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树
“讨好型文旅”时代来临,焦虑大概总比泼天的富贵先来。
文旅热潮从沉寂的三线城市、旅游老区,卷进县城、乡镇和村庄,这根链条上的每一个零件都动用着全身的关节,想被外界看见。
有时,传统旅游基因和现代审美理念之间的落差,不亚于东非大裂谷。当它们粗暴结合,人们就看到了满地的土味产物:“想你的风吹到了xx”“我在xx很想你”。
但是现在,游戏开始了,所有人都挤破脑袋想上牌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截停几十年的发展惯性,重新思考突破口:
当古老模式遇上年轻来客,如何连接人与地、城市与乡村?
在这个问题上,广西桂林也许是一个典型样本。
桂林经验2.0,水土不服?作为我国最早对外开放的旅游城市之一,三十年前的桂林阳朔,曾经满足了人们关于景区的所有幻梦。
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阳朔吸引来全世界的背包客。人们拿着20元人民币合影留念,坚信这里就是中国古书里写的世外桃源。孤舟蓑笠翁,鱼鹰立船头,这也在此后很多年里,形成了阳朔旅游发展的固定轨道,或者说,“老本”。
〓20元人民币中的桂林山水。图源网络。
但南非建筑设计师伊恩想做些不一样的事。2009年,在阳朔旧县村,他找到一间带院子的老屋,花光所有的钱把它租了下来,一租就是二十年。
这里的房子大多是黄泥砌的墙面,年久失修,无人居住,木制的门窗已经在日晒雨淋中腐坏。伊恩自己动手设计和修葺。他想象着,如果这间房子有150年历史,150年前那个人今天回来,在这里装修,他会怎么装修?“我要按他的想法做。”
把墙面用打磨机打磨平整,重新铺设石板地面,淘来二手的雕花木窗,当然,要刷上防火材料。在这个以卖花卉苗木为主要生计的村庄,他反其道而行之,买回树木种进院子,像一个异类。
〓新租下的老屋石板路旁长满植物(左),伊恩淘来的陶罐也被改造成盆栽(中)。院子里,工人正在栽种伊恩买回来的树苗(右)。作者供图。
两年后,他开了旧县村第一家民宿。村民们觉得这老外疯了。这里根本没有游客,为了谋生,青壮年大多到城市里打工。他却跑来租一间没用的破屋,还号召村民们保护老屋。他们干脆叫他疯子。
当一个新村民,或是一种新的商业形态进入古老乡村,往往开局就碰上困难模式。从此,“疯子”代替伊恩,成了他的新名字。
专业人士在这里讲话不一定能行得通。村民们常常抱怨自己的房子不舒服,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伊恩说,南非有着差不多的气候,所以他们砌墙会砌两层,中间留空。“但是每一个人都不听我的。”
每一个寻找应许之地的新手村民,都必须在这个现实版“模拟人生”里徒手垦荒。除了打水井、拉电线,盖房子种树,最要紧的一点,是在这个“人情社会”里经营好人际关系。
岩邦天梯飞拉达营地,过去是阳朔县龙村边一片水洼地,不通水电,没有厕所,岩壁上爬满藤蔓和野草。几年前,主理人刘永邦和肖婷每天骑着摩托车到处转,转到了龙村。
虽然常常在世界各地探寻新的攀岩路线,但初到龙村,他们就立刻被吸引了。这个不起眼的乡村里,立着一片阔大的岩壁,很像阳朔的“世界攀岩圣地”白山。岩壁对面就是潺潺的小河。
〓肖婷在营地攀岩,面前是高耸的岩壁,身后是潺潺的小河。受访者供图。
上世纪90年代,国外野攀爱好者已经在月亮山上开辟了阳朔第一条攀岩线路,此后阳朔逐渐发展成中国两大野攀社区之一,另一个是北京密云的白河。
但龙村当地一名乡镇干部说,至少在这座村庄,几年前,攀岩还是一项小众运动,大家都不重视。政府觉得“带来不了太大的经济效益”。村民也不高兴,攀岩者经常被村民驱赶,咒骂“来攀山经过我的路,踩了我的果树”。
几乎在龙村开起攀岩营地的同一时间,马唯玮暂停了北京的广告公司项目,准备开始一场gap year。半个月后,她路过东漓古村。村里的人文氛围和“村长”李素萌的理念打动了她,这是许多老派旅游城市缺少的东西。就这样,她莫名其妙地留下来,做了品牌负责人。
大厂经验在这里常常失灵。比起景区,它更像一个真正的村庄。节气是最重要的。抢收、抢种庄稼的时候,“板路群”(全村村民所在的群)里一喊,就有人从工位上消失。到了做莴笋干的季节,连门口的验票员都在削莴笋皮。
〓村民们正在一起准备“食春”大餐,随四时而餐是节气变换在村里最好的体现。马唯玮供图。
这里的村民对于“传播”没什么概念,也不太懂网络流行热梗,这意味着他们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解释这件事。今年夏天,东漓古村上线了“好好划水节”。对于“划水”这两个字,“老旅游人”李素萌有一些犹豫不定,这不就是字面意思吗?会不会太浅显了?
“我说的‘划水’不是真的游泳划水,是在工作上开小差的意思。”马唯玮解释,“这是年轻人在职场中表达自嘲或者叛逆的一种方式。放在这里就是个双关,也能顺利地和更年轻的受众对上话。”
“哦,现在年轻人这么说话?”李素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
〓在“村长”的信任下,东漓古村划水季策划如期上线。
新文旅赛道,拼杀“情绪价值”同“旧文旅时代”的余力对冲,像是撬动地球。长路仍然是重重迷雾。很明显,地方文旅的审美观念,和年轻消费者日益增长的情绪价值需要,有时候并不能完全匹配。
“过去,阳朔旅游依靠的是山水,太单薄了。我拍完一张照片就走了,为什么要来第二次?”一位旅游行业从业者说,她体验了遇龙河的“金龙巡游”。这是当地在近十年前创新出的一种水上娱乐设施,将八十来只竹筏连成三百多米的长龙,配合灯光、音乐、击鼓表演和烟花。比起传统的划竹筏增色不少,但在近一个小时的游览中,她还是感到枯燥,“我快睡着了。”
〓遇龙河上,长达三百余米的金龙在鼓声中游过。小红书户外旅行博主“梦爽”供图。
10月21日,文化和旅游部发布2024年前三季度国内旅游数据情况。数据显示,2024年前三季度,国内出游人次42.37亿,比上年同期增加5.63亿,同比增长15.3%。数据带来巨大的蛋糕,也带来各地疯狂的“卷生卷死”。
从年初到年末,哈尔滨化身“尔滨”,为“南方小土豆”提供上了公主式服务。沈阳文旅局长蹲守小红书在线“听劝”,给“小砂糖橘”规划起144小时不重样的精细化旅游线路。各地文旅账号花式整活、造梗,带来一夜涨粉百万的传说。
流量竞争也催生了一场行业大洗牌。这届“特种兵”,已经不是一条红色丝巾就能喜笑颜开地摆上八十个pose的“夕阳红”大妈,戴上墨镜举起大拇指和景区大门合照就当来过的polo衫大爷了。他们想打开不同的世界,希望体验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更愿意为“情绪价值”而非特产商店付费。
〓探索小众乡村,而非热门景点,成为年轻人旅游出行的新潮流。封面图来源:小红书达人@刘晓HLIU。
老派旅游城市的身段如今变成头顶的乌云,比起那些“零帧起手”的城市,它的开窍要更艰难一些。马唯玮能理解这一切,但她也知道,已经到了该改变的时候。
“当代旅行者去一个地方的目标是什么?除了有网红点吸引他们去打卡之外,关键的是,什么能够给他留下一段故事?”人文价值,或者说生活方式,成为他们希望给游客创造的新选项。
思考这些问题的,不仅有创业者和新村民,还有当地的管理者。岩邦营地所在的龙村,有六百多名村民,过去大多务农,种中草药和柑橘。比起相近的遇龙河,这里流经的金宝河开发晚,位置也偏,通常只有在遇龙河承接不下的时候,游客才会溢过来。
去年十二月,这里刚刚通路,来龙村不需要再绕道十几公里。今年春节,金宝河又建了临时码头,有了180个筏工。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们计划在龙村金宝河两岸大力发展户外运动,除了攀岩,还在上游引进了山地自行车、探洞和桨板。
〓肖婷带领营地的工作人员在金宝河中进行桨板训练。肖婷供图。
在肖婷刚刚来到龙村时,攀岩对于村民们来说还仿佛天外之物。“我们遇到了最大的瓶颈,招不到人,人家对新业态完全不接受。”他们从村里请的做饭阿姨有两个儿子,阿姨想介绍小儿子过来当教练,村民们都在背后蛐蛐:是不是因为你们家有两个儿子,你不怕儿子出事?
招聘了两个月,一个员工都没有招到。村民们又担心,营地会不会没生意,很快歇菜了?后来他们渐渐发现,划筏子有时候一个星期也没收入,攀岩这项运动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他们走过长长的山路来到这片曾经的村野荒地,在村民们司空见惯的岩壁上闪转腾挪。新世界的光亮照进闭塞的村庄。第三个月,很多村民来营地应聘。现在,营地的前台、攀岩教练、保洁等十几名员工,都是龙村的村民。
他们正在重新构造一座城市的语境。过去“喊口号”式的宣传,慢慢变成了小红书上的一个个故事和视频。肖婷会告诉大家,这里树木钻进房间,岩石也在生长,村民们围坐在火塘边烤火。他们在碧蓝的河水边飞檐走壁,征服一座座山丘。今年,王一博还来到这里开线,明星效应也让更多年轻人涌入“打卡”。
〓小红书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慕名来到阳朔,打卡明星同款攀岩。
村民们也越来越了解这项运动。当地一名乡镇干部过去只隐约知道攀岩,现在已经能熟练地说出攀岩路线的不同等级。他说,这里曾经一直缺少特色产业,“一个是因为这里交通不便,第二是可能产业没有找准。”他们意识到了过去文旅发展的局限性,“在旅游业态方面,我们不能局限于以前简单的风光漫游,要更加深挖体验游,让游客玩完以后还想再来。”
共生在东漓古村,任何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博物馆的展品——同时,它也不是一场纪录片。只要你想,都被允许参与其中。
在隔壁村已经开始修建水泥房子的时候,东漓古村的每一幢房子仍然遵循了鲁班流派的标准。师傅有一把尺子,上面记录了房屋里面所有的尺寸。造房子的时候,什么时候起建,什么时候上梁,什么时候进火,都有对应的节点。
烧酒的师傅是附近的村民,以前在工厂里干活,下岗以后被“村长”请过来酿酒。酿酒无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蒸米、拌酒曲、发酵到烧制蒸馏酒,需要二十几天。做腐竹的刘田妹用温火熬着豆汁,需要五到八分钟,一层腐皮才能成膜。在过去,桂林人有句话“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做豆腐的人早晨六点就开始上工,用柴火烧水,磨豆浆,点卤水,一直干到下午四五点钟。
〓早起的刘田妹正在加工豆浆。马唯玮供图。
漓江沿岸村民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手工技艺,因为产量过低、历时太长,慢慢地停留在时间里。人们更愿意到城市里打工,穿梭在现代机器流水线之间,能获得更高的收入。
但“村长”和马唯玮这样的新村民想做的事,不是运用现代技术翻新,不是推倒重建,是让这个传统村落按照它的方式“复活”。这里曾经真实地存在着一种生活,在村民看来,性价比不高。但对于现代社会而言,它是稀缺品,是珍贵的历史资料,也是独特的文旅发展思路。这打破了千篇一律,也为来到此地的年轻人创造了不可代替的新鲜体验。
于是,他们共同发起“村民帮扶计划”。让村民们有了两份收入。一份是销售利润的分成,另一份是村里为他们托底发的薪水,让他们即使在淡季也足以养活自己和家庭。“我们和村民共生。”马唯玮说。
村民们仍然理解不了他们的很多举动。什么是品牌传播?你在干吗?能挣钱吗?“村民是非常实际的,我只关心我眼前的生活,能不能赚钱。”不过,马唯玮已经掌握了和他们相处的关窍:“哎!上电视,多好!大家都能看到你那么帅。”于是,他们不理解,但开始配合。
〓村民们越来越理解马唯玮的工作,东漓古村的小红书账号里也记录下了越来越多村民的故事。
来到东漓古村一年,李素萌常常和马唯玮讨论,我们的新媒体该做哪个平台?该如何做?无数次讨论之后,他们一致认同,新媒体不仅仅是工具,更是一种表达方式。人们想要抵达一个地方的愿望,往往从听到这个地方的故事开始。小红书就是这样一个允许故事发生的地方。
“村长是一个老旅游人,但却是一个一直在拓展边界,一直在吸纳新事物的人。”马唯玮说,“村长在东漓古村的建村起点,注定了这里有讲不完的人文故事。”
变化渐渐显现。今年,最有意义感的一件事发生了:小红书公益团队找到了她,希望她在“乡村漫游”项目的“村村开放麦”活动上代表东漓古村分享经验。那天,她和“村长”说了一句话:“我们终于被看见了。”
〓在小红书的邀请下,马唯玮来到“村村开放麦”的现场,让她和东漓古村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见。活动方供图。
原住村民们竟然还开始跟着新村民们一起给动物取名字——在农村,动物通常是统称“猫仔”“狗仔”的,给动物起名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现在,动物也成为村民,有了自己的名字和据点。
“对于一个村来说,给动物命名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非常大的举措。”马唯玮说,“这样的话动物是有数的,我们能知道哪一只不见了。”
这儿有一只皮蛋,那儿有一只花花,还有只“一心”,名字取自一心一意,一只像狗狗一样随叫随到、忠心耿耿的猫。
新的连接新的连接还在发生。
距离东漓古村一百多公里的红岩村,是“柿子之乡”,已经举办了二十多年月柿节。因此,每到秋天,柿子成熟,红岩村就迎来了旅游旺季。路两旁的小摊上摆满了柿子、柿饼、柿干等食物,等待游客选购,“进园观赏”“十元旅拍”的招牌随处可见。
〓小红书联手红岩村共同打造了“好柿发生”乡村风物节,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活动方供图。
几十年来,这里的人们依靠柿子生活。这当然带来了收入,但也必然伴随着一些常态的困境。二十几年来,节日还停留在拍照、买特产、吃农家乐,需要开发新的玩法。由于地处山间,月柿节之外,他们也少有其他产业。村民媛媛在家门口摆了一个土特产摊位,平时做做本地乡民的生意。到了淡季,常常一整天都没有收入。
今年,在小红书公益的委托下,家居博主“在逃许师傅”来到红岩村,帮助媛媛做了一个新摊位。
她买来防腐木材料,切割、组装,为媛媛打造了牢固的土特产陈列柜。又把漏水的绿色塑料布雨棚换成了一顶更结实、更漂亮的雨棚。顶上铺满塑料布仿制的茅草,和当地民居风格融为一体。
〓改造前后的摊位对比。作者供图。
摊位就立在村庄地标风雨桥头,旁边有一棵许愿柿子树。游客来到这里拍照时,不再刻意避开摊位,而是把摊位当成了风景的一部分。村民们也好奇地过来问,你们这是在干吗?这是怎么弄的?我们家可以弄吗?
生长在“互联网时代”的年轻生产力,为古老乡村带来了新的涌动。除此之外,小红书还将自己“造节”的创意能力和影响力带到了乡村。不仅推出“好柿发生”节日IP为广西的“好柿”发声,还让恭城月柿借助贴近年轻人的创意话题,在平台中频频破圈。
结合全国文旅消费的热潮,小红书推出“乡村漫游”公益扶持计划,目前已走向云南、宁夏、广西的三十余个小众乡村,通过达人结对、流量帮扶、活动策划等多项赋能措施助力文旅推广,鼓励并组织更多热爱生活、敢于探索的人走进乡村。
寻找新的市场节奏,切中新的社会情绪,把握新的时代潮流,是如今老派旅游城市急切想要走出的发展路径。而小红书上活跃着一群最懂当代互联网的人,他们实现了一场“双向奔赴”。大时代下,尽管跌跌撞撞,有时鸡同鸭讲,但碰撞就是磨合的开始,人与人之间的同频信号最终会连接起一切。正如小红书公益“乡村漫游”活动上提到的:“方言不一定听得懂,但真诚一定会相通”。
〓“方言不一定听得懂,但真诚一定会相通。”活动方供图。
“疯子”伊恩也渐渐成为了村里人的好兄弟。他每晚都不在家,因为去找兄弟们吃饭喝酒了。他每天早晨很早起床,沿着遇龙河岸散步。村里90%的人他都认识,都喝过酒,“所以如果有一点不开心,我这样往河边走,漂流划竹筏的师傅都认识我,他们叫我‘疯子’‘疯子’,我就马上开心起来。”
如今,在地图上搜索,疯子居住的旧县村已经有了25家大大小小的民宿,外地从业者和游客纷纷涌入这里。等二十年租约到期,他可以还给房东一家民宿,也还给这个热情拥抱他的老村一种新的产业。
长长的遇龙河连接了五个乡镇、二十多座村庄,也连接了人与人,传统与现代,城市与乡村。竹筏漂摇之间,千百年就这样过去,岸上的歌声仍然回荡。喝一顿大酒,所有的界限都能消弭。在这里,真诚和行动,成为他们治疗焦虑的药。
三年前,伊恩来到距离旧县村四公里的遇龙村,在这里修建自己新的民宿,取名叫“我老家”。他希望客人们来到民宿时,能够发生这样一种场景:“当你的朋友打电话来,问你‘在哪里’的时候,你可以说‘我在我老家’。”
〓站在民宿的屋檐下,“疯子”正在向大家介绍他的“我老家”。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