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脚、一个摄影背包
与古迹时间赛跑40年
藏地摄影第一人
作为一名摄影家,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懂得文物的生命和语言;
作为一名文物家,又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拥有顶级的身体素质。

他是故宫首席文物摄影师,拍摄过的文物数以万计。同时,他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位徒步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纬39度“死亡之海”的探险家。
他在沙漠腹地的照片和大量日记,是人类探索“死亡之海”秘境最真实的记录。他也因此获得“中国探险终身成就”,是第七届中国当代徐霞客。

他就是宗同昌。
1981年起,宗同昌开始不间断往返游走于青藏高原,遍访西藏阿里的村落和寺庙,拍摄人文历史遗迹,直至年入古稀。
那些散落在无人之境的古文明碎片,生命于绝境之地的敬畏和信仰,被他一一探寻、打磨、抛光,拼搭出一段段鲜为人知的文明图景。

西藏阿里 古格王国遗址

古格遗址围墙上的玛尼石
对很多普通人来说,他已经把生命活成了传奇。但对他来说,这些只是为了获得被遗失的重要文明而付出的代价。
他是与古迹时间赛跑的人。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凭着一双脚、一个摄影包,倾尽所能地,从岁月和天地的侵蚀中,把文明抢救过来。
01
共和国的同龄人
宗同昌出生于1949年,正是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出身于一个艺术之家,父亲和爷爷都喜欢画画。
中学时,宗同昌拜余友心为师。工作后,又先后得到著名画家任率英、黄永玉和何溶先生的指点,为他打下了坚实的美术基础。

1975年,自幼热爱摄影的宗同昌结识了中国美术馆的摄影师黎朗,跟随他学习了全套的彩色照片暗房技术。之后,他又向著名摄影家黄翔先生学习了画意摄影。
或许是有才之人的惺惺相惜,宗同昌的艺术学习之路,尽数受到名家名师的教授指点。这让他练就了一番十八般武艺的“硬功夫”,也为他之后的不凡人生铺就了基石。


1977年,宗同昌调往《美术》杂志社工作任摄影师。之后,被调往故宫博物院,任文物摄影师。
至此,宗同昌开始了他长达40余年的文物摄影生涯。
02
拍文物,要先和它们交流
故宫有珍贵的文物藏品180多万件,宗同昌拍了30多年,经手的文物成千上万。
拍摄的文物多了,宗同昌感觉它们都有了生命,为他讲述着一个隐藏在历史岁月长河中的故事。“你必须要和它先交流”。
为此,宗同昌有个习惯,就是在拍摄之前总会查阅很多资料:文物背后创作的年代、隐藏的含义、积淀的价值等等都要研究和考证清楚。经年累月的积累,竟让他从文物摄影家,变成了一名历史文化学家。

1991年,故宫博物院决定,要对故宫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拍摄,包括宫内的所有建筑及这些建筑的内檐装修、原状陈设。宗同昌接下了这个庞大的工程。

为了保护古迹,宗同昌在拍照时,不能拉电线照明,而故宫中很多房间的进深又很大,光线幽暗,要将屋内的装饰和陈设都拍出层次,怎么用光就成了关键。
就拿太和殿来说:“得在冬至那天的中午12点拍,因为一年中只有那个时候,太阳光能最大限度地照射进太和殿内,我们在阳光照到的地面铺一些反光布、白纸,就能将整个大殿照亮了……”

宗同昌前后用了四年的时间,终于将故宫里的所有建筑,包括外景、内景、装修、装饰、陈设等全部拍完,为故宫留下了一套完整的图片资料。
03
探险,是为了文化
对世人来说,宗同昌最富有传奇色彩的,莫过于他曾经徒步穿越有着“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N39。
这条路线最早由瑞典考古探险学者斯文赫定提出,由于环境极其险恶,从来不曾有人真正徒步穿越。宗同昌是世界上唯一徒步穿越这条路线的人,填补了世界探险史的空白。
2004年,日本探险协会联系到中国,希望“重走斯文赫定之路”,并与中方一起,组建了一支29人的中日探险队伍。时年57岁的宗同昌是中方一员。

尽管探险队的设施已经很现代化,但塔克拉玛干的酷烈,还是超出了人们的承受能力。
严寒、狂风、荒凉、疲惫……日本一队员第一天晚上就因冻伤退出。之后,日方全部队员和记者,以及中方大部分队员都因病和不适先后退出。
最后坚持徒步走完全程的,仅仅只有宗同昌一人。

这双16元买来的45码的布棉鞋,陪宗同昌成功穿越了塔克拉玛干沙漠39度线
探险结束后,人们问宗同昌,当年靠什么力量走出的沙漠。宗同昌说:“这是一次中日的较量,即使是一盘棋,我也不愿意输掉”。
不过,挑战、征服和传奇并不是宗同昌的目的,文化才是。数次命悬一线的经历,只被他当作获取成果付出的代价。
为拍摄《中国美术全集》(雕塑卷),他几乎走遍河西走廊所有石窟,为世人展现出最精美的隋唐雕塑。还曾多次考察罗布泊、楼兰、太阳墓地、巴里坤古城,足迹遍布丝绸之路古道沿线……

一次,在阿里羌塘无人区,他在穿越沼泽时陷了进去,周围却没有任何能求助的人。强烈的求生意志下,他把相机包扔出沼泽,然后泥鳅似的打滚,滚到了土地上,这才捡回一命。
“在很多情况下,直面死亡的危险,才能考验一个人的梦想。”
04
阿里,第二故乡
阿里被称为“西藏的西藏”,“世界屋脊的屋脊 ”。这片极少有人踏足的秘境,藏着古老的象雄文明、灿烂的古格王朝、苯教、藏文化……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

阿里冈仁波齐峰
1985年,宗同昌作为文物摄影师,随国家文物局考察队进入首次阿里,对古格王城进行全面考察。
古格王朝是西藏历史上极为辉煌的一个政权,然而却在公元十七世纪中叶一夜之间消失了,留下了大量谜团。其王城遗址位于阿里札达县札不让一座山峦顶部。

古格故城遗址,位于阿里札达县札布让村
阿里地区的自然条件极其恶劣。考察队到达阿里后发现,从拉萨到阿里,1700公里,几乎没有路,中间还要穿过一个几百公里的无人区。
不仅如此,阿里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1度,昼夜温差极大。
饭也吃不好:蔬菜匮乏,没有高压锅做不熟饭,熬到后面,就完全是“消耗自己的体能了”。

源自冈底斯山的象泉河不知疲倦地向西流淌着,缔造了令人神往的西部秘境。

班公湖
在经过整整十天的艰难跋涉,宗同昌等终于到达古格王城。好在,这座已经伫立了几个世纪的王城没有令人失望,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古格王朝是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发祥地,大量的佛教建筑里有许多壁画,它们的风格非常独特,是你在西藏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特别是它的天花图案,精彩至极。”

古格王城红殿壁画中的白度母

古格王城白殿壁画中的庆典场景

古格“运输图”壁画
看到眼前这么多“宝贝”,宗同昌立马投入工作:“当时,正值雨季,很多房屋里都进了水。
那些天花图案,我必须躺在地上拍,所以,有的地方灌进了雨水、有泥,也只好躺在泥水里拍,有时候,能找个麻袋垫一下,就已经很知足了。”

托林寺红殿壁画的佛传故事之白象入胎

托林寺红殿的佛传故事之佛诞生图
高原反应、高强度的拍摄,加上恶劣的工作环境和营养不良,宗同昌还是顶不住了。
他在高原发起了高烧,非常危险,弄不好就可能转为肺水肿。他被队友架下山,在山下躺了三天,才能坐起来。
病情刚有所好转,他又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在托林寺,他拍摄到大量精美绝伦的壁画、雕塑与建筑,向世人揭开了后弘期藏传佛教的鼎盛与辉煌。

托林寺泥塑佛头与经书残页(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当年“十佳图片之一”)

托林寺早期壁画残块

托林寺壁画残块

此壁画描绘的是释迦学经习武的情景
这次考察收获颇丰,被国家文物局评为20世纪中国100个重大考古发现之一,也让宗同昌意识到,这片人迹罕至的雪域高原,有着重大考古价值,却一直为人所忽视。
此后,宗同昌坚持考察了阿里38年,用了几乎大半辈子的时间,一点点揭开千年雪域高原的神秘面纱,还原古阿里文明的灿烂辉煌。

除了古格王城以及周边大大小小的古格王朝遗址,宗同昌还一次次深入阿里地区其他的遗址和村落,拍摄了大量不同时期文明的遗址、寺庙、文物、壁画和雕塑。
不仅如此,每次考察阿里,他都要拍摄当地藏民生活场景的照片,对阿里的风土人情进行细致入微的记录。

非遗传承人大卓嘎与宗同昌。宗同昌跟踪拍摄了大卓嘎一家在阿里跨越40年的变化,为研究西藏地区社会变迁与文化传承提供了宝贵资料。
阿里承载了宗昌同太多的心血,它的神秘、精彩,吸引着人们的好奇和向往,也让宗昌同倍感遗憾:“我们对他的了解和重视太少太轻”。

2021年正月初五,已经72岁高龄的宗同昌又踏上了去阿里的路。
这一次,他完成了从北京天安门广场中国公路原点出发,全程13000公里独自驾车往返阿里的壮举,只为了能补拍一些极端季节里阿里的影像,把自己近40年的积淀汇聚凝练成一本影集——《天涯人迹》。

那些极端环境下“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的苦行僧般的无数个日夜,数次命悬一线却义无反顾的坚持探寻,历尽艰辛才得寻见的珍贵景象,凝结成一本集文献性、审美性、创造性于一体的影集,带领读者穿越时空,西行阿里,尽兴神游。

卡孜聂石窟壁画。描绘的是佛传故事,释迦牟尼讲经说法。

萨岗寺遗址。寺内尚存平面呈坛 城状的佛殿等建筑遗址,两道塔墙。该遗址也是象泉河沿岸的重要驿站。

扎什伦布寺强巴佛。总高26.7米,佛身高22.41米,是现今世界上最大的室内铜佛像。

东嘎窟2号
常书鸿先生曾给宗同昌题写“雪域行”三个字,但他的另一句话更令宗同昌动容:
“如有来生,我还做常书鸿,还要守护莫高窟!”
宗同昌说,如果有来生,他还要做宗同昌。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艺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