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铁瓜
2019年秋，我在中西部一座教堂啃冷披萨时，随便闲聊的一句话，竟挑起了美国版群众斗群众。当黑人阿姨为医保改革拍案而起，白人大叔紧握扳手捍卫工厂复工，教堂后院从唱诗声悠扬的“上帝之家”，瞬间沦为两派信徒挥拳相向的战场——这场意外让我亲眼撞见，美国社会被政治撕裂的狰狞切面。
第一章：初入红州蓝市
2016年那个秋天，我怀揣着对未知的憧憬和紧张，踏上了美国中西部这片土地。初来乍到，语言交流的磕绊、文化差异带来的隔阂，都让我迫切想要融入当地生活，寻找一种归属感。听说参加教会活动是了解美国社会和提升英语水平的好途径，还能蹭上免费咖啡，于是，每个周日，我都会前往市中心的圣马可教堂。
圣马可教堂，就像一个微缩的美国社会，充满了奇妙的反差与融合。在这里，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的银行家，和双手布满老茧、穿着破旧工装的卡车司机，并肩坐在教堂的长椅上，一同聆听牧师的讲经；满头银发、戴着精巧帽子的白人老太太，用颤颤巍巍却饱含深情的声音哼唱着福音歌，而一旁青春洋溢的白人青年，则抱着电吉他，弹出充满活力的旋律，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交织在一起，竟也毫无违和感。每次走进教堂，牧师老约翰那温暖而洪亮的声音总会响起：“这里是上帝的家，不分肤色和党派，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在他的话语里，我感受到一种超越世俗纷争的包容，本以为这份包容会永远延续，直到那个改变我认知的周日下午。
第二章：捐助活动后的致命话题
那个周日，阳光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气息。我们一群志愿者刚刚完成给贫民窟送救济包的活动，回到教堂后院稍作休息。大家又累又饿，我蹲在角落里，啃着冷披萨，芝士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混合着汗水和疲惫的味道。这时，老约翰拿着一杯柠檬水，慢悠悠地朝我走来，在我身边坐下。
老约翰是个六十岁上下的白人牧师，头发已经有些稀疏，笑起来眼角满是皱纹。他对神秘的东方文化充满了好奇，从古老的孔夫子哲学，到现代的中国网红，都能成为我们聊天的话题。不过，这次他抛出的问题，却让我瞬间汗毛直立。他喝了一口柠檬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中国人怎么看我们的总统选举？”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国内论坛上大家对美国政治的调侃和讨论。犹豫了一下，我说道：“其实在我们眼里，奥巴马和川普挺像的，至少他们都拼命兑现竞选承诺，奥巴马强推医保，川普疯狂建墙，都是为了实现自己对选民说过的话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观点分享，在这个倡导包容的教堂里，不同看法的交流再正常不过。然而，我完全没有料到，我的这番话，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惊涛骇浪。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我吓得一哆嗦，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噎住。
第三章：黑人阿姨的怒火
我猛地扭头，只见一杯咖啡杯砸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褐色的咖啡液体四溅，顺着玛莎大妈的指尖缓缓往下滴。玛莎大妈是教堂唱诗班的领唱，平时总是一脸和蔼，穿着色彩鲜艳的裙子，歌声婉转动人。可此刻，她浑身颤抖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树叶，黑珍珠般的脸庞涨得发紫，眼神中满是愤怒和不可置信。
“年轻人！你根本不懂美国！”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打破了后院原本的宁静，“奥巴马是马丁·路德·金之后最伟大的人！”她情绪激动，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他让我的糖尿病药费从每月400刀降到50刀！要是没有他的医改，我根本负担不起药钱，早就死了！而那个骗子特朗普，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他的那些政策就是在把美国往火坑里推，他在边境把孩子和父母分开，这是反人类的行为！他就是个破坏国家团结的罪人！”玛莎大妈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周围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撒谎的是你们这些左派！”一个愤怒的怒吼从斜刺里杀出，吓得我差点从蹲着的地方摔下去。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五金店老板鲍勃。鲍勃是个热心肠的白人大叔，平时总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上面沾满了油污。他总在礼拜后帮我修自行车链条，还会给我讲一些美国的生活小窍门，我一直觉得他是个特别实在的人。可现在，他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正用粗壮的扳手指着玛莎这个黑人大妈。
“特朗普让我的工厂重新开工！”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沙哑，“奥巴马那些环保条例，简直是噩梦！限制这限制那，我的工厂差点因为达不到那些苛刻的标准而破产！要不是特朗普上台放宽了政策，我早就失业了，我的那些工人也都得流落街头！还有他的减税政策，让我们企业有了更多资金去发展，创造更多就业机会，这才是实实在在为美国做事！”鲍勃情绪激动，拳头随着他的话语挥舞，似乎那扳手就是他表达观点的武器。
第四章：教堂变战场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安静得让人能清晰地听见头顶吊扇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老约翰见状，急忙站起身，双手在空中虚按，试图打圆场：“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是在上帝的家里，应该讨论圣经里的爱与和平，这些政治话题，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
“圣经说爱人如己！特朗普却在边境把孩子关进笼子！他这是爱吗？”玛莎大妈根本不听老约翰的劝，她的珍珠项链随着她激动的声调剧烈晃动，仿佛也在宣泄着不满。
“那你让奥巴马的医保来解释！”鲍勃彻底被激怒了，他将拳头狠狠砸向长椅，撞击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一颤，“我侄子的建筑公司因为强制医保，成本大增，不得不裁了十个伙计！那些伙计里，有好几个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现在生活怎么办？这就是奥巴马所谓的为人民谋福利？”
鲍勃的话就像点燃了一桶火药，整个后院瞬间炸开了锅。戴红帽子的老头挥舞着手中的《圣经》，扯着嗓子喊：“特朗普让股市涨了30%！他是美国经济的救星！”穿彩虹T恤的女生则尖叫着回应：“他剥夺了跨性别者的权利，他就是个独裁者！”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为了“奥巴马是不是偷偷信伊斯兰教”这个毫无根据的话题吵做一团。
人们分成两派，互相指责、争吵，唾沫横飞。有人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凸起，用最激烈的言辞抨击对方；有人挥舞着手臂，试图用肢体动作增强自己观点的说服力；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让冲突愈发激烈。原本宁静祥和的教堂后院，此刻变成了一个充满火药味的战场。
第五章：逃离现场
“我突然想起论文还没写！”我惊恐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心脏狂跳，感觉随时都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慌乱地抓起背包，朝着侧门拼命冲去。身后传来老约翰声嘶力竭的嘶吼：“以圣父圣子之名！放下那个烛台！”可此刻，没人会听他的。
跑过停车场时，我气喘吁吁地回头望去，只见鲍勃带来的工友正把特朗普竞选旗帜插在教堂告示牌上，那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而玛莎大妈的女儿，满脸愤怒，用一本奥巴马自传朝着旗杆砸去，纸张在风中翻飞。夕阳的余晖洒在教堂的十字架上，将影子拉得老长，可这影子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撕裂，在地上裂成了两半，就如同此刻分裂的人群和社会。
那天之后，我对圣马可教堂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再也没敢踏入半步。每次回想起那个混乱的场景，我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揪紧。
第六章：撕裂美国的不是政客，是我们
若干年后当我刷到特朗普集会上万人合唱《上帝保佑美国》，或是奥巴马为中期选举站台引发全网骂战时，总会想起玛莎大妈打翻的咖啡在木椅上留下的褐色污渍，那污渍就像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痕，刻在了我的记忆里。那个下午，我不过是说了句中国人眼里看似平常的常识，却像往干燥的柴堆里扔了根火柴，引发了一场熊熊大火。
我开始思考，真正撕裂美国的，到底是什么？是奥巴马和特朗普这两位政客吗？其实不然。真正灼伤美国社会的，是蓝领工人藏在扳手下的失业恐惧，是他们担心失去工作、无法养家糊口的焦虑；是黑人家庭攥紧医保卡的手汗，是他们对医疗保障的担忧和渴望；是移民二代在边境墙新闻前的失眠，是他们对未来、对身份认同的迷茫。当鲍勃们认定全球化抢走了他们的工作，当玛莎们相信种族主义从未消失，任何政治口号都能变成刺向同胞的刀。在这个看似自由、民主的国度里，人们被政治观点、利益诉求和历史遗留问题分割成不同的阵营，彼此对立，难以和解。
后记
回国之后我从手机里看到红帽子和彩虹旗的游行就会让我想起那个混乱的下午，想起那个裂成两半的十字架影子。那影子就像美国社会分裂的象征，时刻提醒着我人性在政治面前的脆弱与复杂。或许某一天，美国人能学会在争吵前先问一句：“你经历过什么？”去倾听对方的故事，去理解彼此的立场，用同理心去化解矛盾。但在那之前，我这个外来者，只能把政治话题和咖啡杯一起，永远锁进柜子深处，远远地看着这个国家在政治的浪潮中起起落落，期盼着它能找到治愈伤口、重归和谐的良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