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纵马回城,果然不走朝门,不报宣召,径往后宰门走去,门前有几个太监值守,见是太子来到,也不敢阻拦,放行过去。到锦香亭前,有数十个嫔妃(婢女?)正围着正宫皇后娘娘掌扇侍奉,太子下马跪于庭前叫一声:“母亲!”
皇后正挂泪忧思,见太子来到,强整欢颜道:“孩儿?喜呀!喜呀!这几年你父王有令不得我母子相见,我甚是牵挂。孩儿今日如何得暇来看我?为何你又声音悲惨?你父王年事已高,有一日龙归碧海,凤返丹霞,你父王自会把帝位传与你,你又为何不悦?”
“母亲,现登王位的是何人?”
“你这孩子疯了!皇帝自是你父王呀!”
“……万望母亲赦孩儿无罪……孩儿有话要与母亲说……”
“母亲能怪罪你什么,自然无罪!你快快说来。”
“母亲......三年来内宫之事与三年前相比,恩爱可否有变?”
皇后闻言,失魂落魄般出亭拥住太子,双眼忍不住滴泪道:“孩儿!你我久不能见,为何今日突然问起此事?”
太子心切,急道:“母亲快说,再晚了会耽搁大事!”
皇后这才喝退左右,低声哭诉:“若不是孩儿问起,我到九泉之下也不得明白,三年前你父王温暖体贴,此三年却冷如冰霜,我偶尔问起,他只说是年迈体衰不近房事矣......”(唱词)
太子听闻,挣脱身子便要上马离去,皇后赶忙扯住:“孩儿,你有何要事?为何话不说完便要急着离去?”
“孩儿今早出城打猎,偶遇东土取经圣僧,告知我父王身死御花园八角琉璃井内,是那全真道人假冒父王夺去龙位。父王三更托梦与他,请他来城中除妖,孩儿不敢尽信,才来找母亲相问,依母亲所言,那王位上坐着的必然是妖怪!”
“孩儿,外人之言,你怎么就信以为是了?”
“孩儿不敢认实,只是父王留下信物与他。”说着,太子从袖中取出金镶白玉珪,皇后见了更是泣不成声:“主公!你死去三年,为何不来见我,却先托梦与圣僧?......”
“母亲,此话怎讲?”
“孩儿!我四更时分也做了一场怪梦,梦见你父王湿淋淋站在我眼前,亲口说他已死去三年,鬼魂已去拜请唐僧,求他相救。我一时不能分明,正在此处迟疑,怎知你就来了,还说出此话,又拿出玉珪......我且收好玉珪,你快去请圣僧施展本领,以报你父王养育之恩......”
太子纵马出城,又回到宝林寺前,此时红日将坠,太子传令众将士依旧原地静候,匆匆进了山门,刚好撞见孙悟空摇摇晃晃从正殿出来,赶忙跪地道:“师父,我回来啦!”
“请起!你在城中可问清准话?”
太子将母子对话讲清一遍,孙悟空冷笑道:“若是这般,那妖怪想是什么冰冷东西所变!不打紧!不打紧!老孙自会帮你铲除。只是今日天晚不好行事,你先回去,明早再来。”
太子连连磕头:“师父,我在此伺候,明日同师父一路前去。”
“不好,若是与你一同进城,那妖怪生疑,认作你请老孙降他,却不是怪罪与你?”
“我便此时回去,也要被责怪。”
“为何要怪你?”
“我今早奉命率一众军马出城狩猎,此时竟一无所获,该如何回去复命?若问我个不才之罪监陷羑里(羑yǒu里,今河南汤阴,纣王曾把姬昌囚禁在羑里七年),你明日进城岂不没有帮手接应?”
“这有什么打紧?好说!好说!”
孙悟空有意显露些手段给太子看,便纵身跳上云端,捻诀念一声“唵蓝净法界”真言,山神、土地被拘,纷纷现身行礼:“大圣!呼唤小神有何吩咐?”
“老孙保唐僧至此,欲设计降妖,那太子打猎落空不敢复命,如今老孙问你等讨个人情,快些把那獐豝(猪)鹿兔、走兽飞禽各寻些来,好打发他回去。”
“请问大圣各要几何?”
“不论多少,随意取些便是。”
山神、土地领命,各唤起自家阴兵,刮一阵聚兽阴风,捉来野鸡山雉、角鹿肥獐、豺狼虎豹等共千百余只,献给孙悟空。
“老孙要它无用,你可把那飞禽走兽都就了筋(抽筋,不能动弹)摆在路旁,叫那些军士各自拿回城去,也算你等有功。”
山神、土地依言收去阴风,依次把群兽摆在路旁。孙悟空落下云头交代太子:“殿下请回,路上自有猎物,你只管收回去便是。”
太子见他在半空施展神通,自是深信不疑,连连谢过,出山门领着众将士回城。一路上隔三岔五便有一只野兽候在路旁,将士们不动鹰犬,伸手可得,一个个高声喝彩,称颂太子洪福。
寺中和尚见唐僧四人与太子谋事,愈加显得殷勤,连忙安排斋供奉上,又请进禅堂安歇过夜。
约摸一更时分,孙悟空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轱辘跳到唐僧床前:“师父。”
此时唐僧也没睡,只是当作孙悟空调皮捣乱,便没有回应。孙悟空又摸着唐僧光头乱摇:“师父,师父,你睡着了?”
“你这顽皮!这深夜还不睡觉,吆喝什么?”
“师父,有桩事儿与你说道说道。”
“何事?”
“日间我与那太子夸口,说我手段比山高,比海深,捉那妖怪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此时回想,其实有些为难......”
“你若说有难处,咱们不帮他也罢。”(这一回的妖怪青狮精没主动招惹师徒四人,也不曾有吃唐僧的想法)
“帮还是要帮,只是理上有些说不过去。”
“猴头乱说!妖怪夺了人家王位,为何还理上不顺?”
“你老人家只知道打坐参禅,可曾听闻过萧何的律法(萧何在《秦法》的基础上改进出《九章律》,是汉朝的基本律法,对后世影响极大)?常言道‘拿贼拿赃’,那妖怪做了三年皇帝,丝毫不曾走漏风声。平日他与嫔妃同眠,与文武同乐,老孙就算有本事拿住他,却不好定个罪名......”
“怎就不好定罪?”
“到时他说‘我是乌鸡国国王,有什么罪过要你来拿我?’,我却该如何与他折辩?”
“那照你说又该如何?”
“老孙心里已有计策,只是你老人家爱护短......有些碍事......”
“我怎么就护短了?”
“八戒生得夯,你常偏向他......”
“若不向着他便如何?”
“若你不偏向,今晚你与沙僧在此间歇息,老孙与八戒趁黑去乌鸡国城御花园,寻着琉璃井,把那国王的骨榇(chèn,尸体腐烂后剩的骨头)捞出来,藏在咱们行李中。明日进城,先不管什么倒换文牒,老孙见了妖怪举棒便打,他若敢拿言语对峙,便把骨榇拿出来与他看。到时候太子上来哭父,皇后出来认夫,文武百官见了旧主尸首也不敢再阻拦,我和八戒才好名正言顺降妖。”
“只怕八戒不肯去......”
“……我就说你护短!我还没问,你怎知他不肯去?便如方才我叫你你不应,最后不还是应了?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莫说是猪八戒,便是猪九戒,我也有本事叫他跟我走!”
“也罢,那你便去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