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0月，莫斯科外围战线的一天夜里，德国人的大军准备发起猛攻，战线上弥漫着摸不着却令人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每个苏军战士都嗅到了死神身上的血腥味道。

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围着篝火的一队苏军士兵，正在压低着嗓音唱着古老的俄罗斯民歌《茫茫大草原》。篝火映红了士兵们的脸颊，凄凉哀婉的音调在士兵中流转。

“苍茫的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位马车夫/将死在路边……”

年轻的女狙击手安娜站在放哨亭上，听着战士们哀婉的吟唱，心中蓦然地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悲伤。歌声在篝火边响起了很久，在安娜换岗下来时，也准备加入了吟唱的队伍中。

哀婉的吟唱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安娜挤进人群中时，却听到里面有人在讲故事。说故事的人是个老兵，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老画家”，据说他真的是一位画家，战前在莫斯科以绘画为生。

老画家见多识广，肚子里装满了关于莫斯科的种种奇闻故事，也装满了关于战争的各种惊险的传说。他说的那些惊险的故事，总能让初上战场的新兵们吓一大跳。

士兵们将老画家围在中心，他坐在距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安娜找了空位，用力往里面挤，年轻的男兵们不好意思和她挤，将她让了进去。安娜就这样挤到了老画家的身边，进入了最佳的位置。

今晚，老画家的身边多了一位女兵，他讲故事的兴头更足了。他操起惯用的男中音，以哲人朗诵似的悲凉口吻说起了故事。今天的故事主题是“飞蛾”。

飞蛾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昆虫，它们在乌克兰的平原上一群群地飞着。飞蛾是从一种小虫子变化来的，就像美丽的蝴蝶那样，不过它们一点儿也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很丑。

雄性的飞蛾一生似乎只有一件事，就是和雌蛾交配。从虫子变成飞蛾，蜕变成飞蛾后它们获得了新生，可马上就要面临着死亡。这种死亡却是因为爱，它们追求到雌蛾，完成交配后就会死去。

雄蛾扑打着翅膀，生命在短暂的瞬间结束。它们从半空中栽倒下来，心里却想着靠近光明，那些光明是燃烧着的火，它们要投入到光明里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们做了一次永恒的、粉身碎骨的挣扎。

飞蛾冲进了火光之中，在瞬间化作了一团爆裂的火球。没有寻找到光明的飞蛾则直接掉落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熬过整个黑沉沉的黑夜，一直到天亮的时刻来临，然后在痛苦中死去。

天终于亮了，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鱼肚白，出现了渐渐升起的旭日。在旭日的阳光照射之下，地面上是一片片一层层雄性飞蛾的尸体，尸体把大地都盖住了。

老画家说完了故事，掩体里的士兵们都沉默了，安娜说不出自己被什么感动了，脸上已经流满了热泪，她简直就想跪在地上使劲地哭。

过了许久之后，掩体里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那么，它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为了这么一次，活着就为了这一次，真的没有意思！而且它们为什么要往火里飞，那样难道死得痛苦更短一些吗？”

士兵们都议论开了，甚至有人认为飞蛾就不该交配，这样它们就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老画家听了众人的疑问，笑了笑说道：

人其实和飞蛾也是一样的，生下来到这个世界，最终的宿命就是死去。可是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就在于在有限的时光里找寻到爱，找寻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和她在一起生活，同床共枕后生下传承血缘的下一代。

人在这样的生活中日复一日的苍老下去，最后直到生命结束死去，你是想要一个爱的短暂还是一个没有爱的漫长呢？人人都向往着幸福，可是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就像战场上的年轻士兵，很多人还没有得到爱就死去了。

实际上人很多时候还不如飞蛾，飞蛾至少还有一次爱的机会，很多人却没有这种机会。他们为了某些大人物的利益或者为了保家卫国，拿起枪走向战场，在短暂的瞬间化为了灰烬。

对于时刻都在死人的战场而言，它们不是飞蛾又是什么？肯定的说，他们很多人并不如飞蛾。战争这种东西真的很残忍，就是一群不相干的人，为了彼此不相干的事情而燃烧了生命……

安娜的心咚咚地跳，身上在发烧。她想走开，然而她的腿不想走。老画家的话有些深奥，却触动了每个士兵的内心。如果没有这该死的战争，他们至少可以做一只普通的飞蛾，可是现在他们身处战争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战火吞噬。

“我不这样认为！我已经和很多姑娘交往过了，也和她们上床了很多次。我觉得我不是一只飞蛾，至少我不是一只没有经历过爱的飞蛾。而且人不是动物，我们能改变一切的！”一个少尉对老画家的故事持反对意见，他并不认同他悲剧的命运观。

那天夜里，德军炮击了他们的阵地，炮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到了第二天早上，人世间那一大团最大的火“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褐色的土地上是大片大片的苏军官兵的尸体。在尸体当中就有老画家和那个反对他的年轻少尉。

这种情景，就像乌克兰平原上早上那些铺满了地的成片成片死去的飞蛾……

战争是残酷的，战争中的每个士兵都是飞蛾，甚至还不如飞蛾。

八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乌克兰平原上每天都有飞蛾死去，这是一场还未停止的悲剧，但愿悲剧能够早日画上结局，让生命不再作飞蛾投火。