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我杀了姐姐顶替她的位置。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我终于嫁给了想嫁之人。
可等待我的却是滔天的恨意。
陆执红着眼掐着我的脖子问，
“你将你妹妹藏哪儿了？”
……
1.
“咳咳”我涨红了脸，双手拍打他的胳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可他仿佛看不到，手上的力度渐渐收紧。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强烈的窒息传来。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快死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他下属的声音，
“将军，有人说在城南乱葬岗发现了沈小姐的……尸体。”
他话音刚落，陆执掐住我脖子的手猛然顿住，踉跄着大步跑出去。
我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想到陆执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小刀在胸腔里割。
“小姐，小姐，你怎么哭了，将军欺负你了吗？”
海棠从外面跑进来，看到我满脸泪痕，吓得惊叫。
我看着她一边惊慌失措地帮我擦拭脸上的泪痕，一边安慰我说，
“小姐，有什么话好好说，将军那么爱你，你说什么他都会信的。”
我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轻轻地笑了。
她说的对。
陆执那么爱我，一定会发现我就是和他互许终生的沈昭昭。
到时候我会躺在他的怀里，细细诉说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
他肯定会刮刮我的鼻梁，又心疼又宠溺，
“昭昭，下次不要以身犯险，我会担忧。”
我还会气哼哼地控诉他掐我脖子时有多痛，痛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会紧紧地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瓮声瓮气，
“我找不到你，以为她把你藏起来了，我担心再也见不到你。”
我会用娇软的红唇覆上他，告诉他在他身边的是我。
沈昭昭。
2.
怀着这样的期冀我很快入梦。
梦中的我被姐姐污蔑偷她的金钗，娘亲罚我不许吃饭。我饿得发颤，想吃树上的果子，但因没有丫鬟小厮，只能自己上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粗重的树枝上，摘了几个果子连洗都来不及，狼吞虎咽地往嘴巴里塞。
吃饱后才发现这树竟有四米高，我凭着求生的本能爬上来，同样的，那本能让我发了怯，不敢往下跳。
这棵树在丞相府最偏僻最荒凉的院子，很少有人来，就在我反复犹豫要饿死在树上还是摔残到地上的时候，一道清朗肆意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喂，你是树上干嘛？”
我倏地抬头。
少年一袭红袍坐在墙头上，矜贵耀眼，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含笑望着我，鲜衣怒马。
那是我见到陆执的第二面。
我眼珠儿一转，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我是沈家小姐，公子可否救我下去？”
他微微一愣，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我知道原由，沈家小姐自幼和他定有婚约，这又是沈府，我自称沈家小姐，他会愣神也难怪。
后来他告诉我，当时他在想难不成我就是他娘口中说的端庄贤淑堪称贵女典范的沈明珠，但他娘没说贵女也会爬树啊。
直到我说我是沈昭昭，沈明珠的同胞妹妹，他才恍然大悟。
自那以后，他时常会来，有时会带桂香楼的烧鸡，有时会带街头巷子里冒着热气的馄饨，有时会带京城最有名气的桂花糕，有时会带稀奇的小物件。
我也时常回礼，绝大部分是树上的果子。
每次他都用指节敲敲我的额头，骂我敷衍，但还是笑着把果子吃掉，边吃边说，
“我看树上的果子吃完了，你拿什么回礼。”
我递给他一个鸡腿，毫不在意道，
“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
可能是鸡腿太香，梦太美好，所以他让人把我泼醒时，我一阵恍惚，就像在梦里一样，朝他伸出手，闷声撒娇，
“陆执，好凉，你抱抱我。”
3
他紧抿着唇，听到我的话双目开始充血变得异常狠戾吓人，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让她跪下。”
“将军，沈丞相那里……”他属下十七看了看我，为难道。
“要我亲自动手吗？”陆执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我不忍十七为难，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试图解释，
“陆执，我说我是沈昭昭，你可信我？”
“啪”一枚雪青色平安扣扔到我的头上，掉到地上，滚到他脚下。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枚平安扣，怎么会在他身上？
“这是我送给昭昭的定情信物，你说你是昭昭，那你猜，我是从何人身上找到的？”
陆执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似想到什么，喉结深深滚动，偏过脸去，不肯再看我一分。
这枚平安扣明明一直在我身上，怎会落入他人之手。
好像有什么被我忽略掉了，我来不及多想，因为陆执的状态不对。
我向他爬去，跪在他脚下，拉着他的衣角，
“陆执，我真的是昭昭，我还有你给我的香囊，你看，我一直戴在身上，从没摘下过，我不知道是谁拿了我的平安扣，肯定是有心之人为了离间你我二人，我……”
“够了。”
陆执一脚蹬向我的胸口，我跌到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口鲜血。
“小姐！”海棠扑到我身上，哭得泣不成声。
“昭昭已死，我要让你沈家陪葬，至于你，既然这么想嫁到将军府，就留在将军府慢慢揉搓吧。”
说完再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走进漆黑的夜，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片衣角。
“小姐，海棠这就去叫太医。”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窗外即将落山的月亮，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我眼里片片龟裂。
4
海棠这一去久久未归，我心下不安，陆执不会允许太医来医我，他本就是风光霁月的少年，爱恨情仇坦坦荡荡。
只不过爱恨都是我，他看不清罢了。
海棠回来了，被人像扔抹布一样扔到房门口，
我爹，当今赫赫有名的沈丞相出现在门口，踩着海棠的尸体，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看向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你的丫鬟竟敢在将军面前说你是沈昭昭，沈明珠没死，说那具尸体肯定不是沈明珠，说你为了嫁给他，给姐姐吃假死药，把她送走，你说，一个下贱的奴婢，竟敢妄自非议自己的主子，是不是该死，我的好女儿。”
只一眼，我便明白，他知道我是沈昭昭。
我的脸苍白如纸，不对，他的反应不对。
我代替沈明珠嫁给陆执，他应该勃然大怒，应该掐着我的脖子问他的宝贝女儿去哪里了。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明珠，好好和夫君过日子，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他突然抬头摸上我的头，慈祥地看着我，这眼神我期盼了十六年，这一瞬间我很想落泪。
“好一幅父慈女孝的感人画面！”
陆执从外面走进来，站在离我们最远的位置，眉头紧皱，看向我们的眼神似笑非笑。
我爹走到陆执面前，长辈架子端的十足，拍拍陆执的肩膀，
“小女明珠性格骄纵，还望将军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多多包容她。”
说完转过身看向我，嘴角微挑，意味深长道，
“明珠自幼爱慕将军，为了嫁给将军可以做任何事，老夫希望她在将军府能被善待。”
我望着他，鼻头酸涩，他知道这番话说出来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吗？
他知道的。
自陆执为我当众羞辱了沈明珠，得罪了丞相，他们二人在朝堂上便水火不容，他这样说无疑是把我逼到绝境。
陆执，
会相信他吗？
5
丞相走后，陆执一连数天不见踪影。
我派人去查大婚当日在城南乱葬岗发现的尸体是谁，姐姐已经被我运出城，不可能是她。
还有父亲的态度，明知我是沈昭昭，却对陆执说我是沈明珠，是害怕陆执参他欺瞒之罪还是另有阴谋。
丞相府至今都没派人来，爹娘那么宠爱沈明珠，怎么会不来探我的口风。
陆执送给我的平安扣，明明我已经藏好，没有任何人知道。
城南乱葬岗的尸体，姐姐现在应该在郊区院里，那随意扔掉的尸体不可能是姐姐的。
不对，
电光火石间，有个可怕的念头升起，难道沈明珠没死？
没等我查明真相，边关战事突起，圣上派陆执前去迎战，我担忧他，申请一同前往，陆执在众人面前握住我的手，柔声道，
“边关条件艰苦，你留在将军府替我打理好内宅，便是帮了我。”
这一幕被口口相传，世人皆道，陆小将军爱惨了沈明珠，只有我知道，他说这话时眼里的淡漠。
虽如此，我还是留下帮他留守将军府，每天打听战事情况，去灵谭寺听大师诵经，拜佛，求他平安。
陆执走后一个月，边关传来消息，陆小将军救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眉眼和新娶的夫人相似，将军时刻把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你们说陆小将军有了新欢还记得咱们将军夫人吗？”
“沈明珠可是京城贵女之首，琴棋书画样样出色，长得还美，他们新婚不过数月，将军怎么可能会忘，只是将军到底年轻气盛，耐不住寂寞。”
我听着桂香楼百姓的对话，怔在原地。
转身回将军府收拾行李，快马加鞭赶去边关，我想看看，他们口中所说是否属实。
一路向北，漫天黄沙迷乱了双眼，刺骨寒风刮伤了皮肤，终于来到了陆执所在的军营。
“陆执，快来，我捡到了几颗果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倏地扭头，一个像我又不是我的女子从远处跑来。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她是我的姐姐，
沈明珠。
6
她看到我，欢快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笑容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很快如常，
“姐姐？”
像，声音像，表情像，语气也像，如果不是她看到我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轻蔑，我都要认为她就是真的沈昭昭了。
很难想象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就如我一样。
“沈明珠，你们……很好。”
她扬起嘴角刚要说什么，目光落在我身后，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陆执，我姐姐来了，这一路过来肯定不容易，快把她请进屋。”
陆执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眸色沉了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转头却无奈又宠溺地对着沈明珠说，
“你呀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陆执怕我伤害她，做什么都要带上她，留我一个人在营帐自生自灭，门外还有对我的行踪严加看管的两个小兵。
我找不到机会和陆执单独相处，白天看着他教沈明珠舞剑，学习些防身之术，晚上听着他和沈明珠在隔壁营帐逗趣打闹。
这天，陆执有事外出，沈明珠来到我的帐前，跟那两个小兵说想带我出去走走。
我们来到离营帐不远的小溪边，那两个小兵在树下等着，眼神寸步不离我们，好像一眨眼沈明珠就会消失不见。
她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
“陆执说战事结束就带我回京城，娶我为妻，而你，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你不死，我会在将军府给你留一间房，让你日日夜夜看我和陆执是如何相爱白首的。”
我的好姐姐是知道如何最能诛我的心。
爹娘宠她，明明我们是双胎，只因她刚出生比我会哭，便觉得她是明珠。
她想要什么，爹娘双手奉上，包括我的命。
我快被打死的那一刻，她娇笑地钻进爹的怀里，
“爹爹，别打了，再打妹妹就活不成了，到时候就只剩我自己，多孤单啊。”
爹才大发慈悲放过我，丢下一句，
“再惹你姐姐生气，看我不打死你，还是我的明珠心善，知道疼妹妹。”
我不明白，明明我们是最亲的人，她为什么要处处置我于死地？
“妹妹，你可知，陆执为什么会信我不信你？”
我抬头看她，她嫣然一笑，
“因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