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万局长上路

作者|韩敬文

01.

我在局长任上时，有一天，一位满脸忧伤的阿姨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找我有事情说，我赶紧让她坐下，原来她竟是我前前任局长万汉山的夫人……

阿姨年逾七旬，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不凡气质，坐下以后，她自我介绍，说他老伴姓万，叫万汉山，是在你们这个局局长任上退休的，现在已经退休20年了。我这才知道万局长是我的前前任，我的老前辈。

我忙问她：“阿姨，不知道你这一趟来找我，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吗？”

阿姨说：我和老万就一个女儿，女儿现在在美国定居 ，平时家里面只有我们老两口，没退休前，家里面还是非常热闹的，不是单位里去汇报工作的，就是外面人去聊感情。退休以后，忽然一下子门庭冷落，家里变得冷冷清清的，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上门了，我们老万很长时间都无法适应，觉得前前后后反差太大了。人，太现实了。他接受不了这些。他曾经是那么风风光光的一个人啊。

“我们对门住的也是一个退休的局长，去年这个局长突然走了，除了家里的几个亲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到场，那场面，太冷清了，太让人尴尬了。我们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亲人，本来老万还不适应家里清冷的氛围，一看到邻居死了时这样的场面，实在过于冷清了，突然受了更大的刺激。

他说，如果哪天我走了，没有人送一程，连个人都没有来瞧瞧的，自己怎么闭得上眼啊，太可怜了，自己怎么也算是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这面子往哪搁呀？只怕自己比这个邻居还要难堪，我们连他那几个亲戚维护一下场面的都没有。想想，真的不敢死啊。其实人走了以后，一了百了，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啊？我心里这么想，可他心理上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阿姨继续说，“我们老头子昨天晚上没撑过去，死在了医院。我今天是为我死去的老头子，来找局长，我想求求你，看看你当领导的，能不能以组织的名义给我老头子开一个追悼会，毕竟老万在任上，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不想他这么孤孤单单上路，我想圆他一个梦，让他安安心心上路。所以，我没办法，就厚着脸皮来求求你，领导，给你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希望我这要求不过分……”

我连忙表示，我马上着手去安排，这并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02.

我马上叫来办公室主任，说赶巧了，明天是星期六，让他通知所有局机关干部，第二天早上九点，统一到区殡仪馆，参加咱们局老局长万局长，我们的老前辈的追悼会。办公室主任疑惑地望着我，我朝他挥挥手，说：“就按照我说的意思办。”

私下里，我知道，很多人对这件事充满非议，非常排斥，好多人表达着他们的不满，他们认为，这些事完全与他们无关，八竿子打不着，完全不沾边。

我没有多说什么，这毕竟不是强制性要求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强行搞一刀切，去不去，随个人意愿吧，有意见肯定属于正常。毕竟，单位里没有人与这位老局长有过交集，就是彼此完全陌生的路人，要他们牺牲休息时间去参加这样的活动，有意见也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二天，八点半，当我赶到区殡仪馆的时候，我发现万局长的吊唁大厅已经站满了人。办公室主任兴奋地告诉我，“局长，所有咱们局机关的干部职工都来了，主要是局长你有号召力，都给你这个面子……”

我没有作声，心想：要不是有局长这个位子，这个平台，又有多少人会买我的帐啊，昨天那么多反对的那么凶的人，那应该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吧。说到底，能够收敛自己的本心，来参加这种场合，就值得表扬，谁还会苛求他们不是发自内心的想来吗？那太苛责他们了。

03.

不管怎么说，我看着齐刷刷的人群，内心还是颇感欣慰的，毕竟，大家就算是勉为其难，也还是来帮助我维护人场，避免追悼会过于冷冷清清，仅仅这一点，就算非常不错了。

万局长的照片挂在中间，面带微笑的望着下面来吊唁的人群。他应该是颇感欣慰了，毕竟，有这么多人来送他最后一程，他走的时候，一点也不孤单。

我走到阿姨面前以示慰问，阿姨哽咽地说，“局长，没想到，你们来了这么多人，局长，还是你有号召力，你太厉害了，你让我太感动了。我想，老万他要是能够醒过来，别提得多开心……有这么多人为他送行，谢谢局长，谢谢大家，局长谢谢你组织得这么好，让我怎么替老万表达对你对大家的感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阿姨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了。

我安慰阿姨说：“送老局长一程，原本是我作为局长还有单位应该为他做的。

能够因此安慰老局长一颗心，我们觉得非常值得，我们的工作就非常有意义，意义非凡。我们和阿姨一样，都希望老局长安心走好。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做圆满，让老局长放心上路。”

“死者家属都希望单位能够送死者一程，让一个死去的人在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不再苍凉，这个要求，很多单位做不到，我知道这不是你们分内的事情，领导你尽自己所能帮助我们完成了这个心愿， 谢谢你，你是个有人情味的好领导，谢谢你！”

阿姨一再向我表达着谢意，让我感受到更多的是卑微人群的无助，这追悼会真的是阿姨求来的。

不管怎么样，万局长走的时候并不孤单，但愿他能够感受得到来自老伴的关爱，来自单位的扶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