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莲贞仙子

山东济南有一位书生叫钱万选，字孟青。他自幼就喜欢读书，一直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生活。

二十岁那年，钱生的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位老仆人陪在身边照顾他。钱家在当时也算富裕之家，虽然父母双亡，但是家中还有一定的积蓄。所以他不愁吃穿，去掉日常用度，家中还有一定结余。钱生每日热衷读书诵文，并不着急成家立业，每次有人要帮他提亲，他都拒绝了。慢慢的，大家也就不再关心他的婚事了。济南城北有一个寺庙，叫崇仁寺，据说建造于六朝时，香火很盛。寺里风景也不错，有楼阁，有亭台，有巨大的水池，水池里生长着几百棵白莲花，每到开花时节，荷花都散发着清香，几里路之外都能闻到。钱生经常去寺里，时间长了，他跟寺里的方丈就成了朋友。夏季炎热的时候，他干脆搬到寺里去避暑。每天，钱生白天读书写文章，晚上弹琴，或者焚香静坐冥想。寺里的生活，让他消除了很多俗世烦恼。一天晚上，钱生弹完了琴，刚想回到屋里睡觉。忽然，他听到自己放在西窗的琴无故响了起来，一开始，琴声还显得生疏不太连贯，后来就慢慢变得悠扬婉转，颇为不错。钱生细听，发现似乎是模仿自己所弹的曲子，只是还弹得不太熟练。他觉得挺奇怪，起来前去查看，琴声立刻就停止了。第二天，有朋友来访，钱生偶然和朋友说起了这件怪事。朋友笑了笑，说：“这必是灵狐所为啊，你可以收她为琴弟子，它必会报答你的。”钱生觉得有道理，于是每天晚上继续弹琴，习以为常，但是灵狐却没有再来。这一日，钱生去朋友那里赴宴，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喝了很多酒，天气又热，觉得很渴，就想找点茶水喝。但是，茶壶里已经空了，无奈就想让寺内的童子去倒茶，但是这时童子已经睡熟了，鼾声不断。正在他口渴无茶的时候，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倩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站在床前，双手捧着一个白瓷杯，递到他面前，杯子散发着悠悠的茶香。他端过来就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茶清香怡人，咽入喉咙有着芬芳的回甘，香沁肺腑。钱生醉醺醺的，也没看清是谁，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已经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儿。钱生平时作诗文，经常只写草稿，未及时抄写工整，就扔在案头。但这天他一看，昨晚自己草写的诗稿，已经抄写的得工工整整，字迹娟透，行笔有力，书法甚是漂亮。钱生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心中非常惊喜。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钱生心情大好，坐在荷花池边，靠在栏杆上，吹着小风乘凉。忽然，他看到远处荷叶动了，一个小女孩儿从万花丛中，划船而来。小女孩儿到了跟前，面露微笑，把手里的书信丢给了钱生。钱生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绛帷女弟子莲贞奉书：敬屈文旆辱临，借攀清话。荷花深处，柴门临水者，即儿家也。已具樽酒以待，特遣扁舟奉迓。其勿辞。大意是：师门女弟子莲贞奉书邀请，想请老师屈尊到家中一叙。荷花深处，看到一个临水的柴门，就是我的家。已经备好酒水等待，特安排人划船迎接，请一定不要拒绝。钱生惊讶自己并不认识啊，怎么会忽然来邀约呢。再看这小丫鬟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丰姿绰约清秀美丽。钱生向她施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娇羞的一笑，答道：“丽娥。”声音清脆如银铃。“你家在哪里呢？”她指了指河东方向，答道：“在那边，离这里不远。”“是谁邀请我呢？”丽娥笑而不答，只说：“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钱生一看小船，很窄，只能站两个人。他心想：荡桨采莲，是件浪漫的事，我暂且随她去赴约，应该不会是恶意。

船行出大约半里路，只见又有两艘小船从花丛中出来，也都是芳龄少女，看到钱生都面露笑容，说道：“贵客到了。小姐派阿丽邀请公子，见一直没到，特让我们再来催促一下。”钱生一一施礼，一会儿，他们几人的船就已靠岸。只见岸上杨柳依依，繁花如锦，芳草成茵，别是一番美丽世界。来到一个院落门前，三位婢女打开院门，引钱生沿径而入。钱生看到，这里的正室有五间，十分宽敞华丽，回廊曲折，走到尽头，又来到另外一个院子，这里绮楼复室，雾阁云窗，完全不像凡间。一位女子临窗而坐，正在焚香弹琴。她看到钱生来了，马上停止弹琴，对着钱生敛衽施礼，自称女弟子。钱生一时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女子娇姿艳质，仪态万方，艳绝世间，如月亮上走下的嫦娥。她面露娇羞对钱生说道：“小女子莲贞，天姿平庸，能有幸成为公子的弟子，得以亲传琴艺，这是三生有幸，百年之良缘啊。今日，您能来赴约，甚是心慰。”随即，莲贞姑娘让婢女、妇人设宴，只见水晶帘下，雪藕冰脯，丰肴美馔，钱生都叫不上名字。二人落座，席间女子殷勤劝酒，酒色碧绿，香气扑鼻，世上罕有。莲贞笑着说：”此乃‘碧筒杯’，饮之可以解暑。“钱生已经喝了不少，就推辞说自己不胜酒力。莲贞微笑着说：”嘉会才刚开始，我们必当尽兴，一醉方休。“随即又让三位小丫鬟唱歌跳舞以助酒兴。

三位少女舞资优美，歌声动听。丽娥的嗓音尤其出众，清脆婉转绕梁，直上九霄。钱生尤为喜欢，击掌称赞，频频回头看着丽娥。丽娥被他看得害羞，霞飞双颊，低头抚弄着衣带。莲贞看到后，指着丽娥对钱生说：“您如果喜欢，就带回去，让她服侍您，如何？”钱生连连摆手说：“这怎么敢奢望呢？”用完宴席，夕阳已经落山，月亮还没升起来，天已渐黑。女子唤人取夜光来，婢女进了屋里，取出十二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挂在庭院里，院子立时光辉皎洁，大地洞明，连拐角处都看得清清楚楚。钱生大为惊奇，抚掌称赞道：“姑娘莫非是嫦娥化身吗？我看你这里的一切，都非凡间所有。”莲贞却笑而不答。酒罢撤席，她又让婢女把琴拿来。钱生一看，正合自己所好。他竭尽生平本领，弹奏了动人一曲，莲贞和小丫鬟们都陶醉得拍手叫好。莲贞也过来弹奏了一曲，就是模仿钱生所弹的曲子，音节丝毫不差。钱生忍不住赞叹：“你果真是嫦娥化身啊，世间岂有如此聪慧女子！”两人说话间，月已高升，夜深了，钱生想告辞回去。莲贞请他留下，还让丽娥抱着被子枕头，打开西阁门，引钱生进去。那屋子里十分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连窗帘、书桌、笔墨纸砚，都纤毫毕现一尘不染。钱生看到书桌上有一册诗集，上面题着《莲子居吟稿》。翻开一看，前半部分都是他自己平日写的诗稿，而后半部分则是莲贞自己的诗作。她的诗句清新脱俗，无一句凡语，钱生不禁拍案叫绝：“美人真是女青莲啊！（注：诗人李白号青莲居士）”莲贞一听，娇羞得低下头。两人一起谈论诗稿，丽娥关上门离去。钱生渐渐感觉很困了，就拥着莲贞一起上床休息……。春霄苦短，一夜欢愉。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大白。天亮以后，莲贞洗梳完毕，穿着盛装来拜见钱生，说道：“妾身已经属于郎君了，以后，妾愿意侍奉公子，只求郎君不要嫌弃。”钱生赶紧扶起莲贞，望着她的眼睛，手抚其娇面，深情地说道：”我还没有成婚，既然你我有了肌肤之亲，我当娶你为妻，这也了却了我一桩心愿，放心吧。“两人于是指天发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纵然山无陵天地合，也要与对方永远在一起。两人发誓之后，互相凝望着，眼框湿润，紧紧拥抱在一起。盟誓之后，二人依依惜别。莲贞还是让丽娥送钱生回去，从此钱生与莲贞常来常往，花晨月夕，甜蜜幽会。一年多以后，钱生正在寺里读书，外面来了一位道士，借宿寺庙。看到钱生后，忽然皱了眉头，说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奇遇？实不相瞒，那是花妖作祟，如果不早点断绝关系，恐怕你性命不保。“钱生一听，大怒，说道：“法师乃是世外高人，为何做这种干涉别人隐私的下流事？这世上岂有艳同花月，美如嫦娥的妖怪？就算她是妖怪，也不会是吃人的妖怪！够了！你不要再多说了！”说完，愤怒地白了道士一眼，拂袖而去。晚上，钱生去找莲贞，说起了此事。莲贞一听，哭着说道：“妾和郎君只怕缘分到头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风月窝里的情魔，姻缘簿上的孽障吧。”说完后，莲贞哭个不停。钱生当然不信，安抚莲贞，但是莲贞不听，只让丽娥去安排筵席，还说：“今日我就要和郎君永别了！”

钱生急了，说道：“我就是因为不信那道士的话，所以才来告诉你的。世上确实有很多负心人，他们因为贪生怕死，所以才会相信道士的胡言乱语。我恨不得用利剑把那些挑拨别人关系的道士，都杀个干净！”莲贞一听，转悲为喜，说：“我们现在这样，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见个面还要披星戴月，携云握雨的，这哪里是伉俪生活呢？城北王氏有一座别墅，我准备去把它租下来，再稍微修整一下，那里就可以作为我们的婚房了。”莲贞说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百两黄金给钱生，说道：”这些钱你拿去操办婚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别让人家笑话我们小家子气。“钱生照莲贞的话做了，择吉日迎娶莲贞，花轿宝马迎亲，香车华盖相随，甚是富贵奢华，亲戚朋友前来道贺者如云。等到行三日庙见（古时婚后三日的礼仪）之礼时，大家看到新娘子的容貌，无不被莲贞的盛世美颜所惊呆：这新娘子真是天仙下凡啊！莲贞让钱生把道士唤来，道士来了以后一脸严肃，居上首正襟危坐，莲贞穿着靓装华服出来见道士。道士有备而来，他衣服里外都写着符文咒语，袖子里还藏着天蓬尺（道家法器）。一看到莲贞，道士立即捏指作诀，口中咒语连连，袖中猛然甩出天蓬尺击打莲贞。莲贞丝毫不畏惧，顺手接过天蓬尺，然后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正在这时，丽娥从内室飞速出来，她手中端着便盆，未等道士反应过来，一把兜头浇下。粪尿淋了道士一头，又洒了个满身，臭不可闻。道士的符咒霎时被破，自知大事不好，道士赶紧仓惶逃跑。看见的人无不鼓掌大笑，议论道：“对付这种邪道小人，就得用这个办法。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碎嘴饶舌坏人家好事，哈哈！”自此以后，莲贞和钱生过着安宁快乐的日子，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甚是甜蜜和谐。丽娥慢慢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丰盈妩媚，花容月貌，看到的人还以为她是莲贞妹妹，不知道她只是婢女。莲贞对待丽娥等几个丫鬟本就非常和善，情同姐妹。莲贞知道钱生一直挺喜欢这个聪明伶俐歌声出众的小姑娘，于是她又让钱生纳丽娥为妾，安置在后房中。另外两个丫鬟，一个叫萼仙，一个叫蓉香，也都长得袅娜轻盈，姿色过人，莲贞先后让钱生也纳了她们二人为妾。钱生此时拥着一妻三妾，四位绝世美人。住在名园里，白天与妻妾们饮酒、弹琴、赋诗。夜里有四位艳姬服侍，过着比帝王还要悠闲快乐的生活。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莲贞生了两个儿子，而三个妾室各生了一个儿子。在妻妾的悉心照顾和帮扶下，钱生先后考中了举人、进士，又做了粤东博罗县县令。

做官期间，无论对上遇到阻碍还是对下遇到难题，三位妻妾都能出奇谋一一巧妙化解。因此钱万选仕途很是顺利，他得以施铁腕惩治邪盗安抚百姓，剔除弊政，铲除凶顽，一时政绩斐然，当地百姓无不得到清官护民爱民的实惠，对他交口称赞，直呼其青天大老爷。后来，三年期满，解任入京城任职，钱万选与朋友一起去罗浮山游览。他的一妻三妾也一同前往，为了出行方便，妻妾都换上了男装。山中游历几遍，夜晚住宿在黄龙观中。观中的道士知道钱大人是贵客，因此接待非常殷勤周到。一位叫钟钦光的雅士是这观中的住持，非常仰慕钱万选的政绩，以高规格的礼数招待了他们一行人。观中有一位道士，看着挺面熟，偶而交谈的时候，自言他曾在济南住过一段时间。聊着聊着，钱家几人明白了，这就是之前被淋尿泼粪的那个道士啊。于是就开玩笑问他：“师尊法术高妙，真的能降妖吗？”道士听到这里，开始夸夸其谈，说他在济南时曾经制服过花妖，一边说一边比划，说得绘声绘色，如同真的一样，说到高兴处，摇头晃脑，极其得意。身着男装的莲贞在旁边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士有些心里打鼓，偷偷地问钱家的仆从，才知道这钱大人本就是地道的济南人，自觉丢了脸偷偷地离去。第二天，钱大人一家人下山，林中突然窜出来一头斑斓猛虎，林中霎时狂风大作，旁边林木树叶纷纷堕下。猛虎嚎叫一声，直冲莲贞扑了过去，仆人们都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莲贞从容自若，只见她口中吐出一朵莲花，莲花瞬间飞起自空中坠下，正打在冲来的虎背上。老虎疼痛难忍，像人一样两腿直立站了起来，肚皮划出一道口子，虎皮脱落，钻出了一个道士——正是那个爱吹牛的道士。莲贞对道士喝道：“你两次犯我，我本来可以杀了你，只是奉着仙戒，不可杀生，所以这次就饶你去吧！”道士大骇，伏首磕头认罪，灰溜溜地离开了。从那以后，大家才知道，这钱夫人真是仙女，不是普通凡人啊！

ps:

终于从这个故事里看到了“法海”应得的下场，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