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骨鞭抽到皮开肉绽时，崔靖川小心牵起沈晴的手道：「阿晴，小心些，别伤了手。」
羞我辱我的是他，最后乞求我原谅的也是他。
我逃走后，这位一身傲骨的从不用跪拜皇帝的少年将军第一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虔诚下跪：
「臣愿交兵符，散家财，只求陛下能指臣明路！」
1
崔靖川15岁随父出征杀敌无数，18岁可独自领兵作战，年纪轻轻，就已是齐国的开国功臣。
齐帝见到崔靖川的第一句话就是「英雄出少年」。他桀骜不拘的性子加上圣上的赏识，是齐国唯一见圣上不用行跪拜礼之人。
沙场、朝堂，他从不下跪，只跪天地与父母，却偏偏无人敢说他藐视君威。
箭术在齐国更是无人能比，所以，他能射中我并不意外。
崔靖川带领十几精兵将我跟谢聿逼至绝路，后方的峭壁在黑夜里更是深不见底。
腿上的刺痛让我站不起身来，只能勉强被谢聿搀扶着半跪在地上。
崔靖川一个翻身下马，走至我面前，缓缓弯腰朝我伸出一只手，声音像是一滩深邃的湖水：「府里的桃树开花了。」
以前的他想要什么便强取豪夺，此刻，却似乎是在乞求：「我们回家吧，桃夭。」
将军府的院内有一棵开得极盛的桃树，每年春天我都会将酿好的桃花酿埋在树下，不过，今后，我不会再为他酿酒了。
我收回思绪，目光停留在眼前之人身上，漠然道：
「我叫谢知春，不再是桃夭了。」
将军府桃花的开谢，也与我无关了。
对方停留在空气里的手掌渐渐攥紧，骨节分明到即便在深夜亦能借着月光看清暴起的青筋。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锋利的剑刃挑起我的下巴，目露凶光：「你现在是连死也不怕了么！」
凛冽呼啸的寒风止不住得往喉咙里灌，但我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自追随谢大人那日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2
齐帝将京都设在淮南一带，自记事起，我就跟着东街那帮乞儿沿街乞讨，那日崔家军班师回朝，为首之人崔小将军披坚执锐骑着马在百姓们的欢呼中走过，一时间，风头无量。
京城的贵人们总是出手阔绰，每次赏的饭钱够我半个月的伙食。
我捧着饭碗跪在行军中最明显的位置，崔靖川果然注意到了我，不过他没给我赏钱，而是把我带到了将军府。
那时正值春日，府里充斥着桃花香，百年桃树下，崔时瑾赠我名字——桃夭。
可这位崔小将军虽不拘，却也放荡成性，夜夜笙歌叫我至门前守着，之后半夜时分敞衣解带点名要喝我做的桃花酿。
他有一位骄纵跋扈的青梅叫沈晴，沈晴有一把御赐的好骨鞭，每每便用那骨鞭折磨我，而崔靖川便环着臂倚在树下吊着丝玩世不恭的笑。
后来我被他送给了谢聿为婢，谢聿乃当朝太傅，待我不薄，为我找寻亲人，可我的亲生父母裴氏在找到我后只想把我卖了给他们的儿子寻一好官位，是谢聿护住了我。
也是他告诉我昔日过往不过尘与土，往后的人生全交由我自己。
再后来谢聿遭人陷害，我与他才沦落至此。
他曾劝我不要与他这朝廷命犯为伍，可结草衔环，饮水思源，我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与他系在了一起。
今晚这夜，很凉。
我跟谢聿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双双往后仰去，坠入崖中。
死亡，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
坠落之际，我第一次在崔时瑾脸上看见了惊恐的表情，他狼狈地向前扑了几步，却连从他指间溜走的风也抓不住：
「桃夭——」
他这副模样，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原来，崔小将军也会怕啊。
3
我跟谢聿掉进了湍急的河流，不知道漂了多久，被一好心人家所救，并治好了我身上的伤。
坠崖时，谢聿以身护我，后背伤得重了些，还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姚娘的丈夫是个屠夫，姚娘手巧，便靠着手艺编些竹篮贴补家用。
在这叨扰人家白吃白住总归有些不好，我便帮着姚娘做事，谢聿也教着姚娘的儿子识文断字。
陪姚娘出摊时，她有些欲言又止：
「谢姑娘，你背后的那些疤……」
我也无意遮掩，姚娘大概是为我疗伤时发现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碍事了。」
我跟谢聿想好了，待他伤好，就找一片山林隐居，不问世事，我说最好找一片桃林，他笑着应好：
「就算找不到，种一片桃林，也未尝不可。」
我小心试探着谢聿的心意，却又觉得自己身份低贱，高攀不起他。
若此生能呆在他左右，管它是否无名无分，我亦心满意足。
可世间种种，未必都能得偿所愿。
我低估了崔靖川的疯魔。
崔靖川找到我时，我刚好在街上卖完了最后一支竹篮。
收摊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卖完了？」
我抬头晃了晃神，落日的余晖照在男人的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缓缓开口：
「卖完了就跟我走吧。」
前段日子惬意的时光像是一场大梦突然被人叫醒。
嘴角渐渐蔓延出一丝苦涩。
对方的态度强势，我知道，不跟他回去，他不会放过我和谢聿的。
再说，崔靖川是出了名的狠辣，若不顺他的意，他怕是会屠了整个村子。
那场美梦不过只是虚妄。
「小春，卖完了就回去吧，回去我给你们做肘子吃。」姚娘买完肘子来唤我回去时，谢聿腰间的佩剑已出了鞘。
一道冷冽的剑光照得姚娘将肘子一个不慎掉在地上。
我扯了扯唇角，安抚姚娘：「没事的，不要怕。」
随后我稳了稳心神朝崔靖川说道：
「我跟你回去，但你要放过谢聿。」
只听他冷嗤一声：「他谢聿是朝廷要犯，就算我放过他，皇上也会派其他人。」
「我只要你的承诺！」我冷声打断。
他蹙了蹙眉，将剑利落地收回刀鞘，随后侧了个身，他的身后是一辆马车。
他此举便是应了我的要求。
上马车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姚娘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姚娘，劳你告诉大人一声我去寻桃林去了，让他安心修养，等我接他。」
这当然只是为了稳住谢聿的假话。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4
与崔靖川共处一辆马车，有些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刚掀开锦帘，就听见身后的一声嘲弄：「桃夭，你的心变野了。」
我懒得跟他争口舌之快，只当身后无物。
不知是马车压到了石子还是我的无视激怒了他，崔靖川猛地朝我扑来。
他的一只手臂撑着我后方的车壁，就这样维持了数秒。
对方眼里的血丝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般，眼下是青的，就连下巴处也长满了肉眼可见的胡茬，两人的距离仅一拳之隔。
这是我第二次这么近地观详他。
上一次还是我被送到谢府后，沈晴甩着骨鞭找上门来，那日谢聿进宫，路过的崔靖川闯进谢府用后背为我挡了一鞭，骨鞭下来那刻，他的眼神没半点松动，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
两次境遇，像不是同一人。
思绪收回，我将他推开，外面崔靖川的侍卫听见了车里的动静，揶揄道：
「桃夭姑娘，从你出摊时我家将军就在茶楼上偷偷看你了，一直等到你收摊才肯露面。」
崔靖川小声骂道：
「是不是腿痒想走着跟我们回去?」然后不自然得偏头理了理衣襟。
此刻他的少年模样才让我惊觉，他不过也才刚刚及冠。
可这能代表什么？
在我被欺辱时袖手旁观的是他，朝我腿上射箭的也是他。
起初面对他我还会负隅顽抗，但到后来，疼是真的，麻木也是真的。
我缓缓闭上眼，想清静些，难得崔靖川也没再生事。
崔靖川虽战功累累，是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是所有战士们的主心骨，在我看来，却经常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替我挡鞭后的几日，崔靖川曾来找过我。
许是觉得低头来找我有些拉不下面子，便别别扭扭寻了个由子：
「很久没喝桃花酿了。」
我与他拉开距离，微微欠身：「城东那家酒铺的桃花酿也是极好的。」
我是摆明了想与他撇清关系。
或许是我的戒备刺激了他，崔靖川猛地向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双眼通红：
「我已命沈晴不准再踏入将军府，不会再有人折辱你，我让陛下给你封个一品诰命夫人，往后，你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
自离开将军府后，我回想起的只有他的不好，和我狼狈不堪的卑微。
我没给他再胡言乱语的机会，打断他：
「崔小将军，你僭越了。」
即便崔靖川的话是认真的，我也对此不屑。
我被骨鞭抽到皮开肉绽时，崔靖川小心牵起沈晴的手道：「阿晴，小心些，别伤了手。」
羞我辱我的是他，最后乞求我原谅的也是他。
我逃走后，这位一身傲骨的从不用跪拜皇帝的少年将军第一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虔诚下跪：
「臣愿交兵符，散家财，只求陛下能指臣明路！」
1
崔靖川15岁随父出征杀敌无数，18岁可独自领兵作战，年纪轻轻，就已是齐国的开国功臣。
齐帝见到崔靖川的第一句话就是「英雄出少年」。他桀骜不拘的性子加上圣上的赏识，是齐国唯一见圣上不用行跪拜礼之人。
沙场、朝堂，他从不下跪，只跪天地与父母，却偏偏无人敢说他藐视君威。
箭术在齐国更是无人能比，所以，他能射中我并不意外。
崔靖川带领十几精兵将我跟谢聿逼至绝路，后方的峭壁在黑夜里更是深不见底。
腿上的刺痛让我站不起身来，只能勉强被谢聿搀扶着半跪在地上。
崔靖川一个翻身下马，走至我面前，缓缓弯腰朝我伸出一只手，声音像是一滩深邃的湖水：「府里的桃树开花了。」
以前的他想要什么便强取豪夺，此刻，却似乎是在乞求：「我们回家吧，桃夭。」
将军府的院内有一棵开得极盛的桃树，每年春天我都会将酿好的桃花酿埋在树下，不过，今后，我不会再为他酿酒了。
我收回思绪，目光停留在眼前之人身上，漠然道：
「我叫谢知春，不再是桃夭了。」
将军府桃花的开谢，也与我无关了。
对方停留在空气里的手掌渐渐攥紧，骨节分明到即便在深夜亦能借着月光看清暴起的青筋。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锋利的剑刃挑起我的下巴，目露凶光：「你现在是连死也不怕了么！」
凛冽呼啸的寒风止不住得往喉咙里灌，但我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自追随谢大人那日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2
齐帝将京都设在淮南一带，自记事起，我就跟着东街那帮乞儿沿街乞讨，那日崔家军班师回朝，为首之人崔小将军披坚执锐骑着马在百姓们的欢呼中走过，一时间，风头无量。
京城的贵人们总是出手阔绰，每次赏的饭钱够我半个月的伙食。
我捧着饭碗跪在行军中最明显的位置，崔靖川果然注意到了我，不过他没给我赏钱，而是把我带到了将军府。
那时正值春日，府里充斥着桃花香，百年桃树下，崔时瑾赠我名字——桃夭。
可这位崔小将军虽不拘，却也放荡成性，夜夜笙歌叫我至门前守着，之后半夜时分敞衣解带点名要喝我做的桃花酿。
他有一位骄纵跋扈的青梅叫沈晴，沈晴有一把御赐的好骨鞭，每每便用那骨鞭折磨我，而崔靖川便环着臂倚在树下吊着丝玩世不恭的笑。
后来我被他送给了谢聿为婢，谢聿乃当朝太傅，待我不薄，为我找寻亲人，可我的亲生父母裴氏在找到我后只想把我卖了给他们的儿子寻一好官位，是谢聿护住了我。
也是他告诉我昔日过往不过尘与土，往后的人生全交由我自己。
再后来谢聿遭人陷害，我与他才沦落至此。
他曾劝我不要与他这朝廷命犯为伍，可结草衔环，饮水思源，我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与他系在了一起。
今晚这夜，很凉。
我跟谢聿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双双往后仰去，坠入崖中。
死亡，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
坠落之际，我第一次在崔时瑾脸上看见了惊恐的表情，他狼狈地向前扑了几步，却连从他指间溜走的风也抓不住：
「桃夭——」
他这副模样，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原来，崔小将军也会怕啊。
3
我跟谢聿掉进了湍急的河流，不知道漂了多久，被一好心人家所救，并治好了我身上的伤。
坠崖时，谢聿以身护我，后背伤得重了些，还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姚娘的丈夫是个屠夫，姚娘手巧，便靠着手艺编些竹篮贴补家用。
在这叨扰人家白吃白住总归有些不好，我便帮着姚娘做事，谢聿也教着姚娘的儿子识文断字。
陪姚娘出摊时，她有些欲言又止：
「谢姑娘，你背后的那些疤……」
我也无意遮掩，姚娘大概是为我疗伤时发现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碍事了。」
我跟谢聿想好了，待他伤好，就找一片山林隐居，不问世事，我说最好找一片桃林，他笑着应好：
「就算找不到，种一片桃林，也未尝不可。」
我小心试探着谢聿的心意，却又觉得自己身份低贱，高攀不起他。
若此生能呆在他左右，管它是否无名无分，我亦心满意足。
可世间种种，未必都能得偿所愿。
我低估了崔靖川的疯魔。
崔靖川找到我时，我刚好在街上卖完了最后一支竹篮。
收摊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卖完了？」
我抬头晃了晃神，落日的余晖照在男人的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缓缓开口：
「卖完了就跟我走吧。」
前段日子惬意的时光像是一场大梦突然被人叫醒。
嘴角渐渐蔓延出一丝苦涩。
对方的态度强势，我知道，不跟他回去，他不会放过我和谢聿的。
再说，崔靖川是出了名的狠辣，若不顺他的意，他怕是会屠了整个村子。
那场美梦不过只是虚妄。
「小春，卖完了就回去吧，回去我给你们做肘子吃。」姚娘买完肘子来唤我回去时，谢聿腰间的佩剑已出了鞘。
一道冷冽的剑光照得姚娘将肘子一个不慎掉在地上。
我扯了扯唇角，安抚姚娘：「没事的，不要怕。」
随后我稳了稳心神朝崔靖川说道：
「我跟你回去，但你要放过谢聿。」
只听他冷嗤一声：「他谢聿是朝廷要犯，就算我放过他，皇上也会派其他人。」
「我只要你的承诺！」我冷声打断。
他蹙了蹙眉，将剑利落地收回刀鞘，随后侧了个身，他的身后是一辆马车。
他此举便是应了我的要求。
上马车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姚娘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姚娘，劳你告诉大人一声我去寻桃林去了，让他安心修养，等我接他。」
这当然只是为了稳住谢聿的假话。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4
与崔靖川共处一辆马车，有些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刚掀开锦帘，就听见身后的一声嘲弄：「桃夭，你的心变野了。」
我懒得跟他争口舌之快，只当身后无物。
不知是马车压到了石子还是我的无视激怒了他，崔靖川猛地朝我扑来。
他的一只手臂撑着我后方的车壁，就这样维持了数秒。
对方眼里的血丝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般，眼下是青的，就连下巴处也长满了肉眼可见的胡茬，两人的距离仅一拳之隔。
这是我第二次这么近地观详他。
上一次还是我被送到谢府后，沈晴甩着骨鞭找上门来，那日谢聿进宫，路过的崔靖川闯进谢府用后背为我挡了一鞭，骨鞭下来那刻，他的眼神没半点松动，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
两次境遇，像不是同一人。
思绪收回，我将他推开，外面崔靖川的侍卫听见了车里的动静，揶揄道：
「桃夭姑娘，从你出摊时我家将军就在茶楼上偷偷看你了，一直等到你收摊才肯露面。」
崔靖川小声骂道：
「是不是腿痒想走着跟我们回去?」然后不自然得偏头理了理衣襟。
此刻他的少年模样才让我惊觉，他不过也才刚刚及冠。
可这能代表什么？
在我被欺辱时袖手旁观的是他，朝我腿上射箭的也是他。
起初面对他我还会负隅顽抗，但到后来，疼是真的，麻木也是真的。
我缓缓闭上眼，想清静些，难得崔靖川也没再生事。
崔靖川虽战功累累，是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是所有战士们的主心骨，在我看来，却经常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替我挡鞭后的几日，崔靖川曾来找过我。
许是觉得低头来找我有些拉不下面子，便别别扭扭寻了个由子：
「很久没喝桃花酿了。」
我与他拉开距离，微微欠身：「城东那家酒铺的桃花酿也是极好的。」
我是摆明了想与他撇清关系。
或许是我的戒备刺激了他，崔靖川猛地向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双眼通红：
「我已命沈晴不准再踏入将军府，不会再有人折辱你，我让陛下给你封个一品诰命夫人，往后，你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
自离开将军府后，我回想起的只有他的不好，和我狼狈不堪的卑微。
我没给他再胡言乱语的机会，打断他：
「崔小将军，你僭越了。」
即便崔靖川的话是认真的，我也对此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