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董平的临阵叛降，梁山军马得以兵不血刃攻进东平府。

进城之后，宋江“急传将令，不许杀害百姓、放火烧人房屋”。宋江对自己的部下还是了解的，他知道这帮人杀人放火都是习惯，必须要严格约束，才能有所收敛克制。

待到他们取了金银粮食，装车送往梁山之后，宋江又派人沿街发布告示，晓瑜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杀戮。汝等良民，各安生理。”

在宋江的严令之下，除了两户人家被灭门之外，东平府的百姓们并未受到太多波及，还算是“替天行道”。

被灭门的两户人家，起因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一个是妓女李瑞兰，因为出卖前来做细作的史进，被史进带人将“一门大小，碎尸万段。”

另一个是东平太守程万里的女儿程小姐。只因生得貌美如花，东平府督监董平屡次前来求婚，但程太守就是看不上董平，一直拖延不肯答应。董平引梁山人马进入东平府后，便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路奔到府衙，“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

如果说李瑞兰还有过错，程小姐真是无辜啊！

李瑞兰和全家一起被杀了，一了百了。可程小姐还活着，还被迫嫁给了杀害一家满门的仇人，岁月漫漫，她情何以堪？在梁山上，她怎么度过那惊恐绝望的日复一日？

《水浒传》的作者把更多关注给了梁山好汉们，他在冷峻客观地写下了这段故事之后，就对程小姐没兴趣了，自然，也没有交代哪怕一句，程小姐以后的命运人生。

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她的感受微不足道，她的声音无人知晓，当然也少有人关心关注。

可是，我在意啊，我想知道，这个无辜的女子，这个被侮辱被伤害的程小姐，会有怎样的心情与命运？

我当然在《水浒传》中找不到关于程小姐只言片语的记载，但我可以从类似的故事人生中去探寻她的命运。

离程小姐最近的，是梁山上，就有一个女子，跟她的命运无比相似。梁山“三打祝家庄”时，也顺便灭了一个扈家庄。尽管扈家庄已经表示归顺投降，但李逵还是杀光了扈家一门老幼。此前扈三娘已经被俘，随后，她被宋江当做礼物嫁给了好色的矮脚虎王英。

整个过程中，扈三娘沉默不语，她没有对全家被杀发出哪怕一声愤怒和抱怨——她还不是柔弱的程小姐，她身负高强武艺。扈三娘默默接受了这个命运，成为一个没心没肺的“梁山好汉”，跟王英，似乎感情还不坏，过上了日子不说，最后还死在一起，真是让人无语叹息。

程小姐会是另一个扈三娘吗？

梁山招安后没几年，北方的女真金国大举入侵，他们攻城略地，烧杀抢掠。金兵来临，开封府阳武县令蒋兴祖奋勇抵抗，城破后全家死难。他15岁的女儿被俘，和众多女子一起被金人裹挟北上。

这一夜，她们来到河北保定地界的雄州，身为俘虏的小姑娘找到机会，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首词“减字木兰花·题雄州驿”：

朝云横渡。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

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故乡归路难。

朝云，轱辘声声，白草黄沙，冷月孤村，飞鸿，是小姑娘的所闻所见，而那无昼夜的万种愁肠是她一路的心情，“回首故乡归路难”更是写尽内心无限的悲凉绝望……

“蒋兴祖女”只留下了这一首诗，此后再无消息，想来她与所有被俘的女子一样，是被凌辱、被伤害、被践踏的命运。

苍凉绝望之下，扈三娘麻木，蒋兴祖女哀怨，她们都认命了。那么，有不肯认命的吗？

清朝道光年间，台湾镇总兵刘廷斌在任上去世，家人渡海返乡。不料途中遭遇海盗，刘家满门18人，17人被杀，只有未嫁女儿，因为青春美貌，被留下性命，然后被海盗首领霸占。此后十余年，刘姑娘忍辱偷生，先后生下4个儿子。海盗首领知道自己对女子有灭门之仇，对她看管极严，绝不让她有半点和外人接触的机会。再后来，看着4个儿子活泼可爱，看着刘姑娘千依百顺，海盗首领便放松了对她的看管，也允许她偶尔去寺庙进个香什么的。刘姑娘抓住了机会，将自己的经历悄悄写下来，然后趁人不备递给僧人，指引他告官捉拿海盗。

海盗被一举全歼，忍辱十几年，刘姑娘终于大仇得报，本该告慰父母亲人。谁料，刘姑娘随即以决绝之心，亲手杀死自己和强盗生下的4个儿子，然后自尽。临终前，她对那些目瞪口呆的官兵说：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至于这4个孩子，他们不是我的儿子，是仇人的儿子，我又怎能留下他们……

刘氏女的故事实在太过罕见，也太过惨烈悲壮，被《清史稿》记录在“列女传”中，我们才有幸得知，人间亦有如此刚烈娇女。

回到《水浒传》中的程小姐，她大概没有刘氏女的勇气，也没有扈三娘的麻木，大约是蒋兴祖女一般，满怀绝望痛苦，然后，便湮没在历史和生活的浩瀚烟尘中了——这也是无数被欺凌被伤害的平凡女子的命运人生。

董平在征讨方腊途中先是被炮击伤左臂，为了报仇，第二天怂恿张清跟他偷偷出战，结果二人全都战死，董平被对方“剁做两段”，我读到这里，觉得真是挺大快人心的。

得知董平终于死于非命，程小姐是不是会很开心？再也无需看到仇人，再也无需克制心中的仇恨，她大约也会活得轻松一点点吧？

希望她改嫁，希望她能够平静安心过完余生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