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摆脱烦恼”这个问题,《中庸》给出了唯一靠谱的操作: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就是说对于未知要心存敬畏,而不是对自己所不曾深入进去过的事物妄加揣度。思绪妄动,正是烦恼的根源。对未知的敬畏之心起,也就没了对未知的恐惧,而消除对未知的恐惧正是学问之道的根本,孟子所谓“求其放心而已矣”。
敬畏之心就是诚心,儒家最为看重者便是个“诚”。慧可断臂向达摩求法,也无非就是表达自己的“诚”。能做到“诚”,则“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那些势头和苗头都会被“诚”所觉察,“诚”的极致只是人前人后一致。所以,需要看着才会动作的人是需要一辈子都被看着的,否则一旦他“本事”的时候,就是向他的“看守”们“复仇”的时候。所谓“良马见鞭影而驰”,已是中等根器,如今的躺平者们可都是小时候看出来的“好苗子”,内驱力早已丧失殆尽。
说到底,就是他们求学并不“诚”。而求学不“诚”的人,只有诚心求学的人才能看得出,真正的求学不是那副需要人督促的样子,更不是那种双方心力交瘁的状态。同样,做人做事不诚,就会让人别扭。让人感受到多别扭,就说明这个“伪”人的内心有多拧巴。
所以当一个人做到了“诚”字就能: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这里有个命门:“喜怒哀乐之未发”的状态。也就是说,这个状态是可以生怒和哀的,再换句话说,生怒和哀也是自性功能的一种体现。
所以,痛苦和痛苦不同,悲哀和悲哀也不一样。在电影《东邪西毒》中,进化成独孤求败之前的慕容嫣就处在痛苦的痛苦中,而唐代最吸引人的诗人李商隐也是沉浸在了自己悲哀中的悲哀。痛苦的痛苦就是自性的展示,所以慕容嫣能透过去;而悲哀的悲哀也是真如,所以李商隐能写出那些诗,除了他,谁也不能。
当慕容嫣不再在痛苦中投射、恳求、妄想,而只是沉浸在痛苦之中时,她便将痛苦牢牢控制住。痛苦本身是一种能量,一旦在痛苦中投射、恳求、妄想,它所产生的能量就会随即释放掉,而当慕容嫣深深沉浸在痛苦本身之痛苦中时,这股能量就会聚集起来,待到突破阈值,升级成独孤求败便自然而然。所以内敛就是最大的密宗,而外向的只有所谓“能人”,没有高人。原因无他,有多少东西自己就漏完了。试想,如果慕容嫣肆意挥洒着自己的痛苦(能量),每日里借酒消愁亦或是需要其它物质精神依赖,那她只可能浑浑噩噩下去。
李商隐的独特在于他的“本来圆融”,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没有第三种。悲哀中的李商隐是真悲哀,从悲哀到悲哀,却也是“真”;今人论李商隐之悲哀,却都带着浓浓的“抽离”意味,跨不出自我编织的牢笼。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不像苏轼,苏轼尚需要出离,“一蓑烟雨任平生”,却终归还是要回归圆融,所谓“回首向来萧瑟处”,苏轼还要向回看才看得到“也无风雨也无晴”,而在李商隐处,从“巴山夜雨”到“巴山夜雨”,根本就没有这个过程。
李诗多以“无题”为题。何谓“无题”,不可说而已,“不可说”即是自性本空,本来如此。
“锦瑟无端五十弦”,锦瑟,你凭什么是五十根弦?说了等于白说,白说就是惘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惘然的开头,惘然的结局,中段庄生、望帝、珠有泪、玉生烟,全然虚幻如梦境一般。知梦,即能返;能返,即是“发而皆中节”;“发而皆中节”,即是中庸。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所谓“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小人和君子之间的转化只是暗处的一念佛一念魔。“君子而时中”,便是时时能返,返,即觉而拉回起念,孟子所谓“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所以“时中”就是“圆觉”。
《圆觉经》云:“一切障碍即究竟觉。”障碍就是障碍,《圆觉经》没有说“绕过一切障碍”即究竟觉。这句话说得简单明白,但只要动一点脑筋就必飞无疑。一处障碍一处觉,故一切障碍必然是处处觉,究竟觉。
沉浸在一切痛苦中的慕容嫣就是沉浸在一切障碍中,沉浸在一切悲哀中的李商隐也是沉浸在一切障碍中。“诚”于自己的痛苦和悲哀,就是“诚”于自己。所以,诚则明,就是自知者明。诚的极致就是知道自己真的要什么,于是才会去追寻自己真正的需求,这就是人之大愿,而人之大愿就是人生的使命。很多人困惑于人生的意义,其实是因为他们隐约地感觉到了看得见的得到并非是终极。
诚者,自成也。若不能自成,就需要有人成全。所谓“成全”,就是完成他的心愿。这种力量有多大,在《海上牧云记》中,虞心忌在是否要忠于皇帝的意愿上左右摇摆,终于因牧云笙一句“那就完成他的心愿”才算透了过去。能促使虞心忌做这一决定的又是什么?
忠于别人心愿的前提是忠于自己的心愿,这里面有个“忠”的前提在,所以虞心忌只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在此之前,他的摇摆不定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这么做的理由,而牧云笙说“那就完成他的心愿”,让虞心忌顿悟的是:做就完了,不需要理由。没有理由,就是本来如此。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本来如此;“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本来如此。
如此而已。已者,止也。
唵嘛呢叭咪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