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亲历者口述(108)杨伯涛:第11师在芷江雪峰山的作战经过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4-01-16 03:38:05

杨伯涛: 1909年4月19日生,湖南芷江人。 1937年8月,由第18军军长罗卓英委为营长,率部搏斗,后调任军部参谋,自淞沪战场转移至皖南广德战场。

1939年2月,任第94军第185师第553团团长,驻宜昌西岸。

1940年5月,参加枣宜会战。宜昌失陷后,随第94军在大巴山高地守卫重庆门户,与日军对峙。

1941年,任第185师参谋长,参加反攻宜昌之战。1943年1月,任第86军参谋长,参加鄂西战役。10月,参与策划常德会战,主管作战计划。

2000年2月20日,病逝于北京。

杨伯涛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1945年初,日本侵略军在印、缅及太平洋战区处境日蹙,但侵华日军仍在作垂死挣扎,于4月调集兵力,发动了湘西雪峰山战役,历时两月,在我军打击下,大败而退。

日军遭此打击后,气焰顿挫,不敢再发动攻势,仅隔三个月即宣布无条件投降。

我第18军(军长胡琏)原属第六战区序列,担任洞庭湖西岸的守备。该军辖我指挥的第11师,守备常德、汉寿地区;覃道善指挥的第18师,守备益阳地区;戴朴指挥的第118师,随军部控制桃源附近地区。

就在1944年的冬天,第11师首先接受美械装备,在雪峰山会战前已经过一段训练。其他两个师因运输关系,未及改装即参加会战。

1945年4月,日军向雪峰山进攻,在战况紧急阶段,第18军奉命改归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指挥,南下参加会战。

日军虽于1944年底,打通了自北平至广州和自衡阳至越南的大陆交通线,但是,湘桂和粤汉两铁路不断受到我军袭击和破坏,未能通车。

特别是在芷江机场起飞的我国空军远程战略轰炸机的轰炸下,武汉至南京、上海的长江航运亦不能畅通,致使日军企图将我国东北、华北同东南亚地区联成一片的战略计划无法实现。

因此,日军视芷江机场为其心腹大患,其发动雪峰山会战,第一个目的就是捣毁芷江机场,占据这一战略要地;第二个目的是破坏我军调换美械装备、待机反攻的部署。

所以,日军自1945年3月起,即开始调兵遣将,在长沙、衡阳、邵阳各要点,囤积粮弹,进行备战。

湘西雪峰山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日军发动的这场雪峰山战役,得到了驻南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的批准,具体作战由第20军司令官坂西一良指挥,参战的有内田银之助的第116师团,度边长的第47师团,伴健雄的第34师团,提三树男的第68师团一部,船引正元的第64师团一部及独立第86旅团等作战部队,加上后勤部队,约近10万之众。

坂西一良指挥所进驻邵阳后,日军的兵力部署态势如下:

第64师团一部及伪和平军第2师,集结于宁乡、益阳附近地区;

第116师团、第47师团集结于邵阳、永丰间地区;

第34师团集结于广西全县、兴安间地区;

第68师团的一部之第58旅团集结于东安、零陵间地区。

湘西会战中,王耀武和美国顾问合影 图片来自网络

我军方面,担任湘西全面防守的部队是王耀武的第四方面军,所辖韩浚第73军,施中诚第74军,李天霞第100军,都正在接受美械,调整训练。

当时,各军的防守配备如下:

第74军主力置于雪峰山东麓,占据山口要隘有利地形,构筑决战主阵地,以确保芷江机场的安全,一部于武冈、石下江、洞口各要点构筑工事,准备逐点抵抗,消耗敌军兵力,阻滞敌军行动,赢得时间。对盘踞东安、邵阳之敌,以游击部队加强活动,严加监视。

第108军连接第74军左翼,配备于雪峰山东麓之山口、龙潭一线,构筑坚固工事,作为决战主阵地。一部于隆回、山门各要点构筑工事,逐点抵抗。对盘踞湘乡、邵东之敌加强侦察监视。

第73军主力占领新化县城,构筑工事。一部对宁乡、湘乡方面之敌保持接触。

这次会战最高指挥官为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战况紧急时,何曾离开昆明总部设临时指挥所于距离芷江不远的安江,根据王耀武第四方面军所获的情报,判断日军有发动夺取芷江机场的企图。

于是,第四方面军为确保这次会战的胜利,遂将在印度兰姆伽接受了全副美械装备,于1945年春,打通中印公路后,回到昆明的廖耀湘的新编第6军,迅速空运芷江,作为总预备队。

该军从5月初开始起运,陆续到达芷江后,未及参战,我军即已告捷。

芷江机场驻有中美混合航空兵第五团,拥有多个战斗机群,日机曾来轰炸多次,在芷江上空与我空军发生过激烈空战,日机被击落多架,机场一直保持完整。

唯芷江县城则遭到狂轰滥炸,人民的生命财产损失严重。以后,中英空军混合第五团战斗力一再得到加强,逐渐居于绝对优势,在会战中掌握了制空权。

同时,在黔桂边区的汤恩伯第三方面军,除以主力对付湘桂铁路之敌外,还抽派所属牟廷芳第94军进驻广西龙胜、湖南城步地区,向由全州西进之敌拦腰截击,胁迫敌左翼兵力,以配合第四方面军进行决战。

1945年4月中旬,日军对我军攻击部署俱按预定计划完成后,开始分左、中、右三路向我第一线守军展开全面攻击。

日军集结在宁乡之第64师团一部为右翼攻击队,其任务为掩护日军在邵阳的主力部队——中央攻击队右侧背的安全,向益阳攻击前进。沅江之敌数千人也向南开进,向益阳北面攻击。

我益阳守军在敌南北两面夹攻下,主动撤出,退据预设阵地,逐点予以阻击。

日军侵占益阳后,继续向桃花江(现桃江县)、安化西进,结果遭到我第73军顽强阻击。激战至5月初,日军前进至烟溪、新化之线,而我新化守军固守城垣阵地,敌屡攻未能得逞,两军形成对阵,互无进展。

在湘西崇山峻岭中推进的日军 图片来自网络

同时,日军集结在零陵、全州之第68师团、第34师团为左翼攻击队,分两路向我军进犯,敌第34师团于攻占新宁后继续西犯,由武冈南侧直犯武阳。

结果,我第74军守备武阳的一个连,全部战死殉国。接着,日军逐点攻击,于5月中旬前进至瓦屋塘、水口一线,向我第74军雪峰山主阵地展开猛攻。

而敌第68师团则沿新宁、武冈大道西犯,击破了我前进阵地,从三面包围了武冈县城,守备这里的我第74军一部,在予敌重创后,转移至主阵地。

日军集结于邵阳附近的第116师团、第47师团为中央攻击队,是这次会战的日军主力。

该敌利用湘黔公路运输的便利,附有坦克、炮兵部队,企图在左、右两翼攻击队的掩护下,以优势兵力迅速击破我第四方面军雪峰山主阵地,直取芷江机场,因而将其全部兵力投入战斗,分四路同时进攻。

第一路日军由邵阳循湘黔公路线西犯,窜至桃花坪我第74军前进阵地时,受到我军坚强阻击。

敌两面包围攻击,我一部守军撤出桃花坪,敌跟踪追击,相继攻陷我高沙市、石下江、竹篱塘等阵地,直抵我第74军洞口主阵地前,展开猛攻。

我第74军第58师凭据山险有利地形和坚固工事,予敌重创,敌攻势顿挫,虽一再增加兵力攻击,俱未得逞,两军陷于胶着状态。

第二路日军沿邵阳洞口公路线北侧向西进犯。我第74军第57师一部协同第100军一部,逐点予以阻击,敌疯狂钻隙而进,结果,我军退守雪峰山东麓放洞既设阵地,奋力阻击,杀伤敌军甚多。

随后,我第100军增调兵力投入战斗,对敌进行反包围,鏖战一周之久。敌无力再发起攻击,退据放洞周围,转取守势。

第三路日军由邵阳向西北进犯,攻击我石马江、巨口铺、顺水桥各既设阵地,我第73军逐点予以阻击,该敌全力西犯,击破了山门镇我守备部队阵地,进抵龙潭、雪峰山我第100军主阵地。

敌企图一举突破,未能实现。经数日激战,敌我阵线犬牙交错,我军坚守阵地毫不动摇。

第四路日军由邵阳北犯,击破我第73军一部守军,窜至新化、洋溪桥附近,经我第73军主力及第18军第18师一部增援,两部协力反击,战线遂稳定在新化东西地区一线。

日军自4月中旬发动全面攻势后,遭到了我军大纵深阵地阻击,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因此,前进迟缓,费时两旬,当到达我第74军、第100军占领的雪峰山主阵地前沿,敌军兵员粮弹大量损耗,已精疲力竭。

面对日军的攻击,我军利用大纵深既设阵地逐步阻击,利用空间优势赢得充裕时间,以加强雪峰山主阵地的防御工事和调动增援部队,同时,乘敌于正面仰攻、兵力分散、部队运动暴露之际,各部队在炮兵协力下,对敌进行猛烈攻击,并组织逆袭部队轮番向敌军反击,致使敌人穷于应付。

图片来自网络

早在4月初,我空军中美混合团即加强了驻芷江机场的实力,日夜轰炸粤汉、湘桂铁路的交通运输,以迟滞敌军的集结和补给。

战幕揭开后,空军全力支持前线战斗,随喊随到,协同地面部队联合作战。这时,日本的空军在我国大陆上残留无几,不仅丧失了制空权,而且陆军的侦察、联络手段也丧失了。

因此,日军在会战过程中,表现钝拙,不像过去那样灵活敏捷了。在山门要隘争夺战斗中,几个山头上的日军企图阻我前进,我在摆好攻势后,命令一个营向山头攻击。

在我空军一架轰炸机配合下,这个营一直冲上了山头,用冲锋枪对准手端刺刀的日本兵一阵扫射,日本兵纷纷倒毙,少数日本兵弃阵逃跑,不到两小时,我军就全部占领了这几个山头。

过去,我们和日军作战时,在战场上遭遇日军时,都要极力隐蔽身体,秘密窥视日军动态,若不慎被日军发现目标,就会招致日军炮兵和空军的轰击。

可这次作战就大不相同了,我率领师指挥人员和美国联络官司乐中校一行,到第一线观察地形、敌情时,发现对面700余米处,走来十几个日本兵,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似乎也在侦察情况。

他们发现我们后,就钻进树林隐蔽起来,我们哈哈大笑,从从容容指挥部队向其进攻。

5月初,我陆军总司令部开始部署反攻,决心动用精锐兵团歼灭当面之敌。于是,命令在黔桂边区之汤恩伯第三方面军,以主力对湘桂铁路沿线之敌,另以所属牟廷芳的第94军自城步、绥宁疾进,向武冈西北我第74军对阵之敌左侧背展开攻击。

被攻之敌不得不分兵抗拒,形成两面受敌态势。第94军经过激战,逐步进展至武冈、瓦屋塘一线,敌对雪峰山正面转而采取守势,我第74军乘机转移攻势,协同第94军合力围歼当面之敌。

早在4月末,最高统帅部将守备常德、桃源地区之胡琏第18军拨归第四方面军指挥,向辰溪附近集结待命。胡琏立即命令全军克日登程,行军速度一日约40公里,赶赴湘西会战前线。

芷江是我的家乡,这次战斗对我来说,既是卫国又是保家,为了尽到神圣职责,我决心不避牺牲,奋勇杀敌,我师部分官兵也议论说:“我们一定要保住师长的家乡,这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千万不能让师长在家乡人民面前丢脸!”

何应钦与王耀武原定的作战计划是:

乘日军攻势顿挫之际,将未参战的精锐部队第18军用于雪峰山正面阵地作战,居高临下,对敌出击,给敌军以粉碎性打击,一举结束整个会战。

后来,第四方面军参谋长邱维达等建议:

日军以夺取芷江机场为目的,主力部队用在雪峰山正面,企图直捣芷江,其两翼则是掩护和助攻部队,兵力较为薄弱。

我军从正面出击,未避其锋,难操胜券,不如向敌侧面薄弱处出击,较有把握。

最后,何应钦采纳了这个建议,决定以第18军由溆浦南下,向日军右侧背新化山门之线发动攻势,断其退路。

当时,第18军先头部队第11师已通过辰溪、花桥、怀化,到达安江附近,奉命后,立即掉头向溆浦前进,寻敌攻击。第118师由溆浦向东从新化南下。第18师以一部向新化前进,协同第73军进击围攻新化之敌。

我指挥的第11师遵照上级命令,向日军侧背猛进,截断其后方联络,经过溆浦县城后,即以战备姿态向南搜索前进。

预定第一攻击目标,指向敌右翼兵团之交通要隘山门镇;第二攻击目标指向敌中央兵团之主要交通动脉——邵阳至洞口的公路。

我师先头部队前进至山门镇正北15公里之马颈骨附近时,即遭遇日军迎面阻击,我即命令部队展开猛攻。

激战方殷,适逢日军一个步兵联队和一个辎重联队经山门向龙潭雪峰山前线之敌增援补给,那个步兵联队即转援马颈骨之敌。

我乘该敌展开运动之际,组织突击队迅速肃清当面之敌,而将锋芒指向该增援联队,而日军联队尚未部署完毕,即遭我突袭,伤亡颇众,一度陷于混乱,惊魂稍定之后,才占据附近高地和村庄,进行抵抗。

日军素以白刃战见长,这时,日本兵都端着闪亮的刺刀向我军扑来。我师士兵已装备美式近战武器,用冲锋枪于数步之内,向密集日军迎头扫射,卒将该联队歼灭,并缴获山炮两门、机枪多挺,生俘日军(含轻伤兵)60余名。

中国军队缴获的日军武器装备 图片来自网络

随师美军官兵听说俘虏了60名日兵,都好奇地去观看。其中,有一通讯少尉持枪欲将一名俘虏枪毙泄愤,被我阻止。在战利品中,有一堆日本钞票,美军以所带美钞兑换,作为纪念。

次日,我师来不及清扫战场即向山门镇进攻。山门地处东西要道,为日军后方补给点,有部分日军防守。

我师与日军接触后,日军兵力稍有增加,我即分兵一部从山门东北地形比较开阔之处迂回敌后攻击。

在我两面夹攻下,残敌向南溃退,我即刻要副师长王元直指挥一个团追击,全歼敌辎重联队,缴获大洋马300余匹和许多武器装备。

我师克复山门镇后,日军右翼侧背阵地开了一个大缺口,后方交通有被完全截断危险,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

于是,日军在雪峰山前线的部队,立即抽调兵力向我反扑,意图夺路东窜。我师迅速调整部署,在山门镇北面高地占领侧面阵地,控制东西隘口严阵以待。

守卫湘西雪峰山山门镇阵地的中国军队 图片来自网络

日军向山门镇进攻时,摸不清我主阵地所在,盲目向山门乱轰一阵,即贸然进入,我师乘此良机各个阵地枪炮齐鸣,日军毫无还手之力,其先头部队几被全歼,后续部队只得觅路逃窜。结果,我师以少数伤亡,获得全胜。

为彻底截断日军后方交通,协同友军全歼日军,我师继续向南攻击前进,以达到第二个攻击目标。

这时,日军向我雪峰山进攻部队,由于形势不利,已开始向东后撤,部队聚集在邵阳至洞口公路两侧,占据了所有山头和村庄,我师每前进一步,都遭到敌人的拼命抵抗。

但此时我师已装备美械,火力较日军占优势,加上中美空军也积极协同作战,美军联络官司乐中校携带陆空联络电台,随我身边行动,在战场上向驾驶员指示射击和轰炸目标,使得日军遭受重创。

这时候,日军飞机由于失去了制空权,只在拂晓时,以单机低空飞行,在我军阵地上空一掠而过,对我军根本没有什么威胁,故此我师能主宰战场,乘隙猛进,席卷敌阵。

我以一个团兵力,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攻占了湘黔公路要点石下江镇,完全截断了日军后方的交通线,形成了对日军四面包围的态势。

我军左翼第118师亦前进到荷香桥附近,向邵阳迤西前进,敌顽强阻击,战斗甚烈。军长胡琏以第18师一部从侧面增援,制压敌人的火力。

我南面战场第三方面军之第94军,经过激烈战斗,击溃了新宁、武冈之敌;左路敌军向东溃退,该军尾追,封锁了南部战场。

这时,我据守雪峰山主阵地的第74军、第100军不失战机,全线发动反攻,不顾长期苦战的疲劳,奋勇直前,咬住敌人,毫不放松。日军在包围圈内越来越紧缩,濒临绝境。

我判断,日军处此严峻关头,势必竭尽全力打开一条血路。因此,提前准备好应付日军突围的大战,决定以师主力面对雪峰山拥来的日军,占领有利地形,构筑工事,加强封锁,迎击突围之敌。

同时,另以一个团的精锐一部占领石下江镇一处坚固建筑,卡住公路,断绝交通,成为阵地锁钥;而该团主力以此为依托,占领公路两侧有利地形,迎击东窜之敌。

正当第11师秣马厉兵、严阵以待之际,忽然接到军长胡琏转来上级命令,要我将扼守在石下江镇的一个团全部撤离,集中全力向敌侧面攻击。

这样一来,包围网就出了一个大口子,被围日军一见有路可逃,就不顾一切地一拥而出,我虽督队猛击,但斩获之数不大。随后,我军亦全线乘胜追击,很快恢复了所有失地,恢复了会战前态势。湘西雪峰山会战于6月初胜利结束。

第11师在这次会战中,共伤亡官兵400余人,大多是在山门战斗中阵亡,对此我极为悲痛。

战后,我征得全师官兵的同意,派得力干部数人,在山门镇建立了“第18军第11师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坊”一座,以寄托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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