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下旬，日寇占据广州之后，于1939年12月，及1940年4月先后两次大举进犯粤北，企图夺取广东战时省政府所在地、华南战略要地粤北曲江，但是均未得逞。

第一次粤北战役之前，我任66军参谋处处长，随66军参加昆仑关战役（桂南战役）对日寇作战。

当听到敌人大举进犯粤北时，军长陈骥曾对叶肇（37集团军总司令）说：“敌人知道66军调离了粤北，才敢于进犯粤北，而且，与我们打过交道的近卫师团也调来了。”

谁料，昆仑关战役结束后，第66军以“违命避战”被取消番号，军长陈骥被免职。

陈骥要我回到曲江，办理军部结束事务，接着，第12集团军司令余汉谋即派我任186师少将参谋长。

我于1940年3月间，随新任186师师长李卓元到新丰梅坑接事（原186师师长赵一肩在第一次粤北战役时，因守良口阵地遇优势之敌攻击，未经激烈战斗，便率曾潜英旅溃退到后方坝子圩，而被撤职。该师张泽深旅则在沙田继续抵抗敌人，战后升副师长）。

当时，186师作为63军的预备队在梅坑整训。4月间，日寇又第二次进犯粤北，我随186师参加了这次战役。

现凭个人记忆所及，将自己在第二次粤北战役的亲历、亲见、亲闻，如实写出，以供治史者参考。

自1939年12月中旬至1940年1月上旬，第一次粤北战役结束后，进犯粤北之日敌败退广州，其主力盘踞在广州市及郊区一带，并以一部据守增城中新、福和，从化神岗、太平场，花县两龙、军田，三水芦苞等外围据点（敌军兵力番号记不起）。

我们第七战区所辖第12集团军仍固守粤北增城、从化、佛冈、清远之线既设阵地，以阻止敌人进犯，确保粤北安全。

当时，我们判断日军主力可能沿广从公路来犯，故将兵力重点放在左地区，以备应战。

其兵力部署如下：

65军（军长缪培南）为右地区队，守备清远、潖江、佛冈、水头之线；

63军（军长张瑞贵）为左地区队，守备增城东洞、派潭，从化良口、牛背脊之线；

62军（军长黄涛）为总预备队，位于翁源、青塘一带整训；

12集团军总部（总司令余汉谋、副总司令王俊、参谋长张达）位于三华；

第151师（师长林伟俦）及12集团军教导团（团长谢义）构筑韶关守备工事并准备对付敌伞兵部队空降。

以上第一线各军与总预备队，规定每年互换任务，以便一面守备，一面整训。

守备左地区之63军兵力部署如下：

153师（师长欧鸿）守备增城东洞、派潭为左地区，师部位于小杉；

152师（师长陈章）守备从化良口、牛背脊为右地区，师部位于塘肚；

186师（师长李卓元）为军预备队，位于新丰梅坑整训；

军部位于蒲昌，并在增城东洞设立军前进指挥所，以153师步兵指挥官李荣梧为指挥官，军部情报科科长李功宝为情报主任。

指挥官除指挥守备增城前线部队外，还组织随军杀敌队，以潜入敌后搜集情报及袭击敌人。

1940年4月间，第63军东洞指挥所得到情报，敌军104师团集结于从化太平场及增城一带，扬言分五路进犯粤北，但是，第12集团军总部及七战区长官部获悉后，未作出判断和处理。

4月下旬，日军主力沿广从公路北进，与我152师坚守良口前线的部队第456团发生激战。

敌军来势凶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向我152师良口以南一带阵地猛烈攻击，我方利用既设阵地，英勇奋战，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敌人伤亡惨重，我152师官兵亦牺牲很大。

经过两昼夜的激烈战斗，我152师第一线阵地被突破，敌人进占了良口。我方退据亚夷山、石榴花顶第二线阵地，继续顽强抵抗。

石榴花顶是良口阵地制高点，形势险要，为粤北屏障，陈章督师下令死守阵地，保卫亚夷山，以待援军到达反攻。

这时，凶残的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继续向石榴花顶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我456团第3营营长廖益金率领全营，并指挥第5、第6两连弟兄们英勇顽强抗击敌人，战况十分激烈，容瑞廷、李第长两连长负重伤不下火线，仍坚持战斗。

嗣后，由师部及时将枪榴弹送到阵地，增强近战火力，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接着，敌人又转向第1营阵地猛烈攻击，我第3营即以轻重机枪火力侧击敌人，又把敌人击退，石榴花顶始终在我一五二师手中，屹然不动。

就在奉命增援之186师，进出溪头、鸭洞口侧击良口之敌右翼（详见下文），由上下岳进出民乐圩，侧击良口麻村之敌左侧的时候，陈章命令456团派廖益金营，夜袭矿山之敌。

是夜23时，我军抵达山顶敌阵地前沿，受敌猛烈火力射击，伤亡很大，被迫退回半山腰。

次早，第456团集中迫击炮向敌炮兵阵地轰击，此时，敌人军心动摇，惊惶击炮，趁此时机，第456团吹起冲锋号，我部队迅速冲锋，至下午1时，占领矿山一带阵地。

敌人从矿山向良口撤走后，三架敌机向矿山一带轰炸20分钟之久，经过约旬日战斗，占据良口之敌人在我军三面痛击下，最后不得不撤退。

当152师在良口对敌激战的第三天晚上，186师接到12集团军总部命令，着该师迅速由梅坑出发，经吕田进出良口附近，支援152师作战。

抗战时期，苏联顾问视察中国军队 图片来自网络

186师接到命令后，即于次晨由梅坑出发按指定路线前进。当时，因春雨连绵，公路已破坏，道路泥泞，行军非常困难。“救兵如救火”，全师官兵为了火速支援兄弟师抗击敌人，不怕困难，仍以急行军的速度，于当晚抵达画眉堂宿营。

随即，又接到12集团军总部命令，着186师师长李卓元率领全师进出广从公路，由太平场以南直至广州，沿广从公路，以步兵连为单位，布置伏兵，以阻击敌人援兵及截断敌军后方联络线。

我当时即向师长李卓元说，这样分散使用兵力，不但不能截断敌人后方联络线，而且有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

我援引了66军在昆仑关对敌作战的事例：160师在渌龙岭对敌作战时，曾派出步兵连沿昆仑关通南宁公路埋伏，企图阻击敌人，结果，受南宁敌人派出部队猛烈攻击，全连官兵壮烈牺牲，生还者仅士兵数人。

李卓元同意我的意见。他说：“这是王俊（副总司令）的纸上谈兵。”

我们研究了应如何部署186师，才能有力地痛击敌人，支援152师作战，并准备向总部建议。但是，当时师与总部未能通电话，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接军长张瑞贵电令，着186师派副师长张泽深率两团为先遣队，经溪头进出鸭洞口向占据良口之敌侧背攻击，师主力跟进。

师长李卓元和我完全同意执行军长的命令，认为这样部署，才能有力地打击敌人。但是，军部与总部的命令前后下达有矛盾，应如何处理呢？

按执行上级命令，如在时间上前后有矛盾，应执行后者（即军部命令）；但如上下级有矛盾，应执行上一级命令（即总部命令）。于是，由师长李卓元向军长张瑞贵接通电话请示并陈述意见，军长答复，由军长负责，执行他的命令。

随后，师长李卓元即按军长命令，派副师长张泽深率557、558两团依照军长所指示方向进出。

张泽深当即派558团（团长凌宵旺）打前锋，该团进出溪头以后，发现敌人侧翼掩护部队，即展开攻击，经过一昼夜激烈战斗，突破了敌人掩护阵地，而进出鸭洞口。

当558团与敌刚一接触，即有一排长（姓名已忘，系军校毕业）临阵退缩向后方逃跑，为亲自督战的张泽深所发觉，张立即拔出左轮手枪将其处决。

186师前锋部队进出鸭洞口以后，发现占据良口之敌，在其东南方高地（高地名记不起）占领掩护阵地，张泽深即派557团（团长李克煌）向该敌进行夜袭。

李克煌接受命令后，即命该团第二营为右翼队，经某地向某高地敌阵夜袭；其亲率团主力为左翼队，经某地向某高地夜袭（所经小道、高地地名全记不起）。

团主力部队一抵达山麓，就在朦胧夜色中，向敌阵展开攻击，我第1、第3两营部队在营长严珠甫、李裕章指挥下，猛冲至敌阵前沿，但受到敌人猛烈火力射击，进攻被阻，部队一下子退至半山腰。

而后，团长李克煌整顿队伍进行第二波猛烈攻击，终因敌人占领制高点，居高临下，仰攻非常困难，攻击再次受阻，部队被迫退回山麓，重新整顿，候机再发动进攻。

此时，团长李克煌向师部发来电报，大意是第2营营长（姓名忘了）率领该营以夜间迷失方向为借口，实则畏敌避战，相隔数里没有及时参加战斗，致使团主力孤军奋战，未能克敌制胜，部队伤亡过半，全团官兵仅存600余人。

而第二营营长畏敌避战，拟予撤职查办，遗缺以少校团附叶镜台代理。

师长李卓元接电报后说，557团与敌战斗一夜，就损失了三分之二，是团长指挥失当所致。

我解释说，没有做充分侦察准备，进行夜袭，对敌仰攻，难免相当数量的伤亡，但绝不致损失三分之二。

依我判断，多数是在敌人猛烈火力射击下，纷乱退下散失的，加上部队在夜间作战容易脱离指挥官的掌握，而在本国土内作战，散失的人员很快就可以收容回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李克煌发来的第二个电报说，全团经过收容整顿，已有1200余人，正在准备迎接新的战斗任务。

李克煌团夜袭敌阵，虽因准备不充分，遭受较大损失，而又未能攻破敌阵而占领之，但给占领良口之敌右侧背威胁很大。

与此同时，我65军158师一个团由上下岳，进出民乐圩向良口麻村之敌左侧背攻击，这样我186、158两师分别向敌军主力的两翼，形成钳形攻击，使占据良口之敌三面受击，经过旬日昼夜的激烈战斗，敌人被迫撤退。

约经10天战斗，我186师前线部队发现敌人向后撤退，师长李卓元即抓住战机，命令以第557团为追击队，从现地出发，追击败退之敌。

该团以第2营为前卫，代营长叶镜台率该营追击至鸡笼岗附近，发现敌人后卫部队正在向南逃窜。

为了截断敌人退路，叶镜台勇敢机智地率领全营，绕道跑步抢先占领前面鸡笼岗高地，以火力封锁敌人退路。

此时，敌后卫大队长见退路已绝，便狗急跳墙，亲押敌兵向我军占领的鸡笼岗高地疯狂猛扑，我第2营官兵在代营长叶镜台的英勇沉着指挥下，利用有利地形，居高临下，轻重机枪、步枪齐发，用猛烈的火力痛击敌人，予敌重创。

一群残敌在敌大队长的督战下，冲至我火线前沿、乱喊乱叫，做垂死的挣扎，我军则越战越勇，用刺刀、手榴弹杀伤敌人，喊杀之声惊天动地，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开展了。

战斗结局，毙敌大队长以下百余人，缴获步机枪百数十支、新式通信器材双耳机一部（这是当时敌军大队部用的新式通信器材）及其他战利品甚多。我亦伤亡官兵数十人，战后，清理战场埋葬敌人尸体百余具。

与此同时，我63军153师派出补充团经石坑袭击，在从化温泉的敌人前进指挥所，缴获军用品和罐头食品甚多。当时，敌人在锅中煮的熟米饭热气腾腾，来不及吃就慌忙逃窜了。

152师在良口敌人败退时，即出击包围残敌10余人在良口附近村庄，并喊话：“缴枪投降不杀！”敌人不听，仍顽固抵抗，陈章即下令集中炮火把它全部歼灭。

此次战役结束后，第152师与第186师交替任务，第152师调梅坑整训为军预备队，第186师接替守备从化良口、牛背脊主阵地任务。

嗣后，第七战区政治部剧宣队到我从化塘肚师部及良口前线来慰问。当时，剧宣队有位共产党员荷子同志，谱写了粤北抗战歌曲，其中有《良口烽烟》《石榴花顶石榴花》《血战鸡笼岗》。

这些歌曲给广大群众以极大的爱国主义教育，所以流传很广，舞鼓了人心士气。

现据我的老伴陈慧华回忆，粤北战役时，她在曲江仲元中学念书，曾唱过这几首当日流行的抗战歌曲，只因时日过久，记忆得不完整，遗忘之处不少。兹凭她记忆所及写出如下：

《石榴花顶石榴花》的歌词是这样的：“石榴花呀石榴花！石榴花顶上开着石榴花，它红过珊瑚，红过琥珀，红过血也红过朱砂。……

你要曲江，我要广州，任你凶残的敌人，飞机、大炮、毒气都不怕，左来左打，右来右打，我们英勇的弟兄们都在石榴花顶上消灭它。

石榴花呀石榴花！石榴花顶上开着石榴花。它红过珊瑚，红过琥珀，红过血也红过朱砂，它吸收了敌人血的精华！”

战后，苏联顾问（姓名记不起）也到良口前线慰问，他站在石榴花顶山麓63军烈士坟前，满怀崇敬与感动，对英勇牺牲的烈士默默凭吊！

他对满山遍野的红花，感怀壮烈赋诗。犹忆当时由翻译念出，其大意如下：

石榴花顶石榴花，遍山鲜花映红霞。民族英雄烈士血，卫国忠魂万古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