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水银杏
秋光催着叶黄,也挠得人心痒。一周之内,我第二次来到柞水东甘沟,只为多看一眼这里的银杏。
秦岭的沟壑里藏着数不清的奇迹。一年前来游溶洞,听说沟道里有两棵汉代的银杏树。惦了一年多,终于在一周前得以拜访。山谷空寂,院门紧锁,开门迎来一院的阳光,看到了一地的银杏果,像闪亮的金疙瘩。抬头一看,东西并肩站着一对夫妻树。据说,光武帝刘秀带兵到此,思念贵人阴丽华,夜不能寐,第二天亲自手植两棵银杏。如今,斯人已逝,号称树中“活化石“的银杏,却仍然正青春,默默守着爱情不老的神话。从西边的台阶绕过,看到母树跟前还有一棵合抱粗的子树,它们根脉相连,紧紧拥抱。站到北边的高台,勉强可以到达它们的胸前,发现父树的树身里形成一个树洞,可容三四人坐在里面喝茶。它用残体顽强地扒着大地、挺着身子,枝叶在阳光中婆娑。
回家几天,不时回想着它们。在想它们一起黄了叶子的时候,会有多么壮观;也在想,它们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秋天,见过怎么样的风雨;还在想,长在空山的角落,遗忘在时间的缝隙里,它们可曾感到寂寞。想多了,自己倒有一些不安,非要再去看看,找回踏实。
下午4点,阳光西斜,我邀几个文友,一起来到银杏园内。地上的银杏果已经被收起来,听说有三百多斤,是普通树的百倍。率先黄了的叶子,有的已经落到了地上。我一直在想,树叶像一枚枚信笺,里面藏着许多秘密,要定期飞回大地,汇报一个轮回的所见所闻,慰藉大地的所有付出。银杏枝干爽朗,秋叶灿烂,果子金黄,最适合身心通透者亲近。
诗人晶友第一眼看到时,就脱口而出,说这是一对爱情树。人生天地间,唯爱最高,真情动人,古今中外无数的人在讴歌爱情,也在追寻爱情,贵为皇帝的刘秀也是妥妥的爱情控。爱情需要表达,需要见证,更需要激发。它们已经成了爱情的活标本,会感召着天下更多的有情人。牵着恋人的手,站在它们面前,一定会有穿越千年、人树相通的神奇感觉。抬头看到枝杆密密交融,泛着青黄的叶片耳鬓厮磨,我想起身边的那些中年夫妇。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活成一体,无意识地举手投足,都透着骨子里的相似,有着下意识的默契。这一刻,真希望妻子能在身旁,决定尽快陪她再来一次,一起感受这金灿灿的爱意。
樊友有着超强的记忆,情不自禁地又吟出苏轼的“定风波“。 “竹杖笀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走过两千年,经历数不清的大灾大难,它们有着多大的定力,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从容。人生百年,真的需要好好向自然学习。站在母子树的跟前,大伙夸她记性好,她说,我不如我爸我妈,他们现在还整天诗词对和,相互补充。
阳光穿过树叶,在高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从左到右,从下到上,我反复看着它们,感受到满眼满心的轻盈。秦岭北坡的观音禅寺里,有一棵更大的银杏,树叶黄时会惊动长安城。它已经活成了一尊佛。黄土坡塬上的寿柏,活得更久远,已经枝杆如铁,活像一个个超脱的仙。眼前的它们,长在山野里,像这大山里的乡民,自然,洒脱,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其乐融融。
我们一起爬到山坡上,走上古道岭驿站前的山路。当年,从长安出来有四五条穿山的路,这条正北路距离最短,在这里却要翻过一个山。刘秀就是从这条道走来,后世有更多的人,跟着他的脚步,看着他种下的银杏,学着他的深情。我相信,南来的行者,下山到沟道里休息时,肯定会有人依在大树下,也肯定会留下动情的诗句。
一千多年前凿出的石级挂在山坡上,直通会龙关,看着都步步惊心。今天,穿山隧道车行只需一分钟,当年的马队则要走上半天。为了传承当年的拼搏精神,朋友在高山之上,修建了极地挑战项目,用钢缆把几个山头连接起来,或者是空中漫步,或者是空中滑索,或者悬崖秋千,或者凌空骑行,供人们释放激情,缓解压力。
夜幕四合,农闲的村民聚在街道上,三三两两,看着慢慢升起的炊烟。一个中年男子爬上大树,用一根长竹竿夹着火红的柿子。我说,出门就怕天黑,同样已入中年的赵老师说,我也不愿意一个人外出。晶老师说,还是三五好友一起出门的好,一个寂寞加上另一个寂寞,就等于不寂寞。
秋月如水,把银光汩汩泻在如墨的山谷。星星也落到地上,点缀成溪旁的九星汤院。入梦,沉在大山厚厚的怀抱里,我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梦中,感觉那三棵大树一直就在近旁。它们的脚前,长出更多更小的新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