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几年，在我们村，谁谁去城里帮儿子带孩子了，那真是至高无上的光荣事，瞬间都比乡里乡亲高出半截。如今，一拨又一拨的人都从城里回来了。

有的是因为和儿媳合不来，有的是上下楼不方便，有的是嫌城里消费太高了。

我属于第一种。

五年前，我把三亩地包给隔壁村上人，和老伴大门一锁，兴奋地坐上儿子车去了城里。想着这辈子终是能脱离了这穷乡旮旯。

2.

其实，这地包出去有点赌气。

原本邻居老王说想种我们地，说一年一亩地给我们五百块。老伴也说给自己邻居种放心，可是，我觉得老王家三儿子，都没成才，都到娶媳妇的年龄了，连房子都没盖上。在农村，没新房子连媒婆都不上门。

我总觉得他想占我们家便宜。所以对他说话也刻薄。

“翠妹，我就想着咱两家地离得近，所以想……”老王支吾着倚在我家门口。

“哎呀，王哥，你瞧你三个儿子全啃你，再说俺家三亩地，即使给你种了，你也盖不上三处房子呀！”想着我儿子大学毕业，又在城里大企业上班，眉宇间都是骄傲。

“三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老王摸索出烟，点上了。

最后，我还是没同意让他种我家地。

临走那天，老伴想把我家大门钥匙给老王留一把，万一家里有个啥事的，他好帮忙。我瞪着老伴：“给他留钥匙，那不是咱家都任他翻了，他家那么穷，能安什么好心？”

3.

那时，老家还都有座机，后来都换了手机，座机也都停了。儿子都是给我们办的本地号码，这五年，我们没和老王联系过。

儿媳接连生了两胎，我们也没空回去。

如今，儿媳娘家爸妈退休了，她想让她爸妈过来住，就开始对我和老伴横竖看不顺眼。

儿子宠媳妇，也不敢得罪她。老伴执拗着要回老家，说城里有什么好的，和邻居对门住了五年了，连人家姓啥都不知道。哪像咱们村，都端着碗去邻居家，碰到好吃的，顺便就去锅里盛饭了。

没想到，我和老伴不走，中秋节儿媳带着儿子和孩子去娘家去了，这才刚进十一月，她就当着我们面说，她们全家去娘家过年。

老伴说走吧，在这也没啥意思了，咱俩在这过年还不说回老家呢，还能听个炮响。

4.

想着家里老房子五年没住了，不知道漏没漏雨，院子里是不是杂草丛生？

老伴一路上都在摩挲钥匙，嘀咕家里锁会不会生锈了，还有自来水多年没用，吃水都是问题。

我们到家时是中午10点多。下了车，眼前的一切，我以为走错了地方。门口居然养着一圈鸡，鸡倒是个个水灵。我气得鼻子冒烟，这真是的，居然在我家门口养鸡。

隔着鸡圈，我俩也没法回家呀，老王家大门紧锁。我来到马路上，看能碰到人不。一会看到村西头的李大爷过来，我们这才知道是老王家在我们门口养的鸡。

我正要去敲老王家大门，看到门上醒目的黄纸。李大爷不舒服急着去东边卫生室挂水，也没和我们多说话。

我扭头回去，腾出一个行李袋，打开鸡圈，狠狠地抓住三只大公鸡，抽了鞋带给它们把腿绑上。老伴看我这样，脸涨得通红，说我不理智，抓人家老王家鸡干啥，让我放了，我不肯。

也快午饭时间了，前面隔壁村就有开饭店的，我俩走过去2里多路，先去吃中饭。

我用三只鸡抵了饭钱。

5.

下午回来，走到村头，喇叭吹得凄凉，看到披麻戴孝的那人手里捧的遗像，我才知道老王今天出殡，难怪从中午都没见一个人影。

我俩空着手，也没上前去，从人后绕回了家。我家院门口已经是干干净净，连地上用铲子锄过的痕迹都没有。大门开了，村里的电工踩着梯子在我们院子里。

电工下来看着我俩：“叔，婶，你们回来了，好几年没见，还真想你们了，王帅(老王家大儿子)听李大爷说你们回来了，快点我检查下你家电线有没有老化的。”

老伴给电工递烟，我心里直嘀咕，我家大门钥匙没给他，竟把我家大门都打开了。当着电工，我也不好揭穿老王他们家。

电工检查完一遍说，都还好，都是两年前换的，没问题。

两年前换的？

看我质疑，电工指了指屋顶，我才发现全换成了蓝钢瓦。

6.

电工的一番话说完，老伴直抹泪，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原来，两年前，我家电线着火了，还是半夜，是老王带着三个儿子扑火的，他们敲锣打鼓的半天，村里才来了几个老弱病残的。现在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留守的都是妇女儿童和老人。

整个屋顶都烧得差不多了，这是老王找的泥瓦工给我们重新建的屋顶，花了两万多呢。

老王的腿还在救火时摔瘸了。

环顾整个院子，干干净净，居然没有一根杂草。电工笑笑说：“王叔每年都给你们打除草剂，大门和屋门王帅说王叔都换了锁，说着掏出一串钥匙给我老伴，门口是王叔故意养的鸡，这样陌生人以为有人住，家里才安全。”

我脸红了，想到我在老王出殡的日子，不但没去吊唁还顺走他的那三只大公鸡。

电工又给我们说了说老王家的情况。

7.

老王和三个儿子在我们走那年就开始养殖鸭子，他们有四个大棚，赚的钱早盖上三处新房子，还买了三辆轿车，一辆货车，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

儿子儿媳都孝顺，这不在老二家吃饭，突发心脏病死在他家了，丧事就在老二家办的。

电工指了指院墙，我才发现好长一段都是新建的。电工说夏天雨水大，我家的院墙被冲倒两次了，老王买了些新砖，抽空和儿子们给我们新建的。

我给老伴说，晚上去老王家看看吧，算算账，把修房的两万给老王儿子。

还没等我们去，老王家三个儿子都来了。他们拉着地板车来了，看着一车的东西，我泪水都出来了。

馒头，食用油，大白菜，冬瓜，胡萝卜，白萝卜，辣椒，红薯，还拿了新筷子，新碗，新碟子，两桶矿泉水。

王帅哽咽着说是他爸早就交代过的。

8.

老伴喃喃地说：“回来养老是对了，落叶归根，这里都是熟悉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亲人。”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邻居送东西过来，有送大枣的，有送南瓜，玉米面的，土鸡蛋的。

没人打听我们为什么回来，也没有人问我们还走不走。

我俩忙着收拾家。第二天早上，我俩提着水果去老王墓地祭拜了。

以后哪都不去了，外面的世界是豪华，但是，我更喜欢这农村的宁静和朴实。

开春种上菜，再学老王那样养些鸡，这才是我们最好的养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