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房间里一片漆黑,仿佛被浓厚的夜色吞噬,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勉强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菀宁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她相伴了五十年的丈夫沈行舟的日记,里面写满了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恋。
‘云兰刚到边防守备区,我一眼就喜欢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姑娘。’
‘云兰说喜欢我,我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傻姑娘明明是我先动的心’
‘云兰哭了,是因为我告诉她,我在老家成婚了,可那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我和林菀宁没有感情。’
‘云兰走了,她不想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云兰今天回国了,她给我打了电话,说想要见我......’
日记的最后内容定格在他们金婚纪念日这天。
“爸,原来云兰阿姨是您的初恋,她那么高贵优雅,我妈那么老土,您怎么会娶了我妈呢?”
“人生无常罢了。到家了,别说了!”
沈行舟开口制止了儿子继续说下去,父子二人进了屋却见家里的灯都关着。
沈傲打开了灯见林菀宁在沙发上坐着:“妈,你在家怎么不开灯。”
沈行舟换好了拖鞋,经过林菀宁身边时,看见了茶几上放着的那本日记,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一瞬间,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被人发现的心虚与愤怒交织在一块,唯独没有对林菀宁这个妻子的愧疚:“你偷看我日记!”
“很抱歉,占了你爱人的名分这么多年才知道,我现在把这个位置还给她。”
沈行舟爱了柏云兰五十年。
如果不是看见了他的日记,她依旧还会沉浸在平淡的婚姻里自我催眠,然后直至死去。
而现在林菀宁只觉得她这五十年的婚姻里充斥着谎言与欺骗。
她婚姻就是一个笑话。
“你闹什么!?”沈行舟拿起了日记本,冷脸道:“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爱人不爱人的,你也不怕儿孙们笑话。”
“呵,笑话,我这辈子才是笑话。”林菀宁抹了抹眼角的泪,“沈行舟,我们离婚吧。”
沈行舟震惊的抬起头看向林菀宁,一时思绪混乱。
沈傲本来在喝水,听到林菀宁的话不悦的放下水杯:“妈,不就是一本日记么,你至于要和我爸离婚么?你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没工作,没存款,没房产,你和我爸离婚,你能去哪?”
“还是你也玩新潮离婚不离家?”沈傲不耐烦的质问,好像林菀宁在无理取闹一样。
沈行舟的日记如同在林菀宁的心口插了一把刀子,儿子的话更像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她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儿子,不仅早就知道沈行舟心中有人,还这么瞧不起她。
林菀宁原本可以有工作的,是因为当年沈行舟在执行任务时身负重伤,她推掉了县医院的工作的机会,只为留在家照顾他。
沈傲是早产,自小身体弱,她更是没有机会出去。
为了丈夫和儿子,她失去的太多太多,‘沈太太’、‘沈傲妈妈’、现在她是‘奶奶’,她这一生全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可唯独她不是‘林菀宁’。
林菀宁感觉心头闷得厉害,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沈傲,你也觉得我是在和你爸闹?!”
沈傲仍不在意地道:“不然呢?你也想学云兰阿姨?妈,你是华国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人家云兰阿姨是美国的新潮派思想,你跟人家比不了。”
和她比?
林菀宁自嘲,是啊,她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
输了丈夫的爱,儿子只见了柏云兰一面,现在她连儿子也输了。
“离婚,明天就去民政局,儿子、房子、钱,我都不要。”
沈行舟一把拉住了林菀宁的胳膊:“你到底要闹够到什么时候?!”
林菀宁挣开了沈行舟,看着面前相伴了五十年的丈夫,她感到陌生,到现在他仍然觉得是自己在闹,为了这个家她忍了一辈子,这一刻,她只是做回她自己。
她将日记本摔在沈行舟身上:“沈行舟!沈司令员!精神出轨也带着‘出轨’两个字!”
沈行舟怒视林菀宁:“我要出轨早就出了!云兰她等了我一辈子!林菀宁,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么!?”
他拿起了日记本,转身走出了家门。
沈傲看着沈行舟离开,埋怨道:“妈,我爸本来挺高兴的,你非和他闹什么!”
他说完,拿起了沙发上的外套追了出去。
林菀宁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眼里是无尽的失望。
柏云兰的一辈子是一辈子,那她呢?
到头来她又算什么?
心口的钝痛让林菀宁透不过气,让她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七四年,沈行舟执行任务时遭遇埋伏,她拼死助他完成了任务胸口中了一枪,至此落了严重的心脏病。
林菀宁颤抖着手伸向上衣口袋,哆嗦着拿出了药瓶。
可药瓶却是空的!
怎么会!?
前一天,她明明看着沈行舟把药放进了她上衣口袋里......
一起生活了五十年,林菀宁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读懂过沈行舟的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抽成一团。
是因为柏云兰回国?!迫使沈行舟想要在晚年给她一个家么?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沈行舟折返了回来,看见他慌神地冲门外喊人,
林菀宁这一辈子终究是错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不要再做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她不要再嫁给沈行舟,更不要蹉跎了自己的一生。
“菀宁......菀宁......”
<br>第2章
“林!菀!宁!”
低沉而愤怒的声音在林菀宁身下响起。
映入林菀宁琥珀色双瞳中的却是让她震惊的一幕。
林菀宁快速推开了沈行舟,仿佛多停一会就会被脏东西粘上一样。
怎么会?!
老旧的红砖房,风雪侵蚀过的木窗棂上糊着泛黄的旧报纸,屋顶发黑的灯绳吊着发着昏暗灯光的灯泡照亮了男人的脸。
沈行舟那张没有经过岁月洗礼的容颜,竟是他二十岁的模样。
她不是死了么?
难道说她重生了!
可为什么偏偏要重生在这一天!
她来到边疆守备区被婆婆下了药,和沈行舟同房的这天,正是这一次她怀上了孩子,也是她一生孽缘的开始。
林菀宁十八岁嫁进沈家门,沈行舟连洞房都没入就上了前线,一走就是五年,
这五年来,林菀宁把家里家外搭理的井井有条,对公婆和弟妹们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一个月前,沈行舟给家里拍了电报,让婆婆带着林菀宁来部队探亲。
到了边疆守备区,沈行舟和婆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当晚,婆婆以一家人难得团圆为理由,张罗了一桌子饭菜,还劝俩人喝了酒。
林菀宁醒来时就和沈行舟睡在了一块儿。
上辈子林菀宁初经人事,羞得不敢从被子里探出头,重生一世,她知道沈行舟让她来守备区就是为了离婚。
想起沈行舟的日记,临死的空置的药瓶,林菀宁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林菀宁有一瞬间的窒息。
接受了这个事实,再看向身边的男人时,眼地是藏不住的冷冽与寒意。
林菀宁的眼神让沈行舟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不明白林菀宁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她了?
五年前,沈行舟只匆匆见过林菀宁一面就被掉往了前线,只记得爸妈拉着林菀宁到自己的面前说这是他媳妇。
当年的林菀宁面黄肌瘦,眼神闪躲而怯懦,见了面连还都不敢说,是沈行舟最看不上的样子。
而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眼神里那股清冷与漠视和五年前判若两人。
一时间竟让沈行舟恍了神。
只是须臾,他重新找回了理智,这次让林菀宁来边疆守备区是为了和她离婚,可现在......
“天一亮你就去部队打证明,我和你去公社打离婚证。”
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仿佛和沈行舟独处一室是对她的侮辱一样。
沈行舟闻言竟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菀宁竟会提出离婚。
难道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林菀宁的预谋的结果?!
沈行舟恍神的工夫,林菀宁穿好了衣裳,不曾回头径直走向门口。
如果上辈子林菀宁能认清这个男人,也就不至于......
还好,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不要再做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谁的奶奶,她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只要做回林菀宁!
她要为自己而活!
吱嘎......
林菀宁打开了房门,竟见刘桂芝站在门口。
刘桂芝急走两步,拉住了林菀宁的手:“闺女,你说啥?离婚?”
如果说林菀宁还有不舍,那便是待自己如亲女一般的婆婆了:“妈!”
爸妈死于一场意外,是刘桂芝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生的希望。
再次见到婆婆站在自己的面前,林菀宁鼻子突然一酸,忽然抱住了刘桂芝。
刘桂芝瞧林菀宁流出了泪,连忙给她拭泪:“闺女,你别哭啊!”
本以为俩人成了事就能收了儿子的心,可没想到......
刘桂芝紧握住林菀宁的手:“闺女,是这混小子欺负你是不?别说他是团长,就算是他是天王老子,我也还是他亲娘,妈给你做主!”
还不等林菀宁说话,刘桂芝已经冲进了屋,对着刚穿好衣裳的沈行舟又打又骂:“你这个不孝子!当干部了!长能耐了!”
沈行舟强硬着身体,看样子还是在生气,任由着刘桂芝的巴掌打到身上一声不吭。
许久。
沈行舟一把抓住刘桂芝打人的手,冷声道:“妈!国家现在提倡婚姻自由,您这么做不是在帮她!我不爱林菀宁!没有爱情的婚姻对她是不公平的!”
林菀宁没想到沈行舟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她上辈子能听见的话也就不会蹉跎了一生。
“我不懂啥爱情不爱情的。”刘桂芝生气道:“当年是我以死相逼让你娶了菀宁,她在咱们家五年,人人都知道她是你沈行舟的媳妇,你要和她离婚,不是让村里人戳她脊梁骨么!还让她怎么活?!”
刘桂芝情绪激动,忽然捂住了心口,五官紧皱在一块儿,表情样子十分痛苦,她张大了嘴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噗通”一声,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妈!”
<br>第3章
眼看着婆婆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可怕的记忆瞬间蔓延至林菀宁全身。
前世,要离婚的是沈行舟,冲出房的也是他,婆婆为了自己和他发生了争执,急火攻心,当场昏了过去,送医醒来后,她却口眼歪斜,半身不遂。
沈行舟担心再提离婚会刺激到刘桂芝,恰逢此时,林菀宁有了身孕,他才没有再提离婚,却也为此林菀宁和沈行舟之间有了龃龉隔阂。
从婆婆倒下开始,林菀宁苦心钻营父亲留下来的医书为得是能治好婆婆,可婆婆还是没等到她医术精湛的那一天。
重生一世,林菀宁绝对不会让悲剧再度重演。
林菀宁跑进了屋里,按照记忆她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了针线包。
沈行舟正准备抱起刘桂芝,林菀宁急忙挡在沈行舟面前:“沈行舟,你现在不能移动妈。”
“林菀宁,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让开!我要送妈去卫生所!”
林菀宁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沈行舟,妈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等你送到卫生所就晚了!”
林菀宁从拿出了一根针,说话的工夫就要给刘桂芝针灸。
沈行舟忽然拉住了林菀宁的手腕:“你干什么?!”
林菀宁已经下意识的厌恶沈行舟的触碰,努力挣脱沈行舟的手,冷声解释,“给妈针灸!”
“你会针灸?!”
上辈子,沈行舟还是在一次任务中身受重伤才知道林菀宁竟然会医术,眼下他对林菀宁的记忆,还停留在老家时那匆匆一面。
“我自学的。”
沈行舟眸色倏地一沉:“自学?林菀宁,事关人命由不得你胡闹!对不起你的是我,和我妈无关,咱俩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沈行舟便要抱起刘桂芝往屋外走。
“别动她!你动她会让血液倒流,触及大脑,她就再也救不了了!”林菀宁严峻的眼神中带着乞求。
重生后,林菀宁看沈行舟时目光如冰赛雪般的冰冷。
此时却因为刘桂芝对他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沈行舟心里突然有些动容。
“你看着她,别乱动,我去找医生。”丢下这句话,沈行舟便快速出了门。
林菀宁知道沈行舟是去卫生所了,但是卫生所一来一回要半个多小时,等他来就晚了。
林菀宁看着面色灰白的刘桂芝,毅然决然从针线包里拿出了缝衣针,用中医里专业的捻针刺穴的针法,将针扎进刘桂芝手背上的穴道稳固她的心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沈行舟还没有带医生回来。
林菀宁给刘桂芝搭了个脉,脸色瞬间就变了。
刘桂芝的脉象由实转虚,气血由心脉转向大脑,在等下去即便有林菀宁针灸护住心脉,医好后也会出现手抖的症状。
不能等了!
林菀宁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婆婆遭罪。
掀开了刘桂芝的衣襟,从针线包里拿出了绣花针,以此在她的膻中、中庭、巨阙进行施针。
林菀宁看着婆婆的脸色逐渐恢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儿。
眼看着还有几针就能将婆婆救回来,忽然,院门外倏地响起一声尖叫:“啊!”
林菀宁下意识转头,只见门口一道身影,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自己。
“杀......杀人了!快来人啊!”
<br>第4章
这声音......
借着浅薄的月色,林菀宁看清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孙巧!
林菀宁皱起了眉头。
怎么在这紧要关头偏偏被孙巧撞见了呢!
孙巧这一嗓子可算是把整个家属院里睡下的人都给叫醒了。
‘杀人’这俩字的威力堪比在守备区家属院里发现了敌特。
住得近的邻居们闻讯而来。
一个个看林菀宁就跟看敌人待似的。
不等林菀宁解释,孙巧指着地上的刘桂芝道:“是她!我亲眼瞅见的,刚才她用针扎了刘婶,刘婶‘啊’的一声倒下了!”
住在沈家隔壁院的郭连长的老娘往前凑了凑:“这闺女是沈团长的妹子吧?她咋能害自己的亲娘呢?怕不是你看错了吧?!”
附近的几个邻居也符合:“是呀,我们瞅着娘俩也是亲亲热热的,咋能这会儿的工夫就杀人呢?”
孙巧一咧嘴:“婶子们,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那都是做给咱们这些外人看的,谁知道背地里咋回事呢?”
上辈子,刚到守备区家属院婆婆和沈行舟闹了一场导致瘫痪在床,孙巧借着这个由头没少往林菀宁的身上泼脏水。
把婆婆气成了瘫子,虐待瘫痪的婆婆,打骂小叔子、小姑子,这些谣言林菀宁不是没听过,她自认为清者自清,谣言总有不攻自破的一天。
再加上她性子软又不善言谈,忙于照顾婆婆和小叔子、小姑子,也融不进军属这个圈子里,以至于在家属院里这么多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重生一世,林菀宁不想再做委曲求全的那一个。
遭受不白之冤就要立马自证清白。
林菀宁一改前世懦弱,一双带着寒意的眸子直视着孙巧:“这位同志,你可是要对自己说话的还负责任的!”
孙巧梗起了脖子:“我亲眼看见你往她身上扎针,你不是在害人还能是干啥?”
“我在针灸为她治病......”
“治病?!得了吧!大伙都过来瞧瞧,针灸哪有用绣花针的,我看分明就是趁着人家沈团长不在,背地里虐待人家老娘。”
孙巧还是不依不饶,大有一副不将‘杀人犯’这顶帽子扣在林菀宁脑袋上不罢休的架势。
林菀宁对此很是不解。
自己是今儿傍晚到的守备区家属院,这还是孙巧第一次见到自己,她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孙巧生怕旁人不信,还拉着两个婶子往前凑:“郭婶,赵婶,你们快瞧,刘婶身上还有针呢!”
顺着孙巧手指的方向一看,刘桂芝的身上可就扎着两根绣花针么。
赵秀娥‘哎呦’了一声:“可不是咋的!”
孙巧见有人符合自个儿,暗暗牵动嘴角:“咱们要不要把沈团长找回来,可别等他回家自个儿老娘都叫恶毒媳妇害死了。”
闻言,林菀宁倏地蹙起了眉。
这辈子孙巧是第一次到自己,就算是住在隔壁的郭婶都将自己当成了沈行舟的妹子,可她却说自己是‘恶毒媳妇’。
林菀宁不解,孙巧是如何知道自己是沈行舟媳妇的呢?!
<br>第5章
林菀宁和孙巧对视的一瞬。
孙巧心虚、忐忑,本能地回避着林菀宁的视线,鬼祟地往郭婶身后藏了半个身子。
越是这般林菀宁越是能够确定孙巧的出现绝非偶然!
这种人给她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
要是再放任她胡说八道,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不管孙巧是何目的,林菀宁绝不允许她诋毁自己:“孙同志是吧?你张嘴一句杀人!闭嘴一句谋害!我们今天才第一天到守备区来,你了解我么?了解我们家情况么?知道我妈有心脏病么?”
林菀宁一步步逼近孙巧,没有了上辈子的怯弱,挺直了腰杆骨子里都是倔强的硬气。
她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被什么人收买了,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林菀宁话音一落,在场的邻居们一个个朝着孙巧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孙巧心里慌得厉害,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你胡说!我才没有被人收买,明明是你要杀你婆婆!”
“呵!”林菀宁冷笑:“你怎么知道是我们是婆媳?”
孙巧顾头不顾腚,只记得要往林菀宁的身上泼脏水了,一时间语快竟脱口而出:“是柏医生告诉我......”
话说了一半,孙巧立马捂住了嘴。
柏医生?!
柏云兰!
林菀宁倏地蹙起了眉。
原来问题的关键在这儿!
上辈子,林菀宁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过孙巧,她总是在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
如今林菀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林菀宁冷冷睨着孙巧:“你是说柏医生让你诬陷我的?”
孙巧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林菀宁再次逼近:“不是她还是不是你?”
孙巧:“不是她!”
“呵!”林菀宁耻笑出声:“那就是你诬陷我了?孙同志,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为啥要这么做?!”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旁人还有啥不明白的。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孙巧的身上。
她现在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原本答应柏云兰只是到沈团长家门口盯梢的,忽然听见沈家院里的吵架声,孙巧凑近想仔细听听,却瞅见了沈行舟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随后,她看见了林菀宁用针扎刘桂芝。
想着在柏云兰的面前露个脸,让她和卫生所的领导说说,也能给自己安排个工作。
不曾想,沈团长家的媳妇也不是个善茬。
自个儿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骚。
林菀宁冷眼盯着孙巧,见她想跑......呵!没那么容易。
她使劲咬了一下唇,眼里瞬间渗出了泪:“郭婶,王婶,各位叔伯邻居们,我头一天到咱们守备区家属院,平白无故就被孙同志诬陷谋害我婆婆,我家沈行舟好歹也是个团长,孙同志这么做也不知道是不是另有目的?!”
这话说得十分有水平。
一下子就将‘搬弄是非’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林菀宁是沈团长的爱人,孙巧栽赃人家杀人,怕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离孙巧近的郭婶、王婶立马像是躲避瘟神似的躲开了孙巧。
这是守备区家属院,住得都是随军家属,又有谁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大伙儿再看孙巧,一个个眼神都变了。
孙巧见大伙儿眼神不善,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不是......”
越急越慌,往日里可都是她说别人的是非,今天轮到了自个儿,却不知要如何开脱辩解。
孙巧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吵什么!?”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瞬间让喧闹的小院安静了下来。
沈行舟带着柏云兰赶回了家属院。
时隔两世,再见到柏云兰,林菀宁心里五味杂陈。
黑色小皮鞋擦得油光锃亮,裤子挽到了脚踝,露出了一节洁白的小腿,白大褂纤尘不染,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看似没有打扮,实则处处都透露出巧思。
这样明艳的姑娘,难怪沈行舟会惦记了一辈子。
在打量柏云兰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林菀宁。
早就知道沈行舟的家里那位是个粗鄙不堪的农村妇女,今日一见果然......
柏云兰的眼底带着轻蔑,在对上林菀宁的目光时,却又瞬间变得坦然。
如果换做上辈子,林菀宁肯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柏云兰迅速避开林菀宁的视线,转头看向了孙巧,一开口第一句话是:“孙姐姐,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这话摆明了是在告诉沈行舟是林菀宁欺负了孙巧。
林菀宁上辈子学过一个词特别适合柏云兰——茶里茶气!
她将目光落在了沈行舟的身上,原以为他会听了柏云兰的话来指责自己,却见他先是蹙了一下眉,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地看向柏云兰。
林菀宁和沈行舟生活了五十年,生活里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让她熟知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的含义。
她没想到沈行舟竟听出了柏云兰话里的意思。
沈行舟再看向自己时,眼里的不悦与愤怒竟冲淡了几分。
这辈子林菀宁本想远离沈行舟独自美丽。
可人家都阴阳到自己面前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当自己的脑袋是面团捏得,能过随意揉捏了不成!
柏云兰不是茶么。
林菀宁打算以茶制茶。
刚刚在煽动邻居们情绪的时候,自己的眼里还噙着泪,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林菀宁紧抿着唇,吸了吸鼻子,却一句指责的话都没说。
她背过了身子,肩膀一耸一耸看似无声的啜泣。
邻居们刚被点燃了情绪这会儿正上头,林菀宁都不需要自己解释,郭婶就替她出了这个头:“小沈,你回来的正好,你媳妇可被冤枉的狠了。”
郭婶瞪了一眼孙巧:“都是这搅祸精吵嚷着说你媳妇要杀你娘......”
一通解释下来,沈行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此一来,柏云兰刚刚的那句‘谁欺负你了’,明摆着是自打了嘴巴。
柏云兰也没想到事情的经过会是这样。
孙巧这蠢货!
让她来盯着点林菀宁,竟然搞出这么多事来。
眼瞧着沈行舟沉了脸色,柏云兰话锋一转:“沈大哥,别管这些闲事了,先给大娘治病要紧。”
<br>第6章
“麻烦让让。”
院子里的人并不算多,林菀宁又没碍着谁的道,可偏偏柏云兰却说了这么一句话,显然是要让人误会。
可显然柏云兰失算了。
因为沈行舟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刘桂芝的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柏云兰的身上。
柏云兰微微蹙眉,在对上沈行舟投过来的目光时,眼底的神色从对林菀宁的挑衅忽然变成了担忧、焦急、紧张。
林菀宁不屑。
柏云兰有这么好的演技,不去文工团实在是可惜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林菀宁却清楚的很柏云兰有几斤几两。
林菀宁知道沈行舟现在并不信任自己,她必须要为自己证明!
眼下就是一个机会——柏云兰!
林菀宁事先用绣花针稳住了婆婆的病情,不然的话她还真不敢让柏云兰救人。
柏云兰蹲了下来,拿出了听诊器,似模似样地开始给刘桂芝听诊:“沈大哥,大娘这是突然心肌梗塞,必须要立刻做心肺复苏。”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林菀宁。
心肌梗塞和心肺复苏,可是她刚刚从克兰县医院学到的医学理论知识。
像林菀宁这种农村妇女能知道才怪。
柏云兰的家庭条件让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再加上卫生所的这份工作,放眼整个守备区,谁见了不得恭敬地叫一声‘柏医生’。
相较之下,柏云兰觉得林菀宁给自己提鞋都不配,更不要说和自己争沈行舟了。
在场的邻居们无一例外都被这两个医学名词震到了。
一个个看柏云兰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刘婶家的小孙子一脸崇拜地看着柏云兰:“云兰姐姐好厉害,我长大也要像云兰姐姐一样做一名医生。”
柏云兰温柔地笑了笑:“小军想要当医生可得好好学习知识才行,必须要有文化才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忘瞥上林菀宁一眼。
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嘲讽、揶揄。
林菀宁却并不在意。
柏云兰越是被捧得高,一会儿摔得就是狠。
心肌梗塞!心肺复苏!
婆婆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林菀宁更了解。
现在越是刺激刘桂芝就越是会让她的病情加重。
林菀宁心下焦急,一把抓住了柏云兰的手:“以我妈现在的情况,你不能做心肺复苏!”
柏云兰沉下了脸:“这位同志,你不懂医我不怪你,也请你不要耽误我救人!”
沈行舟拉开了林菀宁的手:“林菀宁,我说过了,我们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别耽误云兰救我妈!”
“妈是急火攻心导致气血逆行,才会出现惊厥的症状,一旦让她给妈做心肺复苏的话会加速血液循环的速度,会给妈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林菀宁的话让沈行舟微微一愣。
虽然只是见过两面,但林菀宁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无知、怯懦的样,始终烙在沈行舟的脑子。
可现在......
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话,显然和自己认知中的林菀宁不相符。
林菀宁说过,她自学了医术。
即便如此,沈行舟也不敢拿母亲的性命去赌。
他更加相信身为卫生所医生的柏云兰。
沈行舟急切地看向了柏云兰:“云兰,我妈就交给你了!”
他用力地攥着林菀宁的手挽。
“沈行舟,你放手!你这么做会害死妈的!”
沈行舟将林菀宁拖到了一旁,目光冷肃地看着林菀宁。
这女人刚刚还看似洒脱的要和自己离婚,可现在却一直找云兰的麻烦,耽误她救治母亲。
沈行舟用力地眯了一下眼。
看来,自己还是高看她了!
“林菀宁,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林菀宁用力地挣开了沈行舟的手,再看这个男人,只觉得上辈子是自己眼盲心瞎:“沈行舟,你会后悔的!”
“后悔!?”沈行舟眸色沉了沉:“我从不会为我的决定而后悔!”
与此同时,柏云兰解开了刘桂芝领口的扣子,然后开始做起了心肺复苏。
几次下去,刘桂芝悠悠地掀开了眼帘。
“刘婶醒了!”
听见身后柏云兰的声音,沈行舟面色倏地一喜,也顾不上继续和林菀宁对峙,立马转头冲到了母亲的面前:“妈!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疼......”
刘桂芝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字,她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脸上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她死死地抓着沈行舟的袖子,使劲地咬着牙。
柏云兰并没有察觉到刘桂芝的异常,依旧做着心肺复苏。
刘桂芝抓着沈行舟衣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下一秒,她整个人开始剧烈的抽搐了起来。
“啊!”
柏云兰被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沈行舟慌了,他抓住了刘桂芝的手:“妈!您怎么了?!”
他抬起头眼睛满是紧张与焦急地看向了柏云兰:“云兰,我妈她......”
柏云兰在县医院的时候,医生的确是这么教的,心脏病人可以采用心肺复苏的办法来让病人快速苏醒,可怎么到了刘桂芝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我......我也......”
柏云兰收了手,瞳孔瑟缩,身子颤抖,心下更是慌的厉害:“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个的话来。
林菀宁赶紧冲了过来,看见刘桂芝的情况时,心下猛地一紧。
婆婆这是——小中风!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前世婆婆中风后的画面立即浮现在林菀宁的面前。
不!
她绝不允许再让悲剧重演。
更不能失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
林菀宁顾不及其他,直接将吓傻了眼的柏云兰推开:“沈行舟!给我多找点绣花针来!!”
急切而又冷肃的声音,让沈行舟快速回过了神:“你要干什么!?”
“妈中风了!现在必须要针灸疏导,不然的话......”
柏云兰回过了神,目光瞬间凝固在了林菀宁的身上。
听林菀宁的语气,难道说她会针灸!?
自己刚刚救人失败,如果让林菀宁救了人的话,那让邻居们怎么看自己?沈行舟又会怎么看自己?
不行!一定不能让林菀宁救人!
<br>第7章
“沈大哥,你不能让她乱来!”
柏云兰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沈行舟的身上。
只要沈行舟就阻拦,就一定不会让林菀宁救治。
自己治出了毛病,却要让一个农村妇女把人治好,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卫生所工作了!
但,显然柏云兰错估了自己在沈行舟心目中的分量。
沈行舟凝眸望着林菀宁,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到个答案:“林菀宁,你有几分把握?!”
林菀宁脸色凝重,目光却十分笃定地道:“十成把握!!”
曾经,林菀宁在无人的角落里刻苦钻营医术,用自己的身体无数次反复练习针灸,为的就是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既然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林菀宁一定不会让悲剧再次重演。
沈行舟看着林菀宁坚定不移的目光,和她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是自己从未真正的认识过林菀宁一样。
沈行舟思绪回笼:“你都需要什么?我立刻去准备!”
林菀宁急声道:“十三根绣花针,一瓶烈酒、一个碗、一盒火柴。”
沈行舟应道:“我这就去准备!”
可还没等他跑进屋,忽地一把被柏云兰蜡烛了胳膊,她抿着唇,微微朝沈行舟摇了摇头:“沈大哥,大娘的情况紧急,依我看现在最好是送我们卫生所。”
林菀宁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不等沈行舟开口,冷声打断:“如果不是你执意要进行心肺复苏的话,我妈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
一句话,柏云兰的脸瞬间涨红如血。
邻居们一道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几分钟前,邻居们看柏云兰时,目光中或是尊敬、或是崇拜,然而现在怀疑、困惑。
柏云兰死死地咬着下唇。
她恨不能立即逃离这些人的视线当中。
只是,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便做实了刘桂芝病情加重是由她而引起的。
眼看着沈行舟将林菀宁所需要的银针、烈酒和蜡烛拿了过来,柏云兰咬了咬牙,心一横,直接朝沈行舟撞了过去:“沈大哥,我来帮你。”
她瞧准了沈行舟左手拿着的二锅头。
要是撞掉了地上,摔碎了看林菀宁还怎么用。
“小心!”
沈行舟话音一落。
柏云兰直接朝她左手撞了过去。
沈行舟措不及防,手里的那瓶二锅头瞬间掉落。
柏云兰的嘴角闪过了一抹冷凝的弧度,面对沈行舟时又立即换上了自责的表情:“沈大哥,都怪......”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到林菀宁扑了过来,将那瓶酒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刹那间,柏云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忘记了做反应。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菀宁冷冽的目光射向柏云兰,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神情。
柏云兰是故意的!!
算起来,林菀宁比柏云兰多活了几十年。
这点心思还瞒不过她的眼睛。
林菀宁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柏云兰这么做的目的!
柏云兰也注意到了林菀宁冷肃的目光。
这一瞬,她竟有一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感觉。
柏云兰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她只顾着躲避林菀宁的视线,却没有留神自个儿的脚下。
“啊!”
她一脚踩进了院子里的菜地,下午的时候刘桂芝刚给菜园子浇了水,泥土湿又滑,柏云兰一个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了菜园子里。
林菀宁现在没心思搭理柏云兰。
想要害自己的婆婆,这笔账林菀宁记下了!
现下,没有任何事能比刘桂芝的病情更加重要。
林菀宁从沈行舟的手里拿过了绣花针:“沈行舟,把酒倒进碗里。”
事关母亲的安危,沈行舟也不敢有片刻的迟疑,打开了酒瓶倒了半碗酒。
林菀宁用火柴将烈酒点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微弱的火苗。
等确定火苗不会熄灭后,她拿出绣花针过了燃烧着火焰的烈酒。
一针落,沈行舟明显地看见了刘桂芝的眉心跳了跳。
第二针、第三针......
足足十三针,林菀宁以此用捻针的手法,将绣花针刺进了刘桂芝身上的穴道。
“嗯......”
刘桂芝鼻端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须臾,她停止了抽出,眼帘微掀一线,惨白的唇微微颤了颤,气若游丝地说出了第一个音:“菀宁......”
林菀宁见刘桂芝醒转,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妈,您感觉怎么样?!”
刘桂芝感觉自个儿的身上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似的,怎么也没有法子动弹,特别是胸口的位置,更是疼得厉害。
“妈,您先别动,我给您放放血。”
林菀宁一一将刘桂芝身上的绣花针拔了下来。
拿着最后一根针又过了一遍燃着火的烈酒,在刘桂芝双手的指尖放了血。
林菀宁用手盖住了碗口,火苗瞬间熄灭,又将刘桂芝的指尖血滴进了酒里,血液暗红发黑,挤了半晌,一直到刘桂芝的指尖流出鲜红色的血液后,这才停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林菀宁扶着刘桂芝尝试着站起来:“妈,您活动活动胳膊,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坦的?”
前一秒,刘桂芝还感觉身子沉重的紧。
可儿媳妇几针下去,她忽然感觉全轻松。
随着林菀宁的力道站起来后,刘桂芝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竟然没有一处不痛快的。
不仅仅是刘桂芝,在场的邻居们无一不惊讶。
赵秀娥用胳膊轻轻地撞了一下郭婶的胳膊:“唉!你瞅清楚是咋回事了么?”
郭婶摇摇头:“我哪懂这些呀!不过,刚才......”
她说着,下意识地转头往菜园子里瞥了一眼:“我就瞅见柏医生在沈团长老娘的胸口按了几下,人没给看好,反而更严重了,倒是沈团长他媳妇,扎了几针人就醒过来了。”
赵秀娥连连颔首:“我瞅着也是!不都说柏医生医术了得,咋连一个农村来的家庭妇女都比不过呢?我看呐,这柏医生八成也没啥真本事。”
郭婶忙不迭推了她一下:“小点声!仔细人家听见。”
柏云兰从菜园子里爬了出来,满身的泥巴对于爱干净的她来说,此刻却丝毫不在意。
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林菀宁。
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似的!
<br>第8章
沈行舟激动地上去搀扶刘桂芝:“妈!您没事了!”
有这么多邻居在,刘桂芝没驳沈行舟的面子,却也没了好脸色,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刘桂芝朝邻居们道:“给大伙添麻烦了。”
旁人虽然没帮上啥忙,但初来乍到的该说的客套话还是要有的。
郭丽荣忙上前,握住了刘桂芝的手:“老嫂子,大家伙在一个家属院里住着,有啥麻烦不麻烦的,往后家里要是有啥事尽管言语一声。”
赵秀娥环视一圈,操着道地东北口音说:“俺们也没帮上啥忙,倒是你家儿媳妇,几针下去就给你扎好了。”
刘桂芝拉住了林菀宁的手,慈爱地笑了笑:“我家闺女好的没话说,在老家的时候,要是没有她,我们娘几个怕是都活不下来。”
说话的时候,她还不忘瞪沈行舟一眼。
越看这不争气的儿子,刘桂芝心里就越是像有火烧似的。
要不是因为这么多人在场,要估计着他是部队的干部,刘桂芝真想给他两个嘴巴子!
瞧着刘桂芝没事了,邻居们都说了两句客套话也没多留下。
唯独菜园子边上站着的柏云兰。
刘桂芝活到了这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
再加上,来到守备区的时候,儿子就和她说自己心有所属。
一眼看过去,也就这姑娘能入了沈行舟的眼。
刘桂芝眼神不善,鄙夷、厌烦、恼火地将柏云兰从头打量到脚,然后使劲在沈行舟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老大,时候不早了,我和你媳妇坐了一天的火车也都累了,还不送你战友走!”
说话的时候,她特意加重‘你媳妇’和‘战友’的音调。
柏云兰瞬间涨红了脸。
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刘桂芝话里的意思。
她将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可面上却还要撑着笑模样:“沈大哥,既然大娘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行舟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柏云兰。
刘桂芝使劲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进屋!”
柏云兰表现的像是一个受害人似的,将双唇紧抿到没有了血色,双眼中泛起了晶莹的泪花,鼻尖红红,仿佛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似的。
一直没说话的林菀宁看着柏云兰梨花带雨的模样。
心中冷笑,还真是一朵洁白无瑕的小白花。
如果,刚刚不是因为林菀宁看穿了她的心思,怕是也会因为她这般模样而心疼。
眼瞧着柏云兰要走,林菀宁忽然开了口:“等等!”
柏云兰抬起了腿又重新放回到了原为。
她转过了身,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晃动:“同志,你还有什么事么?”
有什么事?!
林菀宁眯起了眼睛,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凛冽的寒意。
柏云兰一脸无辜的模样,她该不会以为就能这么轻易地离开吧!?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柏云兰的面前。
当着沈行舟和刘桂芝的面前,林菀宁抬起了手,又快又狠的一个耳光突然抽在了柏云兰的脸上。
“啪!”的一声啐响。
柏云兰皮肤白皙娇嫩,瞬间浮现出了一个红肿的掌印。
她被林菀宁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打得愣在了原地,捂着脸,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菀宁。
倒是身后的沈行舟率先反应了过来,大声道:“林菀宁,你这是干什么!?”
<br>第9章
林菀宁看都不曾看沈行舟一眼。
一双冷若寒霜的眸子,她像是看着污秽肮脏的垃圾似的看着柏云兰,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知道为什么挨打么?不是所有人都像沈行舟一眼呗你蒙蔽了双眼!”
柏云兰捂着红肿的侧脸,瞳孔在眼眶中瑟缩。
林菀宁看出来了!
她什么都知道!
这些话可不像是一个农村妇女能说出口的。
沈行舟不是说林菀宁没读过书,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么?
怎么会......
林菀宁懒得去看柏云兰白莲花的演技。
转过头,疏淡而锐利目光落在了沈行舟的身上:“我为什么动手打人?!你可以问问她!”
说完,林菀宁收回了目光,径直走到了刘桂芝的身边:“妈,我扶您回屋休息。”
刘桂芝微笑颔首,跟着林菀宁进了屋。
从头到尾,林菀宁只给了沈行舟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便没有一个字是说给他的。
沈行舟拧眉,疑惑不解地看着柏云兰。
柏云兰咬了咬下唇。
她的脸面都丢光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没有解释,也不能解释,临走之前,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行舟,眼泪恰到好处的落下。
沈行舟没有追上去,他想要质问林菀宁为什么动手打人!
进了屋,却见林菀宁将白天归置好的行李重新打了包。
林菀宁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自顾自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拾掇好。
沈行舟纳闷的很。
这女人又耍什么花样?
她来守备区的目的难道不就是为了留下来么?
林菀宁忽然转过头,看着坐在土炕上的沈行舟。
对上了她的视线,沈行舟心里没来由得紧张了一下,他还以为林菀宁终于要对刚才打人的事解释了呢。
谁知道,林菀宁却说:“麻烦让让。”
沈行舟微一愣神。
林菀宁从他的屁股底下抽出了一条被他坐得皱巴巴的头巾,叠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装进了她的包袱里。
随后,林菀宁拎起了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东屋。
“林菀宁......”
沈行舟忽地开口,可话还没说出口林菀宁已经走到了屋门口。
林菀宁驻足转过头,目光疏淡地看着沈行舟:“明儿记得去部队打离婚证明。”
只说了这么一句,林菀宁头也不回去了南屋。
沈行舟看着林菀宁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好像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少了从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果敢、干练,眼神锐利而通透。
如果不是容貌没有变化的话,沈行舟都怀疑这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林菀宁。
带着满心的疑惑,这一晚,沈行舟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林菀宁为母亲针灸时的样子。
天色擦亮,隔壁郭婶子家养的大公鸡跳上鸡棚顶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抖了抖身上油光锃亮的毛,高傲地抬起头嘹亮地打鸣。
林菀宁习惯了早起。
刚坐起来,刘桂芝也睁开了眼。
“妈,感觉咋样?身子可还有不舒坦的地方么?”
林菀宁拉过了刘桂芝的手搭了个脉。
确定刘桂芝脉象平稳后,林菀宁这才放下心来:“没事了,妈,您可不能再这么激动了!”
刘桂芝反握住了林菀宁的手:“菀宁,要是没有你,昨儿晚上妈恐怕......”
“妈!”林菀宁的一声‘妈’打断了刘桂芝的话:“您别说这话!当年要不是没有您,哪里还有现在我的呢。”
想起当年,林菀宁心中唏嘘。
如果没有刘桂芝,她恐怕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更不会有......
面上闪过了一丝微凉的苦涩。
林菀宁不想再回忆过往,她现在只想向前看,抛开一切,为自己而活。
看着炕上沉睡的两个小的,林菀宁微微蹙眉。
昨晚,她就纳闷,家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这两个小的怎么一直没从屋里出来?
“妈,小兰和小涛这是......”
刘桂芝笑容讪讪:“昨儿妈不是给你们......寻思着怕这两个小的坏了事,就在他们饭里下了点助眠的药......”
听到这里,林菀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是既无奈又无语。
如果不是婆婆给她和沈行舟下了药,恐怕一切都还能挽回。
想到了昨晚她和沈行舟发生了关心,林菀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腹部。
就因为昨晚的一次,林菀宁怀上了孩子。
想起上辈子自己为了孩子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他的嫌弃和嘲讽。
林菀宁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留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br>第10章
刘桂芝看着林菀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是为了儿子和柏云兰的事情,拉过了林菀宁的手,刘桂芝轻轻地拍了拍:“菀宁,你心里要是有啥不痛快的,你就冲那混小子撒,千万别自个儿憋在心里头。”
林菀宁不想刘桂芝担心,挤出了一个笑容。
瞧着炕上的沈欣兰和沈文涛要醒的模样,林菀宁摸索着穿上了衣裳:“妈,您再躺会,我去做早饭。”
林菀宁走出了房门,身后传来了刘桂芝的一声叹息。
她也叹了口气。
为的却是自己肚子里的这块肉。
上辈子,她为了儿子婉拒了县医院的工作,将重心放在了沈行舟父子二人的身上,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
一个不尊重自己的儿子。
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可笑了。
重生一世,林菀宁要为自己而活。
没心肝的男人不要也罢。
至于白眼狼的儿子......
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上辈子儿子是被她骄养坏了,这辈子重新教她,凭借自身的优秀,林菀宁就不相信她还能养出一只白眼狼来。
守备区处于黑江省的边塞,地处于偏远物资匮乏,好在土地肥沃,院里的菜园子种了不少菜,这时节正当好。
灶间里菜倒是不少,可粮食却少的可怜。
沈行舟孤家寡人,平日里吃住都在部队,几天前他又出了任务,家里粮食也没准备。
林菀宁了解沈行舟的为人。
他除了不是一个好丈夫以外,却是一个好战友、好领导。
因着一个人的关系,他除了寄回家里的粮票外,将其余的粮票都借给了家里人口多,日子过的紧的战友了。
好在林菀宁做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厨艺好的没话说。
米缸、面缸都空着,灶间里也就只有半袋子小米了,林菀宁熬了小米粥,端着搪瓷盆到菜园子里摘了两根黄瓜。
小米粥不扛饿,两个小的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林菀宁又把菜园子里唯一一个南瓜摘了下来,打算放到小米粥里一块煮。
“沈团长在家么?”
林菀宁刚摘好了才,便有人敲响了沈家的院门。
听这声音......
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还没等林菀宁开口,“吱嘎”一声,院门被人推开,一个四十岁上下,梳着齐耳短发,面色黝黑的女人自来熟地进了院。
来的还是个老熟人,一营连长孙常有的爱人——王芳。
瞅见了林菀宁,王芳先是一愣,随即惊讶道:“哟!家里有人呀!”
王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林菀宁的身上打量,最后落在了搪瓷盆里的南瓜上:“你是沈团长的妹子吧?!”
林菀宁看了王芳一眼。
上辈子林菀宁醒来的第二天,刘桂芝和沈行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刘桂芝昏厥后送到了县医院成了瘫子,林菀宁守在医院里照顾,直到一个月后才回了家属院,见到王芳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重生后,林菀宁弥补了遗憾,成功治好了婆婆,使原本的轨迹改变,也提前见到了这位老熟人。
整个家属院里林菀宁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孙家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六个丫头,一大家子十张嘴等着吃饭,定量不够吃,王芳的心思就打到了沈行舟的身上。
沈行舟的大部分粮票也都借给了孙常有。
说是‘借’却从来没有张罗‘还’过。
上辈子,王芳看准了林菀宁性子软,好说话,沈行舟又是个体恤战友的领导,她打起秋风来更是从来没手软过,菜地的菜说摘就摘,灶间里的粮说拿就拿。
家里的两个小的都不吃不饱,林菀宁终是找上了孙家门,想要让王芳还些粮票回来。
可她王芳......
却将升米恩斗米仇演绎的淋漓尽致。
为此,王芳和孙巧还达成了统一战线,说起林菀宁的坏话来从不嘴软。
林菀宁见王芳一直盯着搪瓷盆里的南瓜看。
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一大早是干什么来了。
王芳嘿嘿一笑:“早先就听说沈团长有个妹子,今儿可算是见着喽。”
她边说边凑近,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我是一连长孙常有的爱人,往后你叫我嫂子就成。你家人口少,这么大个南瓜能吃得了么?”
林菀宁向后倒退了一步,故意和王芳拉开了距离。
果然......
林菀宁笑笑:“不劳烦嫂子操心了,我家弟妹胃口好,这么大个南瓜,我还怕不够呢。”
<br>第11章
林菀宁的话,一下子将王芳的后话堵死了。
王芳僵在了原地,一时间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是。
她家里不是没有菜地,可架不住人多,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她惦记沈家菜地里的这个南瓜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菀宁看她的样子,面上却扬了一抹和煦如春风似的笑:“哟!嫂子,原来您就是孙连长的爱人呀!”
王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
自个儿刚才不是已经自报家门了么,怎么她......
还没等王芳反应过来神,林菀宁唇畔笑意变得更加深邃:“我常听沈行舟提起你,今儿总算是得见着本人了。”
王芳蹙起了眉。
面前的小姑娘,直呼沈团长大名,那就是沈家的妹子了!
她有一瞬将的怔愣,盯着林菀宁的脸看了又看,忽地一拍自个儿大腿:“你是沈团长的爱人呀!哎呦!你这长得实在是太年轻了,怪我怪我,把你认成了沈团长的妹子了。”
林菀宁是要和沈行舟离婚的。
沈团长爱人的这个身份,她没有立即承认,依旧是面上带着笑:“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可知道你。”
这话说得就十分玄妙了。
王芳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是......”
林菀宁将手里的搪瓷盆撂在了地上:“去年三月孙连长借了沈行舟三十七块五毛钱,五月份又借了十斤米票、十五斤面票,九月份借了五尺布票,今年一月份借了三斤肉票和五斤油票,对吧!”
这些借出去的钱和票证,沈行舟心里没有个定数。
上辈子,王芳借了东西不还,自个儿还倒出宣扬,林菀宁可是听她亲自说出来的。
这年头谁家日子过得不是紧吧紧的。
婆婆身子弱需要补充营养。
两个小的更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林菀宁就算是要离开,她也希望能给婆婆和弟妹们争些粮食回来。
王芳听见了林菀宁的话瞬间傻了眼。
平日里,家里缺啥少啥她都催促着男人去找沈团长,时间长了,王芳觉得沈行舟作为团长照顾下属也是理所应当的。
却不曾想,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还把自己借的东西都告诉他家婆娘。
王芳笑得尴尬:“啊......这......那......”
林菀宁直接把手伸到了王芳的面前:“嫂子,有些话咱可得提前说清楚讲明白了,借是借,给是给,我们一家现在来随军,这一大早米缸、面缸都是空的,你说说,我们一家吃啥。”
看着林菀宁,王芳知道她这是摆明了要跟自己讨要借走的东西。
那么多钱和票,家里又只有孙常有一个人挣钱和票,甭说还了,就算是家里大半年不吃不喝也给不上呀!
王芳眼珠子转了转,拉住了林菀宁的手,亲切地叫了一声“大妹子”:“大妹子,咱们这边进了冬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多亏有沈团长帮衬照顾,不然,俺们家里那几个小的怕是都养不活。”
这话说的秒。
林菀宁听出了门道。
王芳这是在给沈行舟戴高帽,明面上是在说守备区日子不好过,多亏了沈行舟照顾大家,实际上,她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沈行舟送的。
如果换做上辈子,林菀宁一定会觉得沈行舟是个心善、体恤战士的好领导,现在嘛......
她只觉得沈行舟傻!
俗话讲救急不救穷,就沈行舟这么个接济战友的法子,才会养出了王芳、孙常有这种升米恩斗米仇的白眼狼。
她不是上辈子的林菀宁,更不是守备区团长。
林菀宁唯一要做的就是给婆婆和弟妹谋他们应得的。
“嫂子,你这话的意思我就不大明白了。”
林菀宁不动声色的从王芳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眉梢一挑,冷笑道:“家里的老娘和弟妹们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沈行舟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钱和粮食都给你们。”
王芳刚要开口说话,林菀宁先她一步开了口:“要不然,我去找孙连长亲自问问,这些东西他打算什么时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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