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说父母已经都不在了，老家也很少回去，不过每年的中秋节我还是回农村老家一趟，跟村里的大伯大娘他们走动一下，顺便再看我的那个老家。不过回老家我有一个地方还是不敢去，那就是我发小宝根的家。

其实不能说不想去、不能去，而是我特别怕麻烦他，因为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太热情了，一般人倒也无所谓，可宝根情况特殊。而这一年，果不其然，我还是没有逃得掉，被他硬拉着过去吃饭，然而这顿饭我没有吃完，就已经坐不住了。

1.

我和宝根两家是斜对门，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过我们其他人长大以后都出去打工，甚至在外地买房子定居下来，可宝根却一直生活在农村，几十年了也都没有出过这个村。

不是他不想出，而是他出这个村比较困难。

小的时候宝根出了一场意外，本来没啥大事，总觉得熬几天就能熬过去，可后来才发现，他的腿再也回不到之前的那个样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宝根的母亲发现了不对劲儿，开始带着他去看病，然而钱都花光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毕竟已经晚了。

因为这件事情，宝根也自暴自弃，甚至每天躺在床上，哪里也不想去。

渐渐的，身边的小伙伴也很少跟他有走动了。

因为我俩年龄差不多，又是斜对门，关系很好。

以前我们出去钓鱼，或者是出去挖野菜什么之类的，大家都是成群结队的外出，可很多人觉得宝根走路慢，是个累赘，就不想带着他走，再说，万一出了事，不好交代。

但宝根一直跟着我们走。

怎么办呢？

有个带头的人就说，看宝根是跟着谁走的，谁就不要跟着大部 队走了。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前走，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前走，直到我走的时候，宝根开始站起来跟着我走了。

带头的那个人就说，不让我跟着他们一块玩了，让我跟宝根在一起就行。

从那之后，我也确实一直跟宝根在一起，经常在村里，都能够见到我俩的身影，一直形影不离的。

2.

在我们那个年代，其实吃饱穿好是最为关键的，更别说是上学的事情，但村里面还组 织我们那一批人去学校读书，不过大部分人都是读小学二年级就不再上学，能认识两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或者是会写阿拉伯数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宝根人很聪明，大家都在玩，但他行动不方便，就一直在教室里面写作业、写字、背书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最后我们都下学了，宝根一直上到小学四年级。

小学四年级，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样的知识已经足够用了。

慢慢的我们在外地开始打拼了，可他却一直留在村里。

曾经，宝根也想出去打工，但他母亲不肯，毕竟他这个样子出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万一出了事情，身边没有人帮助可怎么办？

我们都出去了，老家只有宝根一个人，过年的时候从外地回来我会第一时间去找宝根说话聊天，跟他讲讲外面的事情。再到后来我们开始娶妻生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们这群发小里有人结婚，宝根都是第一个跑过去帮忙的，当然了，他帮的都是一些小忙，毕竟身体不是那么的方便。

不管谁结婚，他都很高兴，一直帮着各种各样的忙，实在是干不了重活，就会拿着一些 烟到家门口散 烟去。

他说看到我们结婚，他就高兴。

宝根直到30多岁了，一直都没有结婚，说实话，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也替他着急了，毕竟他母亲可以照顾他好多年，但终究有一天他母亲还是要走的，走了之后，宝根应该怎么办呢？

他上面有一个哥哥，但他哥哥自从成家之后也分家了，住在村外面，很少回来一趟，宝根以后的日子还是需要自己来承担。

在32岁的这一年，宝根终于结婚了。

我们其他的几个发小都很高兴，连忙回家参加他的婚礼，不是给他处理家里面的杂草，就是帮着他刮一下大白，或者换一下瓦片，甚至我们几个发小兑钱给他买了一块匾，是平安喜乐的匾，挂在了堂屋的正中间。

而看到宝根媳妇的时候，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只不过心里面还是咯噔了一下。

因为宝根的妻子，也是一个身体不是那么好的人，她的情况比宝根更加严重一些。

3.

但我们都能够理解，毕竟宝根家里面比较困难，再加上宝根身体这样，他能娶到媳妇已经算是很幸运的，而且我们也已经猜到他的妻子应该也和他差不多。

不过结婚之后，他们两个相辅相成，相处的也挺好的，5年之内生了两个孩子，而且两个儿子长得很好，身体也很健 康，我们都替宝根高兴。

过年的时候，我总会拿着红 包去给宝根孩子发压岁钱，宝根总是拒绝，我却说，这钱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拒绝算是怎么回事呢？

大家都有了家庭，开始忙碌起来，我更是如此，带着老婆孩子在外面定居下来，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农村老家。但每次只要我回去，都会上宝根家里面走动一下，看着他的两个孩子如此健康成长，我心里面也很高兴，看着他的孩子上了小学，上了初中，我是打心里高兴。并跟宝根说，如果家里面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说，大忙我帮不了但小忙我是一定会帮的。

他说这些年我没少给孩子压岁钱，还给孩子买衣服，这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其他的就不要再说了。

后来我的父母走了，我就把老家上了锁，很少再回到农村老家生活，尤其是母亲过了三周年之后，我回来的频率也就更少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感觉到宝根好像又老了许多许多。

想一下也是，他有两个孩子，压力很大。

他也不能出去打工，就和媳妇在家里面包了地，不过现在好的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机械化运作，不管是浇水、打农药，还是说是收割，只需要人在场指挥一下就行了，并不像当年需要人拿着镰刀去割麦子，而宝根虽然说没有出去打工，但收入方面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能够稳住两个孩子上学。

宝根大儿子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还特意从外地回到农村老家，给他拿了2000块钱，并叮嘱孩子以后上大学，如果没钱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给他转过来生活费。

然而宝根却连忙打住，他说给2000块钱已经算是很多了，以后的事情就让孩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4.

我回家的次数不多，不过每次回去宝根都很热情，不是把家里的菜给我摘过来，就是想请我吃饭，但说实话，我是不想在宝根家吃饭，毕竟对于他来说，还是挺困难的。

他和媳妇身体也都不是很好，做一顿饭也不容易，尤其每次我去他非要整几个菜，虽然说现在菜不贵，肉不贵，但做饭的过程确实比较难的。

有时候我会带着宝根去集镇上吃饭，他总是说花那个钱干啥？回来一趟就应该吃家里的饭，每次都是4个菜起步。

尤其是在前两年宝根媳妇生病住院之后，我帮了他一次，他对我更热情了。

那次宝根媳妇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晕倒了。宝根给我打电话，问我方不方便，我挂完电话，赶紧开着车到市区医院看看，宝根强忍着眼泪一直跟我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就晕倒了，现在在医院里面躺着。

那次宝根来的比较着急，什么都没有带，我安抚好他之后，就回家拿了爬爬垫，又拿了被子盆、牙刷、牙膏、毛巾、拖鞋等等，我能想到的全都拿来了，毕竟未来几天，宝根要一直留在这里陪着他媳妇，吃住都是一个问题。

我跟宝根说不要担心，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扛就行。

那段时间每天下班之后，媳妇做的饭我都会打包好给送过去，有时候还会给他买一些水果、牛奶、饼干什么之类的，也有时候坐在楼道里陪着他坐到后半夜才回家。

有一次医生过来说，存的钱已经不够了，后面还要再住一个周的医院，让宝根去交钱，但那个时候宝根迟疑了，眼神里都是慌张，都是无奈和恐惧。

我知道住院这几天花了他不少钱，当即我就跟他要了住院号，到交费那里直接给他交了2万块钱。

他说等出了院，自己会努力赚钱，会还给我的，我跟他说现在看病要紧，钱不钱的以后再说。

说实话，看着宝根为难的样子，其实我挺难过的，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那种感觉，就是当你在乎的人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或者说没有更多的钱去帮助他，会不会产生一种心里的愧疚感？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总之，我是有的。因为那2万块钱也是我和媳妇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其实宝根这种情况，是需要更多的钱，而我们是最好的发小，我也应该给他拿出来更多的钱，但是我没有，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5.

宝根媳妇稳定好之后非要闹着出院，我知道他们就是怕花钱，最后不得已提前办了出院，不过我让他直接来到我家里了，毕竟他媳妇的情况还没有完全康复，如果回到家再复发了可怎么办？

然而他们只在我家住了5天，还是坚持要回家。

我把他们送回了家，村里的很多邻居知道了，也都过来看望宝根的媳妇，有的人送牛奶，有的人送鸡蛋，也有的人送过来很多蔬菜，甚至一个老邻居还下了饺子给送了过来。

宝根媳妇躺在床上一直哭，哭，不是觉得命苦，而是觉得大家对他们一家的帮助实在是太多了，但她和宝根两个人身体都这个样，也帮不了大家什么忙，觉得亏欠。

我们总是劝宝根要看开一些，要想开一些，大家都是邻居，没有必要在乎那么多的事情。

后来宝根慢慢的开始赚钱，陆陆续续的还我钱，但我总是跟他说不要那么着急，人手里一定要先存一些钱用来应急，万一哪天真的没钱了，那才叫无能为力。

往后，我每次回家，宝根都很兴奋的叫我上他家里吃饭，甚至也会把院子里的菜摘下来洗好给我包好让我带回城里吃。

不过他每次让我去家里吃饭，我是能拒绝就拒绝，毕竟对于宝根媳妇来说，做一顿饭也是不容易，更何况要做一顿丰盛的饭呢？

可是这一年中秋节，我本来没有打算去宝根家的，他偏偏就在我家门口坐着，看我走完亲戚之后，硬拉着我到他家里吃饭，我实在是拒绝不了，只有硬着头皮去了，但那顿饭，还没吃完我就已经坐不住了。

6.

我跟宝根说要不就去集镇上吃饭，我请客。

但宝根就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是团圆节的，肯定是要在家里吃饭才更香，我被他拉着进了家，就看到宝根媳妇在屋里面正做着饭，院子里面放着一张桌子，此刻几瓶啤 酒已经放了上来，紧接着宝根就开始端过来菜。

一盘炸的知了 猴让我很意外，因为这个季节，哪还有这个东西。

没想到，宝根却说这是夏天自己逮的，不舍得吃，就用塑料瓶装起来，放在冰箱里冷冻起来，就等着我回来吃呢。

我说这么好的东西干嘛要等着我回来吃啊？自己吃就行了。

他说“你不是说想吃这个嘛？你不是说想回来逮知了猴嘛？只是夏天太忙了，没有回来，我就逮了这么多，留着给你吃的。”

这话一说出来，我整个人都麻了。

在夏天的时候，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个时候只当一句玩笑的话，是回忆小时候大家一起钓鱼，偷瓜或者是下河洗澡等等一系列童年的趣事，顺嘴就提了一句知了 猴，没想到他却记了下来，一直给我存到现在，自己也没有舍得吃。

随后，又端上来几盘菜，还有一盘变蛋。

在老家喝啤 酒吃变蛋是一个标配，尤其是夏天，天气热，不想做饭，就这么一吃，十分的舒服，不过以前这东西也是挺贵的，大家都不舍得吃。

宝根一边吃一边跟我说这些都是好东西，以前都是我请他吃，现在换成他请我吃。

我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聊着聊着，宝根跟我说这些年自己过得挺不容易，欠我的2万块钱，现在才还了几千块，他也挺无奈的，让我多理解他。还说自己当年修房子的时候缺钱，我给他拿了一万块钱，好多年才还上，实在是惭愧。

说着说着，宝根又问了我一个比较深层的问题，那就是什么时候回农村老家生活，他好跟我一块儿去钓鱼，一块儿去下象棋。

说实话，这个话题我是不敢讨论的，毕竟现在的生活多少是有一些身不由己，在外地要自己努力的工作，要为孩子，要为孩子的孩子而努力，老家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房子还是以前的老房子，下雨的时候还会漏雨，电和水我也早就断了，院子里面杂 草丛 生，每次回来都能想到小时候，想起母亲还在的日子，可是我再回来，发现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家了，甚至我都没有勇气再回来，也没有勇气跟村里的人说话聊天。

7.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那种感觉，当很久不回老家，偶尔有一次回来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人在大街上裸 奔一样，没有保护的感觉。

我很恐惧，也很彷徨。

吃着饭，吃着饭，我也有一种坐不下去的感觉，便起身抽起了一根 烟，长叹一口气。

跟宝根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好在我不像其他的人一样把住宅给卖了，只要祖宅还在，那我就有回来的可能。

宝根也说，只要我回来，他就一直在家里，只要他在家，我就不会感觉到孤单。说实话，我挺惭愧的，因为我们是一群长大的孩子，后来我们都成家立业，都在外地生活，但宝根却留在了家里，几十年了都没有出去。

有时候自己看上去过的很好，但其实是一地鸡毛，和宝根没法比。

宝根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回老家，他或许更希望以前的发小能够回到农村老家，能够跟他一起钓钓鱼，下地干活，或者是一块儿去集镇上溜达溜达。

我没有正面回答宝根的话。

或许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想要回到农村老家，也不是自己说了算，也可能只有等到退休的那一天才能回去吧。

不过我想这一天应该很快了。

看着宝根给我准备的那么多菜，还给我弄了几十斤的面，在那一刻，我也决定了要赶紧退休，退休后要回老家生活。

但，退休，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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