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天财经
周天财经 原创出品
「目前的环境里,长期主义的风险增加,回报变少」。
这是蔚来创始人李斌最近一个月,在多个场合频繁反思自己掉入了长期主义陷阱,他于 11 月 20 日在内部发表的九周年内部讲话中谈到:「我们以前是做五年战略规划,考虑的比较长。但现在市场变化太快,这次只做两年经营计划。三年内不能帮助公司改善财务表现的事,要么取消,要么延迟。」
李斌言辞犀利地谈道:光有 Vision,不 Action,怎么行?首先得活下去。不能事一没做好,就说我想得比你长期。没人去关心你是不是长期,市场表现好,你做的就是对的。长期主义的基础是短期执行必须到位,要不就是自欺欺人。今天如果别人说蔚来是长期主义,我们听的时候要小心,意味着我们很多事执行上做得不到位。
这些年,蔚来都称得上车圈的长期主义担当:自研芯片、向手机产业扩张,坚持走换电模式甚至自研电池包,蔚来以大手笔投入且战线拉得长而著称,但如今,李斌的重心,开始从大战略降调为关注小战术,特别是能让蔚来降本增效的战术。
蔚来手机
在最近,路透社就传出蔚来将剥离其电池生产部门,分拆后将寻求外部投资者,最早可能在 2023 年底进行,此举是为了削减成本。李斌这两天在《中国企业家》年会的反思性发言基本证实了路透传言,李斌说,电池自研,一旦启动就会产生费用,变成非常大的固定资产投资,但外部环境变化很快(电池价格下跌,让自研电池变得失去紧迫性),而组织惯性会让响应外部变化不够及时。
我们在上半年写过一篇《小鹏蔚来,困在「坏节奏」里》,过了半年再看,小鹏凭借新品 G6 找到了节奏,月销稳定在 2 万台之上,度过了危险期,而蔚来的新品 ES6 并未帮蔚来触及李斌预想的 3 万月销,更令人忧心的是,蔚来在 2024 年并无一款新品量产,这样的坏节奏如果持续,蔚来可能只剩一两年的生存时间。
蔚来月销量
图源:蔚来官网
有段时间,长期主义流行于企业界,在市场上资金充沛的时候,长期主义特指不计代价投入创新业务。还记得一位资本大佬喜欢标榜自己做时间的朋友,他恰好也是李斌的投资人,蔚来风头正劲的时候,大佬喜欢把李斌挂在嘴边,称兄道弟,但在蔚来 2019 年资金链紧张的时候,大佬就很难联系上了,如今,李斌或将第二次步入同一条河流,而大佬的业绩也不太好看,一味追求规模,超出了驾驭能力。
另一边,营收刚刚超过腾讯的字节,也从代表长期投入的两大领域同时撤出。11 月 27 日,字节跳动游戏业务板块朝夕光年大幅裁员,同时,行业盛传,字节跳动正在试图寻求以不低于 50 亿美元的价格,出售此前收购过来的游戏公司沐瞳科技。
而在 11 月初,字节 VR 业务 Pico 近半数员工转岗或被裁撤,这项业务曾经是字节极为看重的探索性业务,未来感比较强,也非常依赖大资金体量来快速催熟。但即便是苹果所拿出的 Vision Pro,有惊喜但不够好,也显示出这条道路漫长而曲折。
有业内人士评价,作为短平快风格的企业,字节收购来的以流量型公司居多,而非真正做内容的研发型企业。字节成功的经验集中于能快速基于数据反馈来迭代产品,而研发过程里,人的天才性创造则并不在擅长列表中。因而游戏和 Pico 硬件,都超出了字节的传统经验范畴,这是字节耗费数百亿所买来的教训。
当然,游戏产业自身,也遇到了一些中年麻烦,游戏葡萄在《2023,当游戏行业步入中年》一文中,这样写道: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大家曾经深信不疑的理想主义和长期主义已经不再流行。取而代之的,是被现实千锤百炼过的冰冷理性。不折腾,公司看不到未来;瞎折腾,公司说不定马上就要死在现在。面对 All in 的故事,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悲壮」,而不再是直呼「NB」。
游戏葡萄举了一串例子:某北京知名公司,单品跑过大几十亿的流水,早早就预判了行业转型的趋势。一口气立了约 10 个 UE 项目,射击、女性向、MOBA……前后花了小 10 个亿,如今项目几乎都被砍掉。某广州知名公司,当年发过多款月流水过亿的买量产品,成为华南致富神话,后来壮士断腕,放下联运布局自研,尝试做了多个差异化新品,一度年亏损近 2 亿。
过去,受米哈游的刺激,游戏产业意识到必须加大研发投入,但如此两三年后,不少公司发现「米哈游你学不会」,自己还被带入了坑里。难怪庄明浩在播客当中为 2023 年的游戏行业总结了几个关键词:开放世界全折、容不得想超过 3 年的问题、回归盈利。
放弃天马行空但短期难以实现革命性突破的烧钱业务,也是一种认命,这样的大公司不止字节,还有阿里,2023 年更早时候,阿里巴巴裁撤和缩减了达摩院的部分业务,达摩院承载了阿里对基础研究和颠覆式创新的使命。
在投入研发六年之后,阿里达摩院决定让量子计算研究回归科研机构。11 月 25 日,达摩院就裁撤量子实验室一事做出回应,表示已将量子实验室及可移交的量子实验仪器设备捐赠予浙江大学,并向其他高校和科研机构进行开放,对于达摩院量子实验室的员工,浙大将采取「双向选择、公开招聘」进行安置。
而在此前的 5 月,达摩院宣布放弃自动驾驶业务,做商用车的人员被转入阿里旗下的物流公司菜鸟集团,做乘用车的人员被转岗或裁员。
和自动驾驶强相关的一个产业是芯片产业,近几年也卯足了劲尝试自研和追赶,不惜投入巨大财力和人力,但研发之路是曲折的,长期主义总是有代价的。2023 年上半年,OPPO 宣布关停旗下芯片设计公司哲库科技(ZEKU),这也标志着四年前 OPPO 决心自研芯片计划流产。OPPO 方面关于关停哲库的原因解释为,面对手机市场的不确定性,公司决定终止 ZEKU 业务。此外,段永平也在回复投资者关切时回应称,「改正错误要尽快,多大的代价都是最小的代价」。
哲库 CEO 刘君以「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来进行总结,并称:手机行业不乐观,公司整体营收远不达预期。在这种情况下,芯片这样巨大的投资项目公司已承担不起。因此,经过审慎讨论,公司决定关停哲库,终止芯片自研业务。
而就在 11 月 21 日,TCL 旗下的摩星半导体宣布当日解散,据科创板日报报道,有接近摩星半导体的人士确认,该公司确已关停。从 TCL 官网的信息可知,魔星半导体成立于 2021 年 3 月,TCL 半导体参照 Fabless 模式,主要针对上下游关联产业需求量较大的芯片类别,如驱动芯片、AI 语音芯片进行重点开发,推进专用芯片生产;而在半导体功率器件领域,TCL 半导体拟扩大产能,提高器件业务核心技术能力。
据第一财经,一名摩星半导体相关人士表示,其面临的问题主要是融资进展,并不是项目进度问题。今年投资者对芯片设计行业基本「躺平」,市场跟风和避风看热点,并不是看价值,导致进展不快。
OPPO 和 TCL 的经历,也让我们认识到了芯片研发的难度和长期性,单靠一家企业单打独斗是不够的。所幸,还有许多迎难而上的冲锋者仍在继续攀登。
2023 年,消费者忙着用拼多多砍一刀,产业界也纷纷对自己的创新业务砍一刀。一方面是周期因素,跟随和盲从会让企业倾向于在大起的时候跟着大起,大落的时候跟着大落,都是因为别人做了,所以自己也要做,少了一些独立思考。另一方面,也是创新技术遭遇了技术的攻关瓶颈期,类似自动驾驶的一些技术路线,被验证短期内无法实现商用。
李斌总结道:长期主义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大坑,比如,如果把每件事都当成长期投入,却没有短期回报的话,资源一定会被击穿。
就连一向坚持第一性原理的马斯克,其特斯拉的 4680 电池也遭遇了极大的量产障碍,因为特斯拉狂热坚持干法电极工艺来削减制造成本,却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制造难题,连锁反应是特斯拉的下一代产品和 Cybertruck 也跟着难产,给特斯拉带来了巨大危机,一腔孤勇终究还是得面临冷冰冰的现实。
我们还是需要看到的是,产业腾飞很少依赖一项爆炸性的技术,而是多项流程工艺的缓慢改进,量变终于累积出质变,最终触及技术大规模商用的临界点。
并非所有人都能坚持到临界点,连王传福都曾在研发路上步履艰难,「真的差点就走不下去了!」王传福在 8 月份的一次演讲中哽咽着谈到,插混这条技术路线那时候已经被很多车企放弃,比亚迪内部对此也有争议,但王传福还是坚持走插混路线,「即使走错了也认了」。
在最近的 12 年中,比亚迪有 11 年的研发投入超过了当年净利润,甚至很多时候还是当年净利润的 3-4 倍,王传福回忆,在 2017 年~2019 年,比亚迪连续三年净利润大幅下滑,尤其在 2019 年,当时比亚迪净利润只有 16 亿元,但在研发上,那一年还是投入了 84 亿元。
直到 2020 年 3 月,比亚迪正式推出「刀片电池」后,公司开始迎接质变。在 2010 年到 2020 年这 11 年,比亚迪平均每年的销量都在 40 万辆到 50 万辆之间波动,2021 年终于转机出现,年销量涨至 73 万辆,2022 年更是达到 187 万辆,截至 11 月份,比亚迪 2023 年销量达到 267.2 万辆,2023 全年预计将非常接近甚至突破 300 万大关。
比亚迪的研发故事非常励志,也提供了一个视角:拉长到十年周期,能如此超越周期,日复一日地投入,日拱一卒确实是当前非常稀缺的商战爽文。但大家容易忽视的是,比亚迪的另一面是极致的成本控制,是用土法制造取得全自动生产所不具备的低成本和灵活性,把研发的宝贵资源都用在了刀刃上,这与蔚来大手笔烧钱的高举高打,形成鲜明对比。
2023 年,大公司们都学到了宝贵一课,明白光有仰望星空是不够的,正如李斌自己反思的:长期主义不能成为短期不作为的借口,无论多么长期主义也需要灵活应对市场变化,及时断舍离。好企业是冬天的孩子,韩国存储器逆袭的历史也告诉人们,不论是三星还是海力士的 DRAM 都是屡次逆周期投入的结果,市场收缩时企业扩张,最终成就半导体两大寡头。2024 年,对于中国企业来说,除了保留一些理想主义的火种,还需要学会成本控制,脚踏实地,保存实力,坚守到质变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