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姜大勇(整理:白杨)
我叫姜大勇,1975年生人,现在是一名县高中的体育老师。
我的老家在鲁南平原地区的一个偏僻小山村,这个村子很小,只有一百多户人家。
村子距离最近的镇子有三十多公里,道路上都是坑坑洼洼,往返一趟至少花费四五个小时。
因为路途远,所以村子里的人,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从不去镇子上闲逛。
空闲的时候,大家伙会聚集在村子最中间那口枯井旁边。
这口枯井据说已经存在几十年了,不过,从来没有人从里面打捞上来水。
男的蹲在那里,嘴里吧唧着旱烟,有说有笑拉家常,女的则围成一个圈子,七嘴八舌聊东家长西家短。
我们这边靠种地维持生计,我父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他们凭借一双勤劳的双手支撑这个家。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生下来以后,就备受父母的宠爱,他们每次去镇上回来,肯定给我带回来很多好吃的。
我在父母的羽翼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快乐成长,直到八岁那年,母亲意外离世,我的人生就此发生了改变。
我八岁那年夏天,我跟着父亲去田间地头除草,快到晌午的时候,邻居张四叔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来到父亲面前。
“姜大哥,刚刚我去你家借细箩,呼喊你几声,一直没有人答应,我走进屋里,发现你家大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听到我母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当即慌了,抢过张四叔的自行车,猛踩脚踏板,朝家的方向赶去。
等我和张四叔跑回村子里时,父亲已经把母亲抱在马车上,他准备带母亲去公社卫生院看病。
“大勇,你好好在家里看家,我给你妈去看病。”
我赶紧点头答应,然后摆手父亲快去快回。
父亲拉着母亲离开以后,我默默的为母亲祈福,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
我为了显得更有虔诚,跪在地上,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
晚上七点多,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我听到马蹄进院的声音,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丫跑了出去。
我看到父亲红肿的眼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接跑到母亲身旁,哭着呼喊她,却没有一点儿回应。
父亲说,他赶着马车拉母亲去卫生院,到了医院以后,大夫说母亲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初步判断是心梗或者是脑梗。
我不相信母亲就这样不吭不响的离开我和父亲。
早上的时候,母亲还答应我,等过几天去镇上买线麻,会给我带回来最爱吃的炸油糕。
母亲从来没有骗过我,这一次,她食言了,我蹲在她旁边,边为她在盆里烧纸边哭泣。
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八岁的孩子,突然间失去母亲的那种心情。
接受不了母亲突然离世的不只是我一个,父亲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隔天上午,在母亲的葬礼上,父亲一个三十几岁的大老爷们,他哭的死去活来,拼命阻拦拉着母亲的灵车去墓地。
“美霞,你不能抛弃我和儿子,我不能没有你。”父亲说着的同时,就往棺材板上面不停地的拍打。
村里人看到父亲反应这么激烈,赶紧叫过来几个男人,把父亲搀扶到一边。
“抓紧把姜栋拉开,再耽误下去,就要错过下葬时间了。”
看着灵车离我和父亲越来越远,我们父子俩人就抱头痛哭。
在我们老家,有个不成规矩的习俗,夫妻之间,有一方去世,另一方不能去墓地,必须要等到烧完头七,才可以去墓地。
母亲的意外去世,给我和父亲带来沉痛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
每次吃饭的时候,父亲依旧把母亲的那双碗筷摆到桌子上,吃完饭以后,望着空座位,眼神呆滞。
晚上睡觉前,父亲也会把母亲那双被褥铺好。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到父亲趴在母亲的枕头上面,捂着嘴,正失声痛哭。
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父亲的状态才慢慢好起来,开始家里家外忙来忙去。
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每天忙忙碌碌,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
街坊邻居看父亲这么可怜,好心想给他介绍一个女人,被父亲当场拒绝了。
“我这辈子,除了孩子他妈妈,我谁都不喜欢。”
父亲对母亲的爱,没有人能懂,他们是从小夫妻。
当年,母亲是爷爷奶奶在马路边捡回来的孩子,等到他们长大以后,在爷爷和奶奶安排下,给他们举办了婚礼。
说实话,要不是后来发生一件事,父亲这辈子都不会再婚。
我上初中那年,父亲一个人赶着马车在地里干活,马受到了惊吓,突然向前狂奔,父亲没有任何防备,从把车上面摔下来,之后右小腿粉碎性骨折。
父亲骨折以后,身边不能离开人,为了照顾父亲,我向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父亲不想我为了照顾他而耽误学习进度,所以,他死活不同意我在家照顾他,坚持说一个人在家里可以。
还好,我们家的街坊邻居都心地善良,看到父亲一个人在家里,大家轮流来家里照顾父亲。
父亲在炕上休养了一个月,因为这件事让他决定娶个女人回来。
父亲康复以后,通过亲戚介绍,他与一个寡妇相亲了。
这个寡妇,几年前死了丈夫,是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要不是经常被同村欺负,她可能不会改嫁。
父亲与我继母相互了解了半个多月,最终俩人决定重组家庭。
继母来我家那天,她身边带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儿子,可能是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这个男孩表现的很怯生,躲在他母亲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大勇,你过来,张泉比你大,你得喊他一声哥。”父亲摆手示意我走过去。
我来到父亲身边,望着眼前这对陌生的母子,用蚊子大的声音与他们打招呼。
“赵姨你好,大哥你好。”
继母看过这么懂礼貌,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勇,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继母来到我家以后,开始里里外外大扫除,等我放学回来,发现屋子里的擦得干干净净,玻璃擦的就像没有安装上似的。
吃饭的时候,继母做了两道拿手的饭菜。
我和我父亲在一起生活的三年多,以前有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从来不做饭,母亲去世以后,父亲被逼无奈,做的饭菜与母亲相比差远了。
现在看到继母将自己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我看到直流口水,狼吞虎咽吃起来这三年多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饱餐一顿。
吃过晚饭后,继母让我和她的儿子回到小屋里写作业。
继母的儿子学习很好,因为他比我高两届,我有遇到不会的题会向他请教。
没超过两个月,我和他相处的和亲兄弟似的,走在哪里都形影不离。
继母这个后妈做的很称职,有她儿子一口饭吃,也会有我一口菜夹,一碗水端的很平,从来不偏袒任何一个。
我这个所谓的大哥特别有眼力见,每次看到父亲在外面干着活,他总是跑出去帮忙。
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都出去帮父亲干活,我这个亲儿子总不能继续躲在房间里学习,也得跟着出去。
父亲瞧见我们小哥俩都出来帮自己忙,赶紧摆手示意我们回去。
“你们抓紧回去学习,这点小活我自己能干。”
我这个所谓的大哥上高三那年,我上了高一,当时家里经济条件有限,不可能同时供两个孩子一起念书。
我父亲说我年龄小,想让我辍学回家跟着他一起务农,继母不同意,说她儿子是当哥的,理应让张泉辍学回家。
我父亲和继母因为这件事,俩人大吵一架,最后还是通过抓阄决定的。
可能就是命运吧,在抓阄的时候我抓到了“走”,张泉抓到了“留”。
就这样,我继续念书,张泉回家跟着我父亲起早贪黑去田间地头干活。
很坦诚地说,我当年上学的钱,其中就有我这个大哥出的一份力。
“大哥,让你留在家里务农,我心里有愧。”
“弟弟,你不要这样说,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不是很特别喜欢念书,感觉在家里干农活挺有意思的。”
我明明知道大哥说的是假话,但是我又不好意思揭穿他。
在我的印象中,有一个片段让我今生都无法忘却,是我考上大学那年。
我刚要坐上父亲开的拖拉机去镇上火车站,继母连跑带颠从屋子里赶出来。
“大勇,这是我刚煮好的鸡蛋,你拿上路上吃。”
在那个年代,家里的鸡蛋本来就不多,继母竟然将家里仅有的12个鸡蛋都煮上了,让我带走。
这是继母的一片苦心,我不能婉拒她,我含热泪收下她煮好的鸡蛋。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和大哥坐在车斗里,我从煮好的鸡蛋里拿出两个赛到大哥手上,他不肯收下,我就威胁他,要是他不收下,那就不认我这个弟弟。
我都已经进行了道德绑架,大哥不好意思再还给我,只能偷偷塞进兜里。
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大学毕业以后,回到家乡县城,当了一名高中的体育老师,而我这个大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农村,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干着累死累活的农活,腰包里还攒不下几个钱。
我因为在县城上班,很少回农村老家,继母和父亲的衣食起居,都是大哥帮忙照顾。
有一次我回农村老家对大哥说“大哥,谢谢你替照顾赵姨和父亲。”
“弟弟,我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每次我回农村老家,都会和大哥喝的伶仃大醉,然后俩人一起回忆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大哥打电话告诉我,说我父亲早上起来摔倒在外面,至今昏迷不醒,让我抓紧回去。
当时我还在纳闷,为啥大哥不抓紧把我父亲送到医院抢救,等我回到老家时,大哥才告诉我实情,原来早上起来时,我父亲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我和大哥一起为父亲举办了隆重的葬礼。
在葬礼上,大哥坚持要为我父亲披麻戴孝,他告诉白事主持“姜叔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老人家去世,我要尽最后的一份孝心。”
中午12点,我办完父亲的后事,趁继哥不在家,我和媳妇偷偷把继母扶上车,然后拉到我们家,我和媳妇儿商量好,决定对她老人家尽一份孝心。
我们前脚把继母拉到家里,继哥后脚就追了上来。
“大哥,现在我父亲没了,我想对赵姨尽一份孝心,所以未经过你的同意,就把她老人家带来了。”
“弟弟,现在我姜叔虽然不在了,但是农村的家依然是你的家,我不希望因为姜叔的去世而让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就此中断,让我带你赵姨回去吧,她在城里我不放心。”
继哥带继母回去的时候,他临上车前说了这样一句话“弟弟,常回家看看。”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眶湿润了,望着远走的车子,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