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露那日,铁匠赵四郎收到封洒金红帖。
帖子内页画着九尾狐衔灵芝,落款处盖着方"寿同金石"的朱印。
他摸着缺了口的门牙苦笑——十年前雪夜,他饿晕在张府后巷,是张老太爷递来半块馍。那馍硬如石块,掰开却藏着片金叶子——正是这片金叶子,让他撑到投军立功。
"张府寿宴怎会请我这粗人?"四郎擦着铁锤上的血锈。
送帖的小厮意味深长道:"赴宴需备生辰帖,切记。"临出门时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绸,分明是上等杭绸,却掺着股腐木味。
(二)
重阳黄昏,张府九十九盏白灯笼随风乱晃。
四郎刚跨过门槛,就被两个嬷嬷架住换锦袍。
更衣室内堆满嫁衣,金线绣的鸳鸯瞳仁猩红,活像淌着血。
正厅摆着八十一桌,座中竟全是妙龄女子!
首桌坐着个戴白玉扳指的老者,正是张老太爷。
他脸上涂着厚厚铅粉,脖颈皱纹却似老树虬根,握着玉如意的指节泛着尸斑般的青灰。
"今日老朽过的是改命寿。"老太爷声如裂帛,"在座姑娘若愿改生辰八字为老朽添寿,张府保你们嫁入高门!"
(三)
紫衣道童抬上的青铜命盘,盘面二十八星宿皆用人骨拼接。
首富之女李小姐战战兢兢献上生辰帖,道童割破她指尖,血珠落入"紫微垣"宫位。
命盘忽窜青火,老太爷吞下火苗,脸上铅粉簌簌掉落,皱纹竟消退三成。李小姐踉跄跌倒,青丝中掺了银发。
"妙哉!李小姐的贵命可抵三年阳寿!"他抚掌大笑,"许配给巡抚嫡子!"
四郎攥紧袖中铁钉,那是他给老太爷打的寿礼。
农女秀姑扑到命盘前:"求老太爷救救染疫的爹爹!"
生辰帖刚燃,她掌心浮现墨色胎记。
三日后其父病愈,秀姑却被指"克夫",新婚夜遭夫家沉塘。捞尸时发现她十指生蹼,腹中游出七条黑鲤。
寡妇金凤为嫁盐商,将八字改至"旺夫局"。
婚后盐商暴毙,她继承家产夜夜笙歌。
某日梳头时铜镜映出老太爷的脸,金凤惊恐发现自己在吃活鼠,十天后浑身溃烂而亡,体内钻出百条红线虫。
孤女阿莲为葬母改命,得配县令续弦。洞房夜红烛爆出绿火,县令惊见她长着獠牙。
原来阿莲已成活尸,每日需饮公鸡血。某夜她咬断县令喉咙,被衙役乱棍打死时,怀里还揣着母亲的寿鞋。
(四)
宴至三更,暴雨骤至。
七十六位姑娘改完命格,老太爷已返老还童如弱冠少年。
忽有黄鹂鸟撞破窗纸,衔着块染血盖头落在命盘上。
"该收尾了。"老太爷弹指熄灭红烛。
四壁垂下白幡,宾客席变成灵堂模样,姑娘们嫁衣尽化寿衣。
管家捧着个金丝笼狞笑:"还剩五位纯阴命格的贵人……"
笼中黄鹂尖叫着冲向老太爷,竟是他失踪三年的嫡孙所化!
"祖父好狠的心!"黄鹂口吐人言,"将我炼成续命蛊,如今连未嫁女都不放过?"
四郎袖中铁钉暴起,刺穿命盘"天煞"位。盘底涌出黑血,七十二盏人皮灯笼同时炸裂。
老太爷面容急速衰老,鹤头杖化作森森白骨,杖头嵌着的正是嫡孙天灵盖!
(五)
五日后,张家大宅突发恶火。
老太爷的焦尸攥着碎玉扳指,验尸时发现他心腔空空,塞满姑娘们的生辰帖。
那些改过命的女子皆遭反噬:李小姐被退婚那日,浑身长满寿斑;秀姑爹娘被黑鲤啃成白骨;县令阴魂夜夜哭诉。唯阿莲之母坟头开满血莲,路人说曾见痴女夜夜来培土。
赵四郎重返废墟,在老槐树下寻得半块硬馍。
掰开时金叶子已生锈,夹着的纸条赫然是当年张老太爷笔迹:"此金买你十年阳寿"。
(尾)
三年后寒食节,游方道士在破庙讲古。供桌上摆着盏人皮灯笼,灯罩绘着七十二女子画像。
忽有铁匠掷钉破灯,灯油淌成血溪。溪中浮起张老太爷的骷髅头,颌骨开合似在求饶。
"哪有什么改命宴。"老道拂尘一扫,灯灰聚成偈语:
"借来阳寿火中油,强改天命秤上虬。
若问福报何处寻,雪夜半馍是尽头。"
门外细雨纷飞,赵四郎的铁铺新收了个女徒。姑娘腕间系着黄绸,打铁时总有雀鸟衔来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