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剔我仙骨时，血溅了他一身。
但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被血弄脏的白衣，没有说话。
我本就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看到他那副”啊我衣服脏了“的洁癖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璟淮！实话告诉你吧，你说的那些什么狗屁天条我早就想犯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听到我的话，倒是把头抬了起来，面色平淡，但眼中却透出疑问。似乎真的不明白他一向器重明事理知进退的属下，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笑了笑，咽下差点吐出的血。
「因为老娘早就不想伺候你这臭神仙了！就因为你是上神，我就得给你端茶倒水几十年？我呸，狗屁规定！」
1
看璟淮站在那里，连避尘诀都忘记施，身上脸上都挂着我的血。我痛到极致反而生出一种愉悦之感。
「还有你，堂堂掌管秩序的司法上神，活得像秩序本身这死物一般。我的血是不是特别的热？」
璟淮听完，仿佛在感受脸上液体的温度，然后点了点头。
「可惜你只能感受到人身体的冷暖，却不懂人情的冷暖。」随着法力和血液的流失，我意识逐渐减弱，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起来。
看到视线里的人，脸上还是一副凝眉不解的表情。我舌尖有些发苦，用尽最后的力气叹道，
「你也挺可悲的······」说完便感觉身体如被千万斤重物凿下，我知道这是要被打下凡间了。
直到最后眼皮合上前，我好像看到了璟淮捂着心口吐了一口血，旁边天兵将他围了起来。
「上神？上神没事吧？这血里有毒？！」
我听完这句，内心翻了个白眼，便气得彻底昏死过去。
「有毒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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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自幼便被宗主捡了回去，十六岁结丹，二十七岁元婴大圆满。被誉为宗门的修行天才。
而我也没辜负这个天才之名，终于在一百零八岁那年飞升成仙。
尽管修行之路艰难险阻，不过想到终于在此道中走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也不由生出苦尽甘来之感。
可是感动还没持续一天，我就被眼前的状况搞得有些发懵。九重天上，我握着手里被发下的神牌，迷迷糊糊地跟着旁边的仙娥们走。
直到走到司法殿中，看到手中神牌亮起，殿中主人，分派完任务后让众人各司其职。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修仙一百零八年，自以为神功大成。结果就是到天上来，给人端茶倒水当牛做马的当侍婢？！
开什么玩笑！我自然不会答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成仙，身受仙格，便必须受天界管制。也包括“散仙需侍奉上神三百年，才能擢升为上仙，自立门户”这条规定。
我最后只能怒骂一声流氓天界，然后认命。不过当侍婢这点我还是有些受不了，即使在宗门里，因为担了天才之名，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侍奉人的那些活。
所以我找到了神牌上代表的我所属的上神，璟淮神君，要求做些更专业的事。璟淮神君人看着冷冷清清话不多的样子，实际上也话不多。只说了句好，就给我指派了处理文书的差事。
本来还以为要一番缠斗，我准备了一大堆劝说加乞求的话都没派上用场。
我是后来听到别的仙娥背后议论璟淮神君时才知道原因的，璟淮是由混沌中的清气化形而生，是为数不多天地孕育而成的上神。地位仅次于天尊，受天尊委派领司法一职，掌管天界法度。
不过这些都不是仙子们关心的点，她们更爱讨论的是璟淮那如玉般的姣好面容和不染一丝尘埃的清冷性子。所以都挤破头的想来司法殿，一窥真容。
但璟淮却不怎么喜欢使唤别人，让别人来“贴身”侍奉，所以司法殿的仙婢最是清闲自在。反而如果做了文职，不仅整日事务繁多，还要领会玉山之怒。因为璟淮作为司法神君，是九重天上最守序最严谨的神。
所以我才如此轻易得到处理文书的差事，想来璟淮也是很少见到有人会主动请命吧。
我听墙角的时候发现，仙娥们聚在一起笑话我。说我自讨苦吃，本来还想找机会欺负我，这下省事了，我自寻死路。
我没生气也没难过，虽然这完全不是我设想的升仙后的美好交友生活。不过想想这里连主仆尊卑的阶级制度都有，那因为是凡人飞升的例外而被排斥也就不奇怪了。
烂透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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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处理文书的差事其实并没有很难，起码比修仙简单。我每日需要做的就是根据璟淮的判罚，将事件罪行经过一一记录在册。最难的部分也就是，有罪仙会畏罪潜逃，这时就需要璟淮将其捉回来定罪，而我作为记录的文书也要跟着去。
大部分时间，我只需要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远远地看着璟淮三下五除二将人制服，然后把看到的原原本本的写在神鉴上。所以我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每次看着璟淮利落干脆的招式，我羡慕的口水都要滴下来。
但是璟淮除非公事从来不与我，当然也不与其他任何人，多说一句话。所以每次我都要插科打诨，死缠烂打的问他，刚才那招是怎么使出来的啊？那招需要多少仙力啊？如果我想学要找哪本书来学呢？
总之围绕着“我想学”这个主旨问一大堆问题，运气好的时候，璟淮会在十句中挑一句回答。
我也因此对我的这位上级有个大概的了解，他只是不爱说话，但脾气很好。也不是性子孤傲看不起人，纯粹是爱清静。虽然跟别人不亲近，但帮忙或者指教时却从不敷衍。
但是这样外出办事时的请教，还是有些不满足我的求学心。我总想着，若是我的仙力修为能大大提升，说不定可以早日脱去仙婢之职自立门户。
即使我能接受去给上神端茶倒水，我也绝对不能接受仙婢无法私自下凡这点。
其他仙娥生长于九重天上，对凡间最多是好奇和探索。而凡间却是我的家乡，我的来处，我此心安处。即使飞升成仙，我也时时牵挂无法抛却的地方。
所以为了能早日自由来往凡间，我开始谋划多多对上司献媚。也就是想办法讨好璟淮，打好关系，好多教我法术。
平时一同在司法殿中处理事务时，璟淮杯子空了，我端着茶壶满上。璟淮出汗了，我掏出手帕给他擦，虽然被他挡下了。不过没关系，不让擦汗我就做点别的。
「上神上神！凳子脏了我给您擦擦再坐！」
「神君！天太热了我给您扇扇！」
「璟淮上神！这是我用万年灵芝做的点心您尝尝！大补！」
「璟淮！你饿不饿渴不渴？」
···
自问贴心程度，堪比凡间的奶娘。璟淮也在我的热情攻势下，被动接受了这些服务。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
「珍涿仙子，我们是神仙，神仙不用这些东西的。」
我当然知道神仙不用，但是神仙活得这么独立，让我这个法力不如他能力也没他强的人怎么讨好他呢。所以只能画蛇添足地做这些事，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希望璟淮能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多教教我法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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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璟淮确实被我痴缠之下，比以前多教了些法术。
起码在抓捕时，偶尔遇到仙力稀松平常，满腹心思都用来触犯天条的罪仙，璟淮懒得出手，就会让我去制服。
也因此，招来了其他仙娥们的讨厌。我偶尔听墙角时，发现她们提到我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
反正她们也打不过我，我在这偷听她们讲话也算是报复回去了。
直到那天，听到她们不像往常一样欢声笑语的闲聊。反而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可怜。
我顿时警铃大作，我自问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何以画风突变，对我怜惜起来？
「是啊，那个魔据说是近百年来最坏最无法无天的，就算不喜欢她与璟淮上神走得近，也不得不说，太无妄之灾了。」
「你可怜她干嘛？她都成仙了，凡人再惨也惨不到她头上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也知道她想下凡的那个疯魔劲吧。想来凡间对她应该意义重大，被屠戮的那片地区听说离她飞升前的宗门也很近。」
我渐渐在对话中听明白了大概，连忙撤掉隐身诀，翻过墙根落在她们面前。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能不能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拜托了。」
事关重大，不管是我还是仙娥们都暂时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
在仙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表述后，我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有一妖魔在人间作祟，到处烧杀抢掠，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杀，身负法力的修仙者更是被杀。好多大小宗门都遭他屠戮。而他最近一次出没的地方，就在我宗门所处的大陆。
我草草道谢之后，就立刻施法寻找璟淮。作为仙婢，若无特殊委派不得下凡，所以我要找他求个特许。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璟淮一口回绝了我。我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懂，为何不能看在我视同家人的宗门正处在危急存亡之际，允我这次例外。
「为什么？你不是也要下凡捉拿这个魔吗？我作为文书不应该随行记录吗？」
璟淮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平静地回答道，
「这次是涉及人神魔三届的事，不能直接以天界条例定罪。我会去捉拿他，但如何处置，却要三届共同商议。所以随行的是天兵天将，不用你去。」
我理智上大概懂了这个事件的复杂，可情感上，我却无法在天界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亲人遭受迫害。在我的设想中，我修仙最起码要能庇佑宗门的人。
于是我越想越难过，眼圈也变得通红，低头扯着璟淮的衣角。
「就算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也不能吗？」
虽说一开始讨好他只是为了能多学法术，可此时把情分明明白白地拿出来当成目的不纯的交易，我既难堪又难过。
璟淮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是在想我们哪里来的情分，还是在衡量过去我对他做的事值不值得拿出来交易。他思索了约莫半刻钟，
「不能。」终于让我难堪到极点，也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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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最后还是如愿下到凡间，即使璟淮没有应允我。
文书一职，若要徇私枉法，能操作的地方太多了。有些不太严重的罪名，就算被璟淮定了罪，只要我在记录时略动手脚便可将罪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从来没人敢在璟淮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可现在璟淮已经随天兵天将下凡。
于是我应承了离苍星君，帮他篡改罪名，作为代价，他借我令牌下凡。
虽然我知道此行再回去时，以璟淮严谨的性子，必定会追究我的责任。甚至连文书的差事也会丢了，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以为只要我再快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救了大家。可等我赶到时，只看到满地的尸体。
有我认识的，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在我幻想中我们的见面应该是我笑着说他们怎么一个个都变成了那么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老爷爷老奶奶。
而不是抱着他们永远不会再醒来，不会再有呼吸，不会再变老的身体，变成了只有我一个人的宗门。
我双眼几欲滴血，抬头看着迎面走来，眼中似是疑问似是同情的璟淮。
「我来晚了，你们也来晚了吗？」我有些恨他，恨他堂堂上神法力高强为何也没能救下他们。尽管我也知道，我该恨的人不应该是他。
「抱歉。」他承受着我的怒火，为我眼中明晃晃的恨意道歉。
「我会捉到他。」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等我因私自下凡受完雷刑时，听到她们说，璟淮上神已经将魔物缉拿，那魔罄竹难书，已被关押在炼狱下，日日夜夜受炼狱之火灼烧神魂。
我找到璟淮，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面对他。只呆呆地站在他面前，听候他的发落。
他给了我治愈的灵丹和一件法宝，并没有对我未来的去向发表什么意见。
我看着手里的东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这算离别礼还是算对我失去家人的同情？
「他会死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问的是谁。
「他会时时受烈火焚烧，为他犯下的罪孽赎罪。」
那么意思就是不会死了？我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转身想离开。
「不用着急处理文书，先把伤养好。」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回头看向他，如果这样的话······
「不用，我明日就可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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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璟淮送我的那件法宝叫溯洄，我摆弄了一会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法器主人施法便可以在法器中看到思念的人的幻象。
我苦笑一声，不知道该说他是天真得有些残忍还是善良得有些讨厌。
之后就把这东西扔到了储物戒的角落里，再没有碰过。因为比起沉溺在无用的幻象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坏事这种东西做起来就是有一就有二，我宁愿带伤也坚持去处理文书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还要利用职权之便去做我想做的事。
宗门之人尽数被戕害，无一幸免。我思来想去，不能庇佑他们，起码要让他们重获新生，投个好胎。
不仅做出允诺，还搬出了璟淮上神的名头，终于跟地府的人商议好。让宗门众人，转世后能有个平安幸福的人生，有没有仙缘也不要紧了，只要能过得幸福。
目送着宗门里最小的孩子也走过了奈何桥喝下了孟婆汤，我终于可以安心。掏出身上与离苍星君交易换得的诛邪钉，小小的一根针，耗尽了我自修仙以来获得的所有天材地宝外加一个销毁离苍星君所有犯罪神鉴的承诺。
我理解璟淮他根据天地法度对那魔物做出的判罚，可我却不相信什么赎罪。那样恶到极致的邪物，即使受尽永生永世的狱火也不会知道忏悔和愧疚为何物。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杀了他，让他魂飞魄散，再无作孽的机会。
而我，就打算当这个刽子手，手刃让我失去宗门至亲的仇人。
曾经在璟淮那里学到的本事，终于全部派上了用场。看着那魔物痛苦嚎叫，直入心脏的诛邪钉，将他最后一丝魂魄也给吞噬殆尽。
我露出了解脱的笑容，如释重负。是的，我解脱了，就算在诛仙台上，所有罪行被璟淮一一念出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是人，成了仙，最后又变回了人。
不知道被打落在哪个地方，当我醒来时，根骨寸断，全身无力，只能躺在地上望天。
不知道璟淮在天上能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吗？我想象着他看到也只会皱皱眉无言走开的模样，有点想笑。
躺了不知道有几个月又或者是几年，在我快要感受不到时间是如何变化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体内金丹发出了动静，这下我真的笑了。
修仙之人最重要的金丹居然还在，而且一直默默的在修复我这具残破的身体。更绝的是，还真叫它修好了，我此时此刻满脑子只有我命由我不由天几个大字。
试着调动了一下法力，不仅站了起来，还有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莽劲。虽然远远不敌我巅峰期的实力，但顽强成这样，连我都想对自己感叹，
「难道我真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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