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明诗|(三十三)“冷落词赋客,萧索水云乡”——周邦彦

翻蓁熙 2024-02-15 04:22:45

经历了数十年外忧内患的侵蚀,宋王朝无可避免地走进了衰微的黄昏。在落日熔金的映照下,无数文艺作品也被染上了最后的一层光晕。令失去了有力支撑的宫室殿堂,在倾颓前又短暂地浮现出绚丽夺目的幻彩。

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少年时游历荆州,遍赏一带的人文风貌。元丰二年,西上汴京以外舍生身份入太学。四年后,向神宗献上《汴都赋》,洋洋洒洒七千余字,令帝王惊叹不已,擢升为太学正。就此声名鹊起。

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苏幕遮》

缭绕的沉木香气冲抵了烦闷暑气。天刚亮就闻鸟雀檐下欢啼,似是庆祝放晴。荷叶上雨珠为暖阳蒸发,水面上的荷花清润圆正,风吹过荷叶轻摇。何时能回到遥远的故乡?明明家在江南,却久驻汴京。五月又至,相熟的渔夫可还认得我?梦中仿佛仍在西湖荷塘中泛舟。

芙蓉是荷花的别称,此词的主旨是思乡。周邦彦出生于杭州,如今宦游在外,不时触景生情。虽魂驰梦想,却未露沉重,而是寄托在轻盈之语中。

南宋 马远(传)《雪景图》(局部)

神宗去世后,高太后起用司马光,新党受到打击,周邦彦也被逐出京城,前往泸州任职。这对他影响很大,心境也发生了转变,逐渐内敛。

雨过残红湿未飞,

疏篱一带透斜晖。

游蜂酿蜜窃香归。

金屋无人风竹乱,

衣篝尽日水沉微。

一春须有忆人时。

——《浣溪沙》

这首词描绘了一位深闺女子春怨怀远的情状。上阙写屋外景物,仅靠几个动词就营造出春日的盎然生机。下阙视野转向屋内,用词则负面消沉,通过这种对比突显她内心的落寞与幽怨。末句似是安慰又似叹息:春天总会有突然思念远人的时刻吧!

元祐八年,转知溧水县,后秩满,提前离任,重游荆州。次年宋哲宗决定将周邦彦召回,并任命其为国子监主簿。

银河宛转三千曲。

浴凫飞鹭澄波绿。

何处是归舟。

夕阳江上楼。

天憎梅浪发。

故下封枝雪。

深院卷帘看。

应怜江上寒。

——《菩萨蛮》

河水蜿蜒曲折,白鹭在水面翻飞掀起波澜。站在江边楼上,猜测哪艘是所爱乘坐的归舟。上天因为憎恨梅花蓬勃的生命力而降下暴雪压弯它的枝丫。深院中的人卷帘看到雪中凄然的梅花,应会联想到泊于寒江上的人而心生怜意吧?

此词的手法和意象选择都能看到柳永《八声甘州》的影子。表面上写悠悠的江景与凌霜傲雪的梅,实则写的是羁旅远行之怨、离别相思之苦。

南宋 马远(传)《雪景图》(局部)

政和六年,周邦彦被调回开封,拜秘书监。次年进官徽猷阁待制,接替蔡攸提举大晟府。故有“大晟词人”之称。由于不肯屈从蔡京,再次遭逐。

元丰初,予以布衣西上,过天长道中。后四十余年,辛丑正月,避贼复游故地。感叹岁月,偶成此词。

稚柳苏晴,故溪歇雨,

川迥未觉春赊。

驼褐寒侵,正怜初日,

轻阴抵死须遮。

叹事逐孤鸿尽去,

身与塘蒲共晚,

争知向此,征途迢递,

伫立尘沙。

念朱颜翠发,曾到处,

故地使人嗟。

——节选自《西平乐》

从序中可知,这首词是宣和三年,周邦彦重游当年上京途径的天长县时,抚今追昔所作。

柳枝初展,雨后天晴,不知不觉春已来临。旧枝还能看到寒冬留下的痕迹,初升的太阳为树荫所遮蔽。叹往事如孤鸿般倏忽远去,身躯已如塘中蒲草般枯槁,前途渺茫难测。在沙地伫立,回忆从前意气风发的自己,越发感到岁月不饶人。暮景残光的他被迫奔波,故友再怎么殷勤招待也无法缓解心下的疲惫。

前两句以沉郁的笔触铺垫了全词基调。孤鸿乃是句典,化用了杜牧的“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后句亦用事典,借南梁庾肩吾的经历代诉自己无意仕途想安度余生的心愿。春天固然是美好时节,却给人生仕途双双倦怠之人带来了残酷的体验。

同年,病逝于南京鸿庆宫。

南宋 马远(传)《雪景图》(局部)

文学方面,对周邦彦影响最大的两人应是杜甫与柳永。在格律技法上他以杜诗为榜样,讲求精工细琢。前期词风清丽,后期转向沉郁。多是个人情致的抒发,欠缺对国事民生的体察。柳词直白通俗,常以意象烘托氛围,与情感形成呼应。

周词沿袭了后者,同时改进前者,注重遣词用字,将词“雅化”。在艺术性上,重视词曲相协,起承过渡自然而少强拗句,得“妙解声律,为词家之冠”的评价。

在两宋后的文学批评作品中,周邦彦属于爱者甚推崇,厌者甚恶之。剃除主观的部分,都肯定了其对婉约词风的继承和发扬。他的作品像外表华丽而内里坚固的楼阁,取前人菁华为沙,采自身才华为石,合而为一,哪部分都不突兀。

称其为婉约词派之集大成者,难免有过誉之嫌。然他的确做到了博采众长,并向世人展示了不同风格和谐共存于同一人作品中的可能性,促进了南宋诸多新词派、词体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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