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出院怕是得要八万块钱......"门诊大楼外,舅妈李巧云的话飘进我耳朵,"要不把咱家存的棺材本先拿出来?"
2012年的夏天格外闷热,县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汗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拎着刚从厂里领到的八万块年终奖,站在住院部四楼的拐角处,浑身的汗一下子就凉了。
"你爸这病得赶紧治,咱能走的路子都走遍了,就指望着你弟结婚用的那十万块钱应急了......"舅妈压低了声音跟大表姐说话。
"小军好不容易找到个对象,这钱要是动了,这婚事可咋整......要不,我去找我婆家再借点?"大表姐叹了口气。
"你婆家都借了两回了,这次咋好意思再开口......"舅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把汗湿的钱紧了紧,靠在走廊的墙上,心里一阵阵发酸。
一辆救护车的警笛在楼下响起,我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了1992年的那个夏天。
那天,我爸从工地上被抬回来时,救护车的声音也是这样刺耳。
我站在村口的柳树下,看着大人们手忙脚乱。
没多久,妈就昏倒了,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进了屋。
我那时才12岁,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舅舅骑着他那辆掉了漆的二八大杠,顶着烈日从县城赶回来的。
他一下车就抱住了我,粗糙的手掌在我头上摸了又摸:"闺女,跟舅舅回家。"
那时舅舅家也不富裕,一家四口挤在砖厂分的两间平房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舅舅在县砖厂干活,天不亮就去上工。那时砖厂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就发些砖票。
一个月到手才200多块钱,可舅舅硬是从工资里抠出钱来供我上学。
记得有一次,我偷偷跟着舅舅去砖厂,看到他在烈日下搬砖,汗水把衣服湿透了又干,干了又湿。
中午休息时,他就靠在砖堆旁啃个馒头,见我来了,咧着满是黄土的脸笑着说:"闺女,你咋来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舅舅让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哼着走调的小曲。
路过小卖部时,他突然刹住车,买了根雪糕塞给我:"趁热乎赶紧吃。"
舅妈虽然嘴上总念叨着"日子紧巴巴的",可每次给我夹菜时都会说:"多吃点,看你瘦得,跟根豆芽似的。"
过年时,她总偷偷给我塞个红包,里面是她平时做针线活攒的钱。
她常去给人洗衣服,一次能挣个三五块钱,都攒着给我买学习用品。
表弟张小军比我小三岁,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记得有一年冬天,他看我穿的布鞋都露出了脚趾,愣是把他过年要穿的新棉鞋让给了我。
那年他才上小学二年级,个子瘦瘦小小的,穿着补了又补的旧鞋在院子里玩雪,冻得鼻头通红还说不冷。
每次放学回家,他都会把学校门口买的零食分我一半,说:"姐,你尝尝,可好吃了。"
上初中那会儿,我成绩不太好,舅舅愣是抽出时间给我补课。
他文化不高,就把自己会的一点算术教给我。
那时候煤油灯下,舅舅布满老茧的手指在作业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那情景至今想起来还是暖暖的。
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技校,学了机械加工。
毕业那天,舅舅特意请了假,骑着自行车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他穿着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坐在礼堂最后一排,脸上的笑容比台上的射灯还亮。
进厂后,我从学徒干起,起早贪黑,一点点学技术。
记得头一个月发工资,我拿着400块钱,兴冲冲地回家,想给舅舅买包好烟。
谁知道他接过烟,红着眼圈说:"闺女,你留着钱自己花,舅舅抽旱烟就成。"
那时厂里经常有人介绍对象,可我总是推脱着。
心里想着先多攒些钱,把舅舅家的老房子翻修一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学徒熬成了技术骨干,工资也涨到了四五千。
这些年,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在县城买了套40平的小房子。
每次舅妈来,都心疼地说:"好好的姑娘,咋住这么小的房子?"
如今表弟都26了,在镇卫生院当护工,跟那儿的小护士谈了两年对象。
那姑娘叫王小梅,是隔壁市里医专毕业的,模样俊俏,性格也好。
她家要十万块彩礼钱,这可愁坏了舅舅舅妈。
我知道这十万块钱来之不易。
表弟这些年,白天在医院干活,晚上就去商场当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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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转身下楼,去医院对面新开的银行又取了15万。
回到病房时,舅妈还在翻着厚厚的病历本,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舅妈,这是20万。"我把钱放到她手上,"够给舅舅治病了吧?"
"这...这么多?"舅妈愣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不行不行,这太多了,你自己还要成家立业呢......"
"别人家的闺女都往外跑,我这闺女倒好,一个劲儿往家里搬东西。"舅舅在病床上笑着说,声音却哽咽了。
三个月后,舅舅的病好了,人也硬朗了许多。
表弟的婚事也如期举行,在镇上办得热热闹闹的。
新娘子王小梅特意给我买了件连衣裙,说:"姐,要不是你,我和小军的事就黄了。"
婚礼那天,舅妈特意蒸了一锅小米饭,就像当年接我回家那天一样。
她说:"闺女,这是咱家的福气饭,你也该找个对象了。"
我笑着打趣:"这不是有您们疼我吗?我才不着急呢。"
看着满屋子的红火气象,我知道,这辈子最对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在医院门口听见了舅妈的话,也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人这一辈子啊,总有些恩情是无法计算的。
就像舅舅舅妈当年收留我时,没有计算过会不会给家里添麻烦。
如今我长大了,也该学着去回报、去温暖这个给了我第二个家的家。
舅妈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话朴实得让人心酸。
日子再难,我们都在互相分担,互相温暖。
那天在医院门口的决定,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血浓于水,什么叫亲情的分量。
这些年,我们这个不完整的家,却因为彼此的牵绊,变得圆满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