,别说帮忙干活儿了,都不一定能活。」「就算活了,他这眼神又冷又傲,也不会是个省心的主儿!」我没听,把人带回家,小心翼翼地照料治病。谁也没想到的是,小瘸子不仅活了,还对我好到了极点。为我端茶递水,为我考取功名,为我建功立业。
哦,不,确切地说,不是为我,是哄骗我。因为直到他迎娶摄政王妃那天,我才恍然初醒。原来他当初对我好,只是因为娶我,他就能脱了奴籍、考功名,脱离清泉村而已。那些我以为的恩爱与甜蜜,对他而言,却是隐忍和屈辱。这人其实……从未爱过我。「你在说什么胡话?官府抛弃的人,怎么可能回收?」
村长也发愁。往年都是哄抢,没得剩,也没这糟心事儿。谁知今年会在一个瘸子这里有了变故?「这人呐,咱就是砸手里,也断然送不回去了。」村长说完,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不说话,直勾勾地发愣,以为我是嫌贵,咬咬牙:「五文!不能再少了啊!」「不是村长,这不是钱的事儿……」「一文!」「村长,我真不能收这人,他……」
「绾绾啊,」村长脸色不悦地打断了我,「当初我收留你时,没多说一个字吧?」3我立马没话说了。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一旦开了头,便永远低一头。这些年我在村中行医送药,治再多杂症,救再多人命。始终就是抵不消村长当初风雪之中收养我的恩情。「好的村长。」我叹息一声,应承下来。并没注意到,墙边靠着的裴九棠垂下眸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再看我,眼睛别要了。」布条缠绕过裴九棠的胸膛,我与他距离极近,呼吸恍惚都交缠在一起。不用抬头,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视。裴九棠愣了愣,已经擦洗干净的清秀面容露出茫然的神色:「绾绾……」布条打结,我用剪刀剪掉多余部分,起身拉开了距离。神色淡淡:「绾绾不是你叫的,还是叫我秦姑娘吧。」「可你买了我,」裴九棠的语调急了许多,「我该娶你的……」
呵,这么急,是怕娶不了我,脱不了奴籍吧。入了奴籍的犯人,本该世代为奴。但如今,只要被人购买赎回,便可更换为农籍,翻身清白。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也难怪他用尽手段,这般着急。烛火摇曳,我望进裴九棠墨黑色的眸。这人当真是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时,轻易就会有种他眼中只有我的深情错觉。可惜,那是假的。「我会帮你脱奴籍。「不过不是夫婿,是兄长。「以后,你我兄妹相称。」裴九棠立即皱起了眉,嗓音低沉:「兄妹?」
我低眉浅笑:「是啊,兄妹。」上辈子是我蠢,是我不自量力。他大婚那天,我收拾了包袱,伤心离去,准备回清泉村了却余生。却被他带兵拦截,强势带回。他皱着眉头,似乎极度疲累似的,叹了口气:「绾绾,你该明白,我的摄政王妃,不能是个乡下村妇。「别同我闹了,跟我回去。「除了王妃之位以外,我会给你所有的一切。」我自然是不肯的。可他哪里又会听呢?
他将我囚禁在京郊的别院中,豢养成了个没名没分的金丝雀。一养,便是十年。直到他的王妃再也忍受不了,强行带人闯入,将我浸了猪笼……裴九棠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语调冷硬:「我不做兄妹。」我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这是还想把我当乡村寂寞时泄欲的玩意儿?裴九棠,你可真是个东西啊。「不行,我们做不了夫妻。」「为何?」「因为我有未婚夫婿。」我垂下头,抚摸着腰间的同心结。
「他们都说他死在了战场,但我坚信,他会回来。」裴九棠的眸子猛然剧颤,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幅度有些大,刚缠好的伤口隐隐又渗出了红。但他并没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竟犹如前世后期那般,冰冷偏执:「你有未婚夫婿?!」我不闪不避地看他,面色平静:「是,我有。」我是真的有。那人名叫萧珩,是镇上大户萧家的长子。
我们相识于学堂,一起长大,算半个青梅竹马。四年前,萧珩被迫应征召从军。自此一去无回。这种事情在边关倒也常见,久而久之,便有了个不成文的默契:「三年未归,婚契作废。」因而我买下裴九棠,其实并无什么不妥。再后来,我在朝夕相处中,被裴九棠精湛的演技打动,跟他离开了清泉村。我们走时,萧珩并未归来。大约,是真的死了吧。但也不重要。
这辈子我若坚持要守他,谁又能说我什么呢?「要么做兄妹,要么继续为奴,选一个?」我说着,挑了下眉。歪头盯着面容阴沉的裴九棠,心中讥诮。他自然是不悦的。毕竟,妹妹可没法用来泄欲暖床。而的确,裴九棠听完我的选项,薄唇即刻抿紧了。盯着我的眸光压抑,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烛火的摇曳。胸膛起伏几下,喉结上下滚动,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两个字:「兄妹。」完全不意外呢。
我微微抿唇勾出笑意,收了药箱,起身向外走去。临关门时回望向他:「早些歇息吧,兄、长。」裴九棠的拳头立即攥紧了。房门关上,屋内陷入一阵静默。烛火噼啪声中,夹杂了裴九棠阴郁低沉的一声:「呵,兄长……」这晚,我梦到了自己被囚禁的上辈子。前半段困在清泉村,做偿还人情的孤女。后半段困在四方大宅,做裴九棠见不得人的外室、低贱的禁脔。
那短短只活了三十几岁的人生。我未曾见过极寒的冬、痛快的雨、自由自在的大江山川……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将我从梦中拉回。睁眼的瞬间,有种高空飞行,恍然落地的失重感。喘息落下,有两个字在那里跳动——自由。「绾绾,我熬了粥,起来喝些吧。」裴九棠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的瞳仁微微紧缩,心中有了个打算。「昨晚你说,你是被抄了家的国公府公子。」粥熬得不错,软滑香糯。
我抬眸看向裴九棠:「所以,你认字?」裴九棠抿唇点头,「嗯。」「甚好,」我伸手指了指书房内的书架,「书架上有本药草经。「待会儿就辛苦兄长你,对比着书中的图文,将药柜中的三七与白芨、白芷挑出来。「然后一一放到院中的簸箕上晾晒。」我没记错的话,过阵子,会有个赚钱的机会。我要赚钱,离开这里。裴九棠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