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鲁迅的好友兼御用装帧大师陶元庆,感染风寒药石罔效,于8月6日午后八时,在相交多年的亲密挚友许钦文怀中离世,深感悲痛的鲁迅拿出300元让许钦文处理后事。
许钦文将陶元庆葬在了西湖玉泉道旁,又举债在保俶山后买了一块地皮,在那里为陶元庆建了“元庆纪念堂”。
许钦文知道陶元庆生前最害怕孤单,所以他又在纪念堂旁边修了两间草屋住了进去,终身未娶妻。
但他所做的还不止如此,许钦文履行好友的临终托付,开始承担起照顾陶元庆妹妹陶思瑾的责任。
相信敏锐的人早已察觉许钦文与陶元庆之间的与众不同,许钦文对陶元庆的这份情谊,也着实令人钦佩。
但他与陶思瑾之间的事,才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亦牵扯出一桩由多角恋诱发的民国第一惊天“女同性情杀奇案”。
无妄之灾,无妻之累1932年2月11日午后,当警方赶到保俶山草屋后院草坪时,现场倒卧着两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一人伤痕累累陷入昏迷,另一人身中四十多刀(49刀)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昏迷的人正是陶思瑾,当场死亡的则是陶思瑾的同学刘梦莹,两名花季少女同时出现在孑然无妻的单身汉家中,这个单身汉不仅是著名作家,还是文坛巨匠鲁迅的得意弟子。
一男二女三角恋的俗套剧情,瞬间惹得全国上下一片哗然。
末代皇帝溥仪和淑妃文绣那千年一遇的“帝王被离婚大戏”,才刚刚过去不久,又迎来这种“惊奇”新闻,再联想到许钦文与陶思瑾哥哥陶元庆的那些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熊熊燃烧起来。
许钦文由此成为众矢之的,尤其他又因为草屋主人的身份遭到警方逮捕。
当时刘梦莹的姐姐刘庆荇得知妹妹遇害,许钦文只被判处两年徒刑,不明就里的刘庆荇以为许钦文就是凶手,但判得太轻。
案发前的1931年冬天,刘梦莹曾经前往上海探望姐姐刘庆荇。
在离开上海之前,刘庆荇塞给了妹妹三本存折,她以为这就是妹妹遇害的原因,向法院提起上诉并控告许钦文谋财害命。
但这件事儿许钦文是真的冤,他并非凶手,这事儿也跟谋财害命没关系,纯粹是因为一段狗血的“同性三角恋”。
刘庆荇所控告的罪名没有得到事实证据,但“三角恋”的影响太大。
最终法院觉得许钦文虽与案件无关,但一直未婚又容留两名少女在自己家中,造成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认定许钦文品行不端,判处其“妨碍家庭罪”,入狱服刑了10个月之久。
后来许钦文在摆脱风波后,写下了著名文章《无妻之累》自嘲,认为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始终没有娶妻的缘故。
保俶山草屋发生命案,身为屋主的许钦文尽管被捕并判了罪,但却是因“妨碍家庭罪”,显然与凶杀案毫无干系,那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草屋命案,一死一伤保俶山草屋命案的凶手一直都在案发现场,就是受伤昏迷的陶思瑾。
结合女佣和许钦文的口供可以知道,当日刘梦莹在草屋洗澡却发现雪花膏用完了,便打发女佣出去买。
等女佣买完雪花膏回到草屋时,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大门,便急忙找到许钦文一同破门而入,入眼的惨烈画面令二人震愕当场,还是许钦文率先回神差人报的警。
可见,案发时只有陶思瑾和刘梦莹二人共处一室。
一开始,陶思瑾并未对警方吐露实情,她声称洗完澡出来的刘梦莹拿出一瓶不知名的苦药水要求陶思瑾喝下,只是陶思瑾实在受不了那苦味,就吐了出来。
刘梦莹见状暴起,一边喊着“你不死我自己去死”,一边拿剪刀刺自己的喉咙,被陶思瑾夺了剪刀又去拿菜刀自残,陶思瑾阻止不过,眼睁睁看着刘梦莹把自己砍死。
显然,大家并不相信陶思瑾这番说辞,何况法医在刘梦莹的右手发现了明显的抵抗伤,难道她还能一边砍自己一边抵抗不成?
在警察的进一步讯问下,抵不住压力的陶思瑾承认行凶杀人的事实,但她强调是刘梦莹先冲进厨房拿菜刀砍向自己,她出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自卫心理才夺刀还砍,而非蓄意谋杀。
正当防卫本来无可厚非,但刘梦莹尸体上整整49刀,陶思瑾哪怕是防卫也明显过当了。
况且根据法医勘察推断,当时是陶思瑾持刀追砍刘梦莹,刘梦莹用木棍抵挡,试图跑到屋外呼救,却不慎在踏出房门时被砍中后脑倒地,陷入疯狂的陶思瑾扑向失去反抗能力的刘梦莹连砍几十刀。
至于刘梦莹咽喉处的伤口也不是她自己弄的,是陶思瑾为了伪造事实而狠心割断了刘梦莹的喉管。
所以整个案发过程根本不是陶思瑾所说的自卫,而是故意为之,最终陶思瑾被判处无期徒刑。
那么,两名花季少女为什么要举刀相向酿成惨剧呢?真是一男二女争风吃醋的俗套剧情吗?
现实往往比人们以为还要狗血……
同性畸恋埋祸根陶元庆患病离世时,陶思瑾还在西湖艺专的美术科求学,许钦文义无反顾地接过照顾陶思瑾的担子,负责她学费、杂费、生活费等一应支出。
有着陶元庆这一层关系,陶思瑾对许钦文很是熟稔,也常常因为思念哥哥而跑去许钦文的草屋小住。
久而久之,小住变成常住,许钦文的家也变成了陶思瑾在杭州的家。
正是在这一期间,陶思瑾在学校里认识年龄相仿的刘梦莹,她们一起就读于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住同一间宿舍,每日形影不离。
哥哥陶元庆去世后,刘梦莹陪伴陶思瑾左右竭力安慰;后来刘梦莹父亲去世,陶思瑾对刘梦莹心中的苦楚亦感同身受……
二人都经历了丧亲之痛,陶思瑾会在刘梦莹不开心的时候耐心开导,陶思瑾病倒了也会得到刘梦莹的悉心照料。
同病相怜的两人相依相伴,后来竟然相爱了。
她们一同盛装出游,肩并肩走过浪漫的断桥,穿过桃红柳绿的白堤,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只是沉浸在大胆追求爱情的勇敢与自满当中。
二十世纪30年代初,西方风潮日益流行,许多新派思想的青年男女都热衷于效仿西方,西方的同性文化在校园,尤其是女学生当中特别盛行。
新派对此表示理解和支持,但守旧派难免要在报刊上撰文批判,只是无济于事。
当时的一则报刊专栏就不点名地指出,二人爱得无法自拔,校方委员会屡次苦口婆心地规劝非但无济于事,还促使份爱更加浓烈。
陶思瑾在日记里说,她们打算在新年买两枚戒指以示纪念,也为彼此定下终身,她内心是无比喜悦的,因为她认为她们的爱情何等崇高和纯洁,且“我和莹早已立下誓言,决心永不与男子成婚”——记住这句,后面要考。
刘梦莹也曾经在日记里这样写道:“爱是神秘而伟大的,同性爱尤为神圣而纯洁。思瑾是个美妙而天真的姑娘,她真挚而炽烈的情感,我该怎样去感谢。”
两人在日记里的琴瑟和鸣,看起来是如此美好,但情到浓时说的话还是需要斟酌的,陶思瑾的爱有多崇高纯洁不好下定论,但她“博爱”却是板上钉钉的。
陶思瑾广布大爱,经常与别人发展多线恋情,好胜的刘梦莹一旦探知到情敌身份后,便也跑去与对方搞暧昧甚至同居在一起,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斩断陶思瑾在外的这些花花草草。
只可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1931年底,陶思瑾竟然与学校一个女教师刘文如,也确定同性恋人关系,这偷吃窝边草哪有不东窗事发的?
本来就因心生龌蹉的两人,不可避免又是一场激烈争吵,感情亦日渐疏离。
在新欢与旧爱之间,陶思瑾更倾向于前者,就是她的朝秦暮楚,也给日后的血腥悲剧埋下了祸根。
2月6日,陶思瑾专门从老家赶回杭州,为的是给回重庆老家的新欢刘文如送行。
送行完以后回到许钦文的草屋,遇到了2月3日便提前投宿于此的刘梦莹,关系紧张的两人剑拔弩张,终至血案的发生。
爱屋及乌惹灾劫陶思瑾与刘文如的关系是这桩血案的导火索,但刘文如在法律上并不负有任何责任,只是她身为陶思瑾同性恋人这个身份因血案闹得人尽皆知,使得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窝在家里不敢外出。
在这段情感纠葛中,刘梦莹是输得最彻底的那个。
她的死不是她姐姐以为的谋财害命,纯粹是争风吃醋引起的情杀案,也不存在一男二女纠缠不清的俗套剧情。
警方深入调查确认,草屋主人许钦文根本不在多角恋当中,他真的只是个“受故人之托照顾友妹”的“炮灰”罢了。
每当陶思瑾去草屋住,正处于你侬我侬的刘梦莹自然相伴同去,一来二去也跟许钦文相熟了起来。
但许钦文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很有分寸,每次两个少女居住在草屋里的时候,他总会避嫌到“元庆纪念堂”里暂住,这也是案发时他不在现场的原因。
许钦文之所以对陶思瑾如此包容,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陶元庆。
据“中国现代漫画鼻祖”丰子恺回忆,许钦文与陶元庆关系,也好得有些不寻常。
颇具才情的陶元庆长相也十分秀气,许钦文每次去看望他,都会送去雪花膏、手帕之类的小玩意,简直像是送给自己“女朋友”的礼物。
许钦文对陶思瑾的确是爱屋及乌,但并非“莞莞类卿”那般的替身之爱。
他决定挑起照顾陶思瑾的担子时,万万没有料到会给自己招惹囹圄之灾,名誉几近扫地。
许钦文对陶元庆的爱的确神圣而纯洁,他为陶元庆建造纪念堂而四处借来的那笔钱直到五十年代才全部还清,整整耗费了将近30年。
并且许钦文直至1984年去世,都终身未婚。
刘梦莹说爱是神秘而伟大,但爱更多的应该是忠诚且坚守底线。
情窦初开的少女在西方风潮的冲击下应接不暇,急欲效仿以彰显内心追求的那份独特,可这样的效仿里有几分对爱情的真挚,又有几分是为效仿而效仿?
最令人唏嘘的是,本来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陶思瑾,在1937年12月就获释出狱了,并在两年后嫁为人妻。
还记得这个多角恋情杀案的始作俑者,在日记关于“永不与男子成婚”的誓言吗?
许钦文和刘梦莹,可真是妥妥的“大冤种”。
参考资料:中国知网《跨越阴阳:从陶思瑾杀人案看20世纪早期的同性之爱》冉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